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琳原本緊張,他英明一世,總不好最終是死在小妾身下,且還不着寸縷。就算是死也不能這樣跌了體面。而看着眼前這個身材矮小形容猥瑣的青年,倒像是暫且不想殺他,還能心平氣和的說說話似的。
心下稍定,戴琳便笑了一下,橘皮一般凹凸不平的皮膚被擠出深深地法令紋,方海口咧着,那樣子倒不如不笑。
“既然壯士有心與戴某說話,那就勞你退後了。”
蔣嫵果真將匕首反握着退後一步,眼神卻不錯開半分的看着戴琳發福的身子。
戴琳今年近四十多歲,生了人高馬大,雖尚且未被酒色掏空身子,但也是發福,肚皮上贅肉隨着他動作顫動。
他坐起身,將身上小妾扒拉開,遮遮掩掩的拉過褲子來穿。黏糊糊的不爽也顧不上,又抓了袍子來套上。
期間他窘迫之餘,心下也生了火氣。眼前這刺客雖然輕功身法不錯,他戴琳難道是吃素的?
穿衣的動作就略有些緩,心裡已經在想對策。計算府中家丁侍衛趕來的時間。
“戴大人。”蔣嫵突然的聲音驚的戴琳手上一抖。
“您是聰明人,可不要再動什麼心思。我今日既然能被派來,就說明你府裡的這些人我都不放在眼裡,包括你在內。取你性命不過探囊取物。”
戴琳擡眸,直視着面前這人雙眼。只覺得他生了一雙銳利滿含着煞氣的眼,若是被盯上,當真背脊都發涼。
他不做沒把握的事,在不清楚敵意爲何,且不知道身前之時。最好的法子就是以靜制動。
“壯士也未免想的太多了。”
“我想多了嗎?或許是吧。”
蔣嫵就在一旁的圈椅坐下,無視踏上半裸的女子,只笑着道:“戴大人請坐。”
自己的小妾,叫個陌生人看了個精光,就算他不在乎小妾的性命,這個卻是在乎的,懊惱的抓了毯子矇住小妾的身子。這纔在蔣嫵跟前坐下。
“壯士要說什麼?”
蔣嫵手中的匕首挽着刀花“篤”的一下扎進桌面。又刷的拔出。如此來回把玩着,桌面上就多了好幾道口子,卻並不急着回答。
戴琳心裡焦急。心思百轉的思考對策。
過了片刻,安靜的屋內才傳來蔣嫵的聲音:“我近日來,並非是要殺死戴大人,而是要救你性命。”
“救我?”戴琳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到我府裡,打暈了我的小妾。逼着我跟你說話,說要救我?”
話雖然如此說,戴琳卻已經開始思考對方的陣營。他雖然效忠英國公,也善於審時度勢。
見戴琳眼珠一轉。蔣嫵就知道他已經上鉤。據霍十九所說的,戴琳與英國公不愧是同一派的人,都是生性多疑。且極爲自私自利的。在忠義面前,自保的意義更大。
蔣嫵便道:“的確。是英國公得了消息,知道你有意要投靠錦寧侯,就命人要殺了你。”
“笑話!國公爺怎會如此想。我根本沒有要投靠霍英。絲毫舉動都沒有做過!”戴琳不信,已經纔想到面前這人是清流一派的了。
“你沒有做。可是有人看你不慣。”
“你是說……”
蔣嫵並不回答,只是看着他冷笑。
有時候,沉默的力量是很大的。尤其是在生性多疑的戴琳跟前,只說這麼一句,其餘的讓他自行去猜想,遠遠要比她將話都說出來要好的多。
“你到底是誰的人?要挑撥我與國公爺的關係!”
“挑撥?”蔣嫵噗嗤一笑,站了起來:“我若要英國公用不得你,直接殺了你就是了。你不在,英國公對五城兵馬司的支配就會暫時癱瘓,就算找人頂替你也要一段時間,京畿大營的陸將軍就算帶了十萬兵馬來圍城,恐怕那時候英國公也被我們拿下了。”
“你……是皇上的人!!”戴琳豁然起身。腦海中已如狂風捲起滔天巨浪一般嗡嗡作響。
皇帝要對英國公動手,他該當如何?英國公是否要殺他?還是說面前這人是英國公派來詐他考驗他的?
一切疑問,最方便的就是抓了他來拷問!
戴琳思及此,身形一晃就一掌擊來。
他兵刃上的功夫一般,一生所學武藝皆在一雙肉掌,這一下卯足了全力,就是想將面前這人打的只剩下一口氣好方便審問。
誰知戴琳手上卻落了空,眼前的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隨後他後腰就被頂了個尖銳之物,嘲諷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戴大人,您不乖哦!”
