夜晚的什剎海燈火通明,漆黑湖面上倒映出岸邊和畫舫之上精緻的各色宮燈,影影綽綽之中到增添了幾分江南水鄉特有的旖旎和韻色。畢竟今日是錦寧侯在畫舫之上辦了盛宴款待金國皇帝,萬一有個閃失,誰都擔待不起,何況霍十九手中可用又可信的,焦忠義的三千營首當其衝。身着玄色鎧甲的兵士被焦忠義帶來,分組整齊的列隊嚴陣以待以應對突發狀況,更增許多肅穆森嚴。
蔣嫵有些奄奄的斜靠着畫舫三層閣樓的窗子,口中含着酸杏,酸酸甜甜的味道總算讓噁心勁兒好了些。
聽雨在一旁拿了團扇輕輕爲蔣嫵搖着,數落道:“……夫人就不該提前跟着侯爺出來,還興沖沖去坐什麼船,您還當自個兒是從前那般呢?如今懷着身孕,今早才自誇說這次穩當的很,連噁心都不曾,這不上了船就開始不舒坦了?您也該愛惜自己纔是啊。”
“你這丫頭,數落我到幾時才罷休啊。”蔣嫵回眸嗔她:“本來我對自己還挺自信的,這不也是才知道我這身子不似想象中的那樣麼。你再說,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就是要起了繭子才記得住呢,免得您又亂動作。”聽雨禁不住笑了起來。
纔剛不過是乘船一陣子,蔣嫵就趴在船沿吐了起來,唬的霍十九臉都綠了,一疊聲問“怎麼樣”的聲音都是打顫的。然後蔣嫵就被強迫送上畫舫。在三層暫且安置了。若非蔣嫵藉口說回府路程遠,還要折騰一陣免得難受,霍十九險些命人將她押送回府。
蔣嫵白了聽雨一眼。自白瓷小碟中捻了一顆飽滿的醃梅子含着,腮邊鼓鼓的趴在窗櫺,顯得有些孩子氣。
曹玉站在門前時,瞧見的正是蔣嫵如此。不禁笑道:“夫人可好些了?”
“墨染。”蔣嫵坐直身子,“哪裡有那麼金貴了,我又不是泥塑紙糊的,不過是剛纔那小船不穩當。外頭可預備整齊了?阿英呢?”
都這樣了還逞強呢?
曹玉搖了搖頭。緩步進了屋裡,道:“一切已經預備得了。侯爺在船下等候金國皇帝,我腿腳快,特地叫我上來看看夫人怎麼樣了。”
“我不打緊,哪裡就會怎麼樣。不過我看今兒晚上什剎海上倒是會很熱鬧。”
“夫人瞧出什麼來了?”曹玉心中一凜。生怕是方位上有疏忽,快步到了窗前往外看去,“纔剛我已經四周檢查過,焦將軍安排了三千營的將士,將四周圍的水泄不通,理當無礙的。”
“小心駛得萬年船,反正我要是英國公,也會選在今晚動手,如果叫金國人在阿英的宴請之中出了事。回頭可就有的忙了。就算金國人沒事,宴會是阿英辦的,就是要與金國人解釋也是需要一番口舌。到時候英國公再站出來。以正義者自居鼓動人彈劾阿英,恐怕就連清流那邊都不得不贊同英國公的說法了。”
曹玉猛然回過頭,“這樣一說,今日根本就不該辦這個宴會,要麼去迎賓閣,至少也該將人請到侯府纔是。府中我安排的防衛很是緊密。再加上三千營的人馬參與,金國陛下若去咱們府上必然萬無一失。”
“不然。水至清則無魚。咱們還正要辦這場宴呢。”蔣嫵以淡綠青瓜纏枝紋的紈扇掩口將果核吐在描金小痰盒中,這才起身道:“若要出事,在公共場合更好,在家裡一則是鬧得家宅不寧,其次那地兒人多,怕要帶累了其他人家和尋常百姓,三則真出事兒咱們更摘不開。倒不如在這什剎海,即便鬧起來也夠寬敞的。”
她眉目含笑,神采奕奕的模樣,給了曹玉極大的自信,“看來夫人和侯爺是早有準備了。”
“是阿英思慮周全。你別看他悶不做聲的,其實早在上午說要來什剎海半宴,他就將一切可能發生的都想清,且想好應對之策了。”蔣嫵說話之時,是對霍十九滿滿的崇拜和喜愛。
曹玉雖心裡發酸,倒也不似從前那般難過,也贊同的道:“侯爺的確是這樣的人。不過夫人與侯爺也是一樣的,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又有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蔣嫵眨巴着長睫,莞爾道:“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說蛇鼠一窩那個意思。”
“被夫人聽出來了。”曹玉噗嗤一笑,與蔣嫵並肩看着閣樓之下。只見霍十九身着絢紫交領窄袖素面錦袍,頭帶金絲攢珠白玉冠,正面色沉靜的負手而立,手中的摺扇一下下敲着挺直的脊背,夜風撩的袍擺飛揚,一副自信悠然的模樣。
曹玉便道:“侯爺這會兒自己在那,我不放心,先過去了。”
話音方落,人已從窗櫺一躍而出。兔起鶻落的飄向霍十九。
蔣嫵和聽雨都只見他像一隻雪白展翅的仙禽,眨眼間已瀟灑的站在霍十九身畔,霍十九聽聞動靜,回頭看來,先是與畫舫上的蔣嫵笑了下,才與曹玉笑着說什麼。曹玉則是微笑做答。
二人身高相仿,又都生的挺拔俊俏,在夜幕霓虹水波盪漾的湖邊,真正是一副極美的畫面。
聽雨低聲道:“夫人,曹公子也太謙了,他哪裡只是腿腳快而已……”
“墨染的輕功已入臻境,我今生是學不會的。”蔣嫵不無羨慕。曹玉教導她時真正是用了心的,她也真正喜歡學,只是她沒有內力,現練又來不及,只得將步伐做了調整。她雖能做到這一躍的比曹玉的速度不相上下,卻與他的功夫完全是兩個概念。
“夫人的身手已叫婢子羨慕了。”聽雨說着,又想起方纔的事:“不過夫人也要記得,您是孕婦,孕婦啊!”
