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早上上班是和常滿紅一起來的,兩人坐在通勤車上緊挨着,常滿紅似乎欲言又止,但是最終什麼都沒說。
進到單位,平安接通知讓他到政治處去一趟,到了之後,主任羅永生笑容滿面的讓平安坐,親手給他沏茶,而後問詢了平安這一段的工作以及學習,關懷備至。
這些談話被平安視爲煙霧彈,放完之後,羅永生問起來那天省大法學院到勇發貿易公司抓人的事情。
當天的事情出了之後,結論自然是一個誤會。在相關部門的過問下,性質屬於一次教學事故。但是有兩點,一個是帶隊的程教授提前退休了,第二點,當時在法警的車上,有幾個“被抓”的“罪犯”已經向這些冒牌的假警察們坦白了自己的違紀行爲,這裡麪包括了經濟偵查處的一位副處長。
這位副處長竟然這麼的經不起壓力。而同時稅務、工商幾個部門在勇發公司當時座談而被抓的“坦白交代”人員也已經被停職,至於法學院,事後收到了這幾個出事單位紀律檢查部門的感謝信。
平安知道,羅永生叫自己來絕對不是爲了感謝,也不是爲了對自己噓寒問暖的。
“你當時也在場,說說情況。”
越是這種籠統的問題越是難以回答,你詳細了不行,你敷衍了事也不行,關鍵是地位不對等,你說什麼,人家都可能挑出毛病都可以挑毛病,你還無可奈何。
平安從一開始賈世堡找自己借車,一直說到了最後將賈世堡載回學院發現“法警”們抓錯了人,仔仔細細的闡述了一遍。
“你向刑警隊的陳寶借車了?”
“是,我原本是想借刑警隊的警車,和法警的車配套,可陳寶說警車有用,出任務了,就讓他姐送來一輛奔馳。”
羅永生知道平安救陳煜的事情,知道平安和陳煜的關係不錯,問:“那你讓陳寶那天通知大廈門前不要停車,全下到停車庫,是怎麼考慮的?”
處裡果然是有備而來,連這個都知道了。
“我就是想學生畢竟是學生,又不是真的法警,要是在大廈門口,萬一有什麼不規範的地方,車來人往的,看了讓別人笑話。但是如果走地下停車場,也好隱蔽一點,即便出錯也是餃子爛在鍋裡。”
除了這兩點,羅永生再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問題了。
在平安的設想中,整個計劃裡唯獨對王德義的安排是最有可能出紕漏的。
但是,平安安排王德義想要誤導學生們的那一步,根本就沒有用上。
這隻能說學生們錯的太巧妙了,太配合平安了。
一切都錯的順理成章,天衣無縫。
……
近一段時期,平安越來越覺得計劃不如變化快,好多自己謀劃好的事情,後來都陰差陽錯的不得不改變了最初的設想,比如說那會買了萬寶的那個小區房子,目的是爲了接近陳家人,可是卻被武得志和魏高山給攪黃了。
再有就是設計好了認識王淑儀的方式,可沒想到又在醫院結識了王德義,而王德義還是王淑儀的哥哥。
早知如此,當初就真是沒必要設心積慮的往那個營業所存四十萬了。
而且如今看來,認識王德義比認識王淑儀的作用,要大得多,還有,王淑儀是很聰明的一個人,自己今後做事反而要提防着這個智商很高且同樣會隱藏自己的女人。
早知如今何必當初,可早知道早知道,生活裡哪有那麼多的早知道啊。
……
和羅永生談完話,平安回到科裡,曲永超一會將他叫了過去,說這一段科裡沒什麼事,你也剛開學不久,好好去學習,科裡有事了,我叫你。
這話要是放在平時,平安會在心裡樂開了花,可是這會他明顯的感到了曲永超有送瘟神的意思。
曲永超是在執行上面的意思。
多說無益,十分誠摯萬分感謝的對曲永超表示了愛戴和敬仰之後,平安到辦公室將自己的物品一收拾,就離開了處裡。
處裡一個副處長出了事,疑神疑鬼的想到自己的頭上,給點小小的警告,也算是給某些心有怨氣的人一個交代,無可非議。
其實,處裡以這種方式來冷處理對自己的嫌疑,還算是好的,要是想陰自己的話,就不會讓自己暫時變相的停職,而是讓你繼續工作,在工作中挑你一個毛病,而後再借着這個毛病處分你,這樣,你連苦都訴不出來,因爲人家名言正順。
平安在家好好的睡了大半天,起來後已經日薄西山,他準備好自己所需要的一切,給王德義打了電話。
王德義一個人在家,如今他真是晚上徹底的不出車,平安帶來了酒,他打電話叫樓下的飯店給送了幾個菜,兩人就喝上了。
王淑儀最近培訓不在市裡。喝的差不多的時候,平安將話問的也清清楚楚,他出門看看,而後將六樓樓層的那個防盜門鎖好了,回來,很鄭重的對王德義說:“德義,我這人,你信得過不?”
