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若一瞬凝滯,曹玉難以置信的雙眼圓睜,懊惱、後悔、自責、焦急等情緒瞬息閃過,他用僅存的理智關緊背後格扇,低聲斥道:“放開他!我讓你離開!”
“我可信不過你。”僞裝後的聲音是屬於少年的低潤沙啞。
曹玉急了:“你待如何!”
“不如何。”
蔣嫵輕笑,悠閒自得,仿若逃與不逃都無所謂,左手拿住霍十九脈門,右臂斜橫,以染血的箭尖抵住他頸部動脈,冰冷鋒利在他修長脖頸留下一道劃痕,鮮血滲入雪白交領,染出一朵妖嬈血花。
“住手!你若殺了他你也走不了!”曹玉心急如焚,雙眼赤紅死瞪着“刺客”,只見他劍眉下雙眸冷芒綻射,殺氣森森,如地獄走出的煞神一般令人周身發寒。曹玉知道,若非霍十九的性命對此人有用,他會毫不猶豫的下殺手。因爲收割性命對他這種嗜血魔頭來說比砍瓜切菜還要容易。
霍十九安撫的對曹玉眨眼,低聲道:“他說的不錯。殺了我,你走不了。”
蔣嫵無所畏懼,淡然道:“你我同去,黃泉路上也有人叫我練手,且也算爲民除害,何樂而不爲?”
霍十九哂然一笑,又道:“現在我開口,必定會有人來。”
“那就要看他們來的快還是我手上的傢伙快了。”箭尖又入皮肉一些,鮮血涌出更多。
曹玉厲目低呼:“住手!你若傷他半分,我定將你千刀萬剮!”
“你大可試試看!”蔣嫵輕笑。令聽者都感到她快意恩仇的灑脫。
“你!”曹玉急的面紅耳赤。
霍十九似被刺客的豪情感染,語氣中多了幾分敬佩:“這位壯士,其實你當知曉,就算現下我們不開口喚人,英國公既留了我,也定會讓人來伺候茶點宵夜,且下人應該很快就到了。”
“我知道。”蔣嫵輕快的道:“反正我若被發現,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無賴!真真無賴!
曹玉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即拗斷她的脖子。
霍十九卻依舊面色平靜,淡淡看着曹玉。
就在此刻,曹玉與蔣嫵眼神同時一凝。
曹玉挑釁道:“已有人來,你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面巾下的紅脣勾起淺笑,此時的蔣嫵已與前世的小五合二爲一,生死無懼。
霍十九聞得到身後的血腥氣越來越濃,便勸道:“壯士身上也有傷吧?你這會子逃走,好生裹傷纔是要緊。你也知道留下也是死路一條,識時務者爲俊傑。現在喪命於此,豈不窩囊?”
蔣嫵依舊不言語,亦不動作。好似肩頭不斷流下溼潤半邊肩膀的血不是她的。
兩廂僵持。
刺客如此無所畏懼。曹玉當真束手無策。他心內尚存一線希望。只盼刺客終究是怕的,會在下人進來時自行逃走。
然而吱嘎一聲格扇被推開時,刺客依舊沒動。
那小廝端了黑漆茶盤,進門還未開口,見此場面就呆愣住,隨即驚呼。手一軟,丟了茶盤就要喚人。
霍十九秀麗眼中冷芒閃爍。
曹玉立即會意,掠身上前一手端住茶盤,另一手捂住小廝的嘴,隨即臂膀用力。“咔”的微弱聲響後,那小廝的脖頸以不正常的角度歪着。雙眼圓睜倒地不起。而黑漆茶盤上的兩碗茶只略灑出一些,被他輕放在旁矮几之上。
書房中,英國公端着雨過天青的精緻描金蓋碗,其中熱茶已經變冷,他依舊沒吃一口,只愣愣望着多寶閣上的紅珊瑚出神。
方纔在天香閣那嗜血的一幕幕,到此時此刻依舊令他心頭生寒。他並非沒見過殺戮,手上也非乾乾淨淨,只是方纔那個殺手連自身生死都不顧的狠勁兒,着實是他今生所欲之人中唯一僅見。
他不禁膽寒,若是方纔侍衛沒有發現他呢?若是他的匕首命中了他呢?再或者他此刻就潛伏在某處,預備伺機而動奪他性命呢!
英國公額頭上便有豆大的汗珠子滾了下來。
“國公爺。”
“啊!”突然的聲音唬的英國公已經,手一抖,險些扔了蓋碗,豁然起身抹汗罵道:“混蛋!幾時進來竟也不吭一聲!”
“國公爺恕罪!”隨從不敢辯駁,其實他已在一旁叫了英國公四五聲了,只道:“全府裡都搜過了,並未發現刺客蹤跡。”
“蠢材,真真蠢材!”英國公怒火攻心,厲色罵道:“你們那麼些人,連個小小刺客都抓不住,要你們何用!”
“國公爺息怒。”隨從跪地垂首。
英國公深吸口氣,強作鎮定的問:“霍英呢?”