“好了好了,你這碎嘴的丫頭,回頭我定要找個人家將你配了,免得你總在我這兒嘮叨。”
聽雨羞臊的臉上通紅,桃腮粉面配上眉間美人痣,嬌顏非常。蔣嫵氣了調戲之心,手指勾着她下巴剛要說笑,就耳尖的聽見一陣馬蹄聲。重新看回窗外,遠處就見一隊人馬緩緩而來,爲首之人一席寶藍錦繡勁裝,神色威嚴,端坐馬上甚爲英偉,身旁二十餘名黑衣侍衛均騎着毛色相同高度相近的棗紅馬,馬蹄聲幾乎要化作一致。
如此巍然氣魄,不必細看也知是金國皇帝一行。
焦忠義等三千營兵士被如此氣魄激的好勝心起,軍姿更爲挺拔。也虧得今日霍十九叫了三千營的人來,氣勢上才未見輸了陣去,若只尋常侍衛或五城兵馬司的人,沒有幾年沙場歷練,哪裡來的如此嚴整的軍威。
“金國陛下。”霍十九與曹玉攜領衆人行禮。
文達佳琿翻身躍下馬背,將繮繩隨手丟給一名護衛,只帶了那,納穆和另一人上前來,以金語道:“錦寧侯,很久不見,別來無恙。”
霍十九以燕國話答道:“勞金國陛下記掛,在下一切安好,陛下卻是龍馬精神,雄心不減,昨日自我國陛下處瞧見陛下國書上的要求,只覺您氣魄是更勝從前了。”
國書上寫了什麼兩人最清楚,旁人即便不知細節,也都猜得出大概,霍十九此話分明是明褒暗諷,刺打金國人的貪心和失禮。
“託福,錦寧侯還不是聰慧不減,昨日晚宴上不得見,聽說錦寧侯是病了?如今瞧你氣色尚不很好,可見是帶病還在爲兩國之事繁忙,錦寧侯果真是燕國良臣啊!”諷刺燕國沒別人可用了麼,叫個小白臉帶病還來談國事。
……
二人脣槍舌戰,絲毫不讓之間,已走上鍊接畫舫與岸邊相連的厚實踏板。
行走之間踏板上下顛簸,曹玉便緊隨在霍十九身旁,生怕發生意外。
文達佳琿見了覺得好笑,“曹大人對錦寧侯的照顧依舊無微不至啊。”
“侯爺是國家棟梁,在下追隨侯爺,縱然侯爺並未吩咐,在下也應盡義務纔是。”
“你也是個俠客,如此屈居人下不覺委屈?”
“這世上能得明主展才學的機會並不多,有人一身武藝,還不是碌碌無爲直至終老?又何談委屈。”曹玉說起話雖然輕聲細氣的像個靦腆的姑娘,可話中卻並不示弱。
一行人到了畫舫,上了臺階來二層宴會正廳,在黑漆八仙過海的寬大圓桌旁落座,珠簾後早已坐定的樂師便彈奏起古琴。並不似尋常公候家做樂時喜歡騰熱鬧的絲竹靡靡,只一位古琴聲音絲毫不覺單薄,牆角三角几上的蘭花開的幽靜,霍十九親手沏茶,雅緻香氣與飄出湖面的琴聲相和,能叫人心情平靜是最合適談事的環境了。
“果然錦寧侯是個妙人,不似那些俗物只懂得大魚大肉,歌舞絲竹,鶯鶯燕燕嬌聲啼語的叫人心煩。別看朕這個樣兒,可也是個愛好清靜的。”文達佳琿接過霍十九雙手遞來的紫砂小茶碗,啜飲了一口。
蔣嫵與聽雨下了臺階,正聽聞這一句,笑道:“既然喜歡,那也不枉費阿英如此費心準備了好茶好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