“什麼意思?”
“就問你信不信的過我?”
“你這話說的,我快三十的人了,也就交了你這一個朋友。怎麼了?”
平安聽完點頭,將水杯裡的水倒掉,往裡面倒滿了酒,然後一飲而盡:“都在酒裡了。”
王德義更加的莫名其妙,平安喝完,將牆角的一個包提過來,拉開,王德義睜大了眼:裡面全是錢。
“怎麼了?”
“這是二十萬,你收下。”
“幹嘛?”
“把你五樓的房子都租給我,那家承包你的旅社,不是也快到期了嘛。”
“是快要到期了,可是,你要幹旅社?”
“這你就別管了。”
“咱倆談什麼錢,你用就用唄。”
“那不行,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親兄弟明算賬。我知道你人好,但是這錢你真的要收下,夠不夠也就這些了。我還有話說。”
“哦——可是……”
“你聽我說,我租你房子一年,但是有幾個請求,你得親自負責打掃衛生,還有,別問我在裡面幹嘛,就算裡面一個人不住,你也別問。”
“哦,我租房給誰也不問人家在裡面幹嘛呀,除非爲非作歹,可爲非作歹的事情有警察管,你不就是警察嗎?”王德義說着笑了起來。
平安長嘆了一口氣,說:“你不知道,我這二十年,過的真是不好,我也不知道怎麼不好,反正,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者,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因此我更加的鬱悶。我想有追求,不想碌碌無爲,我想有自己的活法。我一直想堅持一件事,哪怕是一件不好的或者對別人都沒用處的事情,到最後給自己有個交代,證明我能行。可是我發現我根本沒什麼好堅持的。我有時候會問自己,我到底是誰,我爲什麼會以這樣一種模樣活在大傢伙的面前,這是我本來應該有的面目嗎?我不知道。越是捫心自問,我就越是糊塗,可等一會這個問題我就想不起來了,我還得忙生活裡別的事情,但是再過了一段,我再想起來這個問題,我又重新開始自問,就這樣周而復始的,我稀裡糊塗的就活到了現在。”
“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王德義搖頭:“沒有,我覺得你已經很了不得了,你懂得的,我不懂,我懂的,你卻也懂,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這人吧,怎麼着,都是一輩子,你活得太明白太累,幹嘛呀你?再說,你看我,吃吃喝喝一天不也就過來了?世上像我這種人,不會少吧,他們難道都不生活了?”
平安看着王德義哈哈的放聲大笑,而後給王德義斟滿了酒,自己陪了他一杯,說:“好,這件事完了,我跟你一樣的活,咱兄弟倆看誰比誰活的灑脫。”
眼看着王德義要喝醉了,平安給他說:“這件事,最好不要讓你妹知道,但是如果真的瞞不住,可以說我,但再多的就別提了。”
“嗯。啊?”
王德義不明白,平安又說:“如果你妹妹真的要是追問個沒完,你告訴她一句話,就說我說的,要小心範曉春這個人,離範曉春遠點。”
“範曉春?範曉春是誰?”
“你記住就好,別的,你也別問了,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王德義點頭:“哦,警察的秘密行動。噯,我妹沒事吧?”
“哎呀,沒事,你想哪去了,我說的這事牽扯到了我,給你說這個,是爲了堵你妹妹的嘴不讓她問房子的事。”
“哦……”
五樓的房租到期後,王德義果然就沒有再續租,平安將鑰匙拿到手後,將最靠裡面的那一間房門鎖給換了,接着不知道在五樓做什麼,王德義也不問。
再過幾天,除了那間被換了鎖的,平安將五樓房間的鑰匙給了王德義,說過幾天進去清理一下就成,反正也沒人,不要有灰塵。
王德義懵懵懂懂,莫名其妙。
平安不怎麼去單位了,主要時間就在學校,陳煜沒事,就來他家裡玩,有時候陳寶也藉着去常滿紅那邊到平安這裡坐坐,見他屋裡一屋子都是書,說你跟我姐還真是一對。
陳寶話裡有話,平安也不反駁,陳煜有時候嬌嗔,但其實更多的是聽了喜上眉梢。而常滿紅總淡然的面對。
這天,陳煜在平安家看着他做飯,自己打下手,陳寶來了,給平安說武得志那傢伙又惹事了。
“惹什麼事?武得志不是監外執行?”