匕首鋒利的尖銳頂着戴琳腎臟,只要往前一進,他的性命不保。
戴琳臉色瞬間蒼白,動也不敢動了。剛纔不服,也想着高聲喚人來,自己怎麼也能支撐着到侍衛趕來的。
可現在一看,莫說是侍衛來了也不是他的對手,就是他在他手下,也沒走出一招啊!
戴琳顫抖時,蔣嫵又收了匕首,笑道:“戴大人有所懷疑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在你府上陪你一同驗證。您也看到了,我要殺你易如反掌,要下手早就下手了。我奉命而來,就是要告訴你英國公要對你不利。這樣的人,已經不值得你託付。”
轉過身來,戴琳沉默望着蔣嫵半晌才道:“我如何相信你?”
蔣嫵挑眉道:“你命人去城門前堵着,尤其注意朝陽門,英國公要拿你,定會派人出去送信給陸將軍的,或許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將匕首往靴子裡一揣,蔣嫵就大咧咧在圈椅坐下,“有茶麼,渴了。”
打不過,又逃不掉,心裡還被埋下疑問的種子。戴琳沉吟着,叫人上了茶,又吩咐了手下最得力的人,“你安排人去各個城門前守着……”交代了一番,就回到了屋裡。
手下立即應是去了。
半個時辰之前,英國公自小皇帝處出來,聽了跟蹤蔣嫵的探子回報,便覺得蹊蹺。
“依你說,他進去的輕車熟路,並沒有人反抗。也沒聽見騷動?”
“沒有。”
“他什麼時辰出來的?”
“一直沒出來。”
“是麼。今日戴琳下午是在府中的。”英國公挑眉。想起方纔在宮中見小皇帝時憋了的一肚子氣,煩躁心氣,突然覺得他這麼隱忍下去毫無意義了。
謀士察言觀色,就已經猜到英國公所想,道:“國公爺,您早就應萬事俱備,東風也早就來了,您就是心太慈悲,纔沒有動手。依着我看那小皇帝根本就不成氣候,對付個蠻子還都依賴霍英那小子呢,指望他能成什麼大事?好好的大燕江山都要敗壞在他手裡了。不如國公爺爲了百姓的福祉,爲了蒼生安寧,就起事吧。”
探子也拱手道:“卑職原爲國公爺效忠!”
英國公沉吟。
謀士又道:“那戴琳如果靠得住還好,若是靠不住,五城兵馬司反了您,將來也就不好做了。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就說近處,您還有京畿大營的十萬兵馬呢,您還有陸將軍呢。”
英國公沒有說話。上了馬車。
謀士也不在勸說,就上馬跟着馬車行進。
過了片刻,馬車中遞出一封信:“立即將信送去京畿大營,交給陸天明。”
“是!”謀士心中一震,立即將信接來遞給了方纔那探子。
他追隨英國公這麼久,事成之後也就是加官進爵之時了!活這一世,總算要達成願望了!
探子也是雄心滿載,揣着信就奔着朝陽門去了。
英國公端坐馬車之中,背脊挺直的輕輕捋着鬍子。做了決定,連心裡都敞亮了。
馬車外,謀士問道:“國公爺,現在咱們怎麼辦?”
“回府,等着就是了。”如今就只等陸天明瞭!
戴府中,蔣嫵吃了一杯茶就不在動,依舊把玩着匕首,與戴琳相對而坐。
不多時,外頭就傳來錯雜的腳步聲,戴琳到了廊下,手下果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低聲道:“大人,我等方纔在朝陽門外三十里的樹林中將送信的人截殺了。那人是國公爺手下得力的唐林。從他身上翻出了這封信。”
戴琳抿着脣,手上略微有些抖的拆開了信封。
信上只有簡單的一句八個字“戴不足信,速帶兵歸。”
簡短的八個字,已經將戴琳心裡激的一陣狂跳。腦袋也嗡嗡作響。他不可信也就罷了,讓陸天明帶兵回來,是爲了拿他,還是英國公打算動手了?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被懷疑已經是事實。他深知英國公素來秉性,就算成事,對於一個未必忠心於自己,且還知道了他太多秘密的人,又如何會輕易放過?
戴琳就沉着臉回了屋內,卻並未說信上之事。
“你知道麼,我可以命人將你拿下交給國公爺,自然就能解釋清楚我的清白。國公爺也自然會相信我。”
“真的麼?那你快點拿下我送去吧。看看那樣一個多疑的亂世梟雄眼睛裡是否能揉沙子。”蔣嫵靈活地把玩着匕首,毫不在意。
可話卻真正說進戴琳心裡了,這說法與他剛纔擔憂的不謀而合。
蔣嫵見他如此,心悄悄地放下了。
想來是他們的計策成功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