“回國公爺,指揮使大人和隨從在屋內吃茶。”
“沒有旁的動作?”
“並無旁的動作,一直在吃茶。”
英國公鬆了口氣,道:“罷了,天色已晚,你去告訴霍英自便吧。將府裡給我圍嚴實了,再搜!那刺客受了箭傷,就不信他還插上翅膀飛了!”
“是!”隨從叩頭,起身退下。
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離什剎海附近的國公府,穿街過巷,最後停在德勝門前。
此即已是醜正,萬籟俱寂,就連巡城的兵士或都懶得再動。合論那馬車上明亮的氣死風燈上還有碩大一個“霍”字,誰又敢上前詢問?
曹玉丟下馬鞭一躍而下。
隨即,霍十九在蒙面刺客的挾持下下了車。
方纔,他們放刺客換上小廝衣裳離去,又將小廝的屍體沉入池塘。
誰知告辭離開國公府,越走越覺得不對,怎麼馬車似比平日裡都沉重一些?
出了英國公府,霍十九掀開窗簾往後查看的時候,已脫掉小廝服侍一身黑衣的少年竄身一躍,竟從狹窄車窗投身而入,隨即以半截箭矢的尖銳一端又一次抵住他的脖頸。
那少年當時還頑皮的衝着他眨眼,戲謔笑道:“指揮使,又見面了。”他當時動作的流暢,竟讓人看不出鮮血已染溼了她左臂衣袖。
曹玉氣急敗壞,奈何投鼠忌器,只得將馬車架至此處。
如今眼看霍十九又在那人轄制之下,曹玉心念飛轉,已開始計劃稍後當如何拿下此人,面上卻很平靜,“放了大人,你就可以離開了。”
仰頭望着城牆,又看緊閉的城門和四周空曠之地,“壯士武功蓋世,要出城也容易吧?”
蔣嫵劍眉一挑,面色鎮定,實則已感覺到曹玉身上散發出的濃重殺氣,比方纔任何一刻都來的強烈。
左肩的傷不嚴重,可失血的她已漸漸趕到體力不支。可如此情狀,偏偏要緊繃每一根神經,以應對面前勁敵。
蔣嫵深知曹玉的厲害,方纔在英國公府天香閣被侍衛圍攻時,她雖也感覺到殺氣,可那種殺氣只會激發她嗜血的本性,令她熱血沸騰,狂刀飲血。
如今只曹玉一人強壓怒氣的殺意,卻如密實的網,將她緊緊禁錮在內,背脊禁不住浸透了汗。
她毫不懷疑,只要她放開霍十九,曹玉必定立即飛身上前,奪她性命。
她全盛之時尚且鬥不過曹玉,合論如今受了傷,已體力不支?!
她是特工,也是殺人的工具,習慣促使她飛速計算得失,就在她尚未來得及猶豫之時,高度緊張下緊繃的身體已做出動作。
曹玉本已計劃與刺客談判,誘他放手後立即一舉將之拿,誰料他竟高舉半截箭矢,直奔霍十九喉嚨扎去!
“爺!”
曹玉驚呼,飛身掠上,只來得及伸手阻擋。那可那箭矢卻在千鈞一髮之際繞過他的手,豎着直扎進霍十九左前胸。
鮮血暈染,霍十九悶哼,曹玉接住霍十九軟倒的身體,捂着他的胸口,然而血卻不停涌出。
“爺,我帶你去找大夫,你定沒事的!堅持住!”曹玉再也顧不得捉拿刺客,手忙腳亂將霍十九放上馬車,揚鞭而去。
此時的蔣嫵卻是望着遠去的馬車,不可置信的瞪着杏眼,冷汗涔涔落下,溼了她的面龐。
他是大奸臣,是大燕朝的毒瘤禍害。
他不做好事,被千夫所指,他是死有餘辜的!
對,對,她那般下手,是爲民除害!是爲民除害!
蔣嫵捂着左肩,入手冰冷溼粘的血液,與方纔霍十九涌出的血液觸感截然相反。
低頭,借月光望着染血的手,那沾染霍十九血液之處,似被灼傷了一般的疼,痛感傳入血液,流向心臟。
她不知爲何,不過是殺個奸臣罷了,心口爲何會如刀絞一般的疼痛。比她前世第一次出任務時候還疼。
所以大帥才說不要與獵物相處太多,否則即便是貓,也會捨不得對老鼠下口嗎?
蔣嫵這時,似將附體在她身上那個身爲特工的小五剝離開,又變作今生有家,有親人,有朋友的她。
夏風吹來,她感覺到冷。
垂眸,收起眼中憂色,她面色又變的淡然堅毅,捂着傷口飛快離開,尋找最近的水源清洗,偷了件晾在民居外忘記收起的粗布衣裳穿,再想法去醫館弄了金瘡藥來塗。
回到蔣家時,她身上穿的已不是夜行衣,而是件半新不舊的粗布襖子。
除了她臉色略有蒼白外,睡眼朦朧不知打了幾盹兒的冰鬆絲毫看不出蔣嫵有何不同。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您怎麼換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