陳寶不吭聲,等陳煜去了外間,壓低聲音說:“媽逼,武得志這挨槍子的,他在家招妓,吃偉哥將倆雞給弄的快死了,一個被綁着虐待的成了重傷。”
這時候,平安已經知道當初劉可欣吃的那種治療心臟的藥就是偉哥,這個藥當初發明出來最初的目的是爲了治療心臟病的。平安皺眉,看看外面,見陳煜離得遠,陳寶說:“關鍵,這傢伙有病,即便撤銷監外執行能怎麼?不還是送去監獄,監獄不收不還是監外執行?他媽的人渣!真想弄死他!”
武得志有病,那些女人和他接觸不怕被傳染?平安心裡想着沒表露出來。
陳寶來了,平安就多做了幾個菜,一會常滿紅回來,一起叫了來吃,這晚大家都玩的很開心,睡得也晚。
到了後半夜常滿紅起身,想想到了門口,藉着貓眼往外瞧,這一看,常滿紅吃了一驚,平安像那天一樣在他門口,穿着睡衣睜大兩眼對着自己這邊,直挺挺的真像站崗的。
他真的有夢遊症?
常滿紅看了一會,等平安立正稍息的回自己屋裡去了,纔到臥室躺下,輾轉反側的,想了很久。
……
平安穿着警服,到了勇發貿易公司辦事處,女職員給裡面通告了一下,請平安進去。
趙小勇的辦公室沒別人,他站在窗戶那裡往外看,平安進來後,先是讓座,見平安不爲所動,很深沉的說:“我剛剛還在想,人真是脆弱,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也不過匆匆幾十年,人生苦短……”
平安沒接趙小勇的話,問:“你當初在化肥廠燒鍋爐,那個女的,是怎麼侮辱你,你還記得嗎?”
趙小勇:“……都過去了,總要過去的。人要往前看。”
“你那麼能忍,忍不下去了?你掐死她的時候,有沒有快感?”
趙小勇:“……”
平安:“她有沒有喊救命?”
趙小勇:“……”
平安:“你一邊在她身上發泄,一邊掐着她的脖子,她怎麼罵你了,你還記得住嗎?你當時有沒有一種老子終於可以幹你,可以乾死你的得意?”
趙小勇:“你來,就給我說這些?”
平安:“不是,我還有別的事,你要忙,先忙,我一會再說。”
“……你說。”
“你將她大卸八塊,九塊,十塊或者更多塊的時候,心裡恐慌不恐慌?”
平安不等趙小勇說話,繼續道:“當你將她的屍體填進爐子裡之後,有沒有一種解脫感?”
“你殺她的時候,她的眼睛是睜開的,還是閉着的?她死了之後,還和從前一樣的漂亮嗎?你有沒有想死了都這麼漂亮的人卻死在了老子的手裡?對了,既然你都躲過了警察的搜捕,爲什麼還要去自投羅網的自首呢?”
趙小勇不回答。
平安笑笑說:“我給你解答,你是不是和武得志這會一樣,覺得人生怎麼還能這樣玩?包括用車撞死了我母親,可是緩了刑,是不是,心裡多多少少的有些得意?”
趙小勇沉默着,平安笑:“沒必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要是你,害死那麼多人,但是都沒事,心裡肯定會想,不過如此嘛!而且,我要是你,還會再繼續殺人,或者犯法的,因爲,我知道法律拿我沒辦法,鑽法律空子,這肯定會上癮。世上還有什麼比犯法卻讓警察逮不住更刺激更有滿足感的事情?”
“你說,這世上還有比這感覺更美妙的事情嗎?”
趙小勇搖搖頭,說:“這話,不應該是警察說的。”
“哦?是嗎?你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嗎?”
平安說着笑了,趙小勇轉過身,再次看着窗外,不再理會平安。平安從茶几上抄起了那個碩大又厚實的菸灰缸,掄圓了對着趙小勇的頭就打了過去。
“嘭!”
悶悶的一聲,趙小勇轉過臉不能置信的看着平安,血從他頭上流了下來。
平安笑笑的,彷彿在欣賞自己親手做的一幅美術作品,而後,拿着菸灰缸對着趙小勇又是一下。
趙小勇捂着頭跪在了地上。
身後的門打開了,一個女職員進來看到了這一幕,猛地驚聲尖叫了起來:“啊!——”
平安轉過身看着這個女職員,仍舊笑笑的說:“喲,你來了。喊什麼呀?你看你驚訝的,他罵我,我打他。沒見過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