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告訴你撞死陳曉卿的那輛車是什麼車,可以告訴你那輛車的車牌號碼,但是,僅限於此,我不可能做任何的其他什麼事。”
“什麼事?你指的是什麼?”
“我知道你和江教授關係不錯,如果因爲這個,你要求我出來指證肇事車輛,我不會的。”楊鳳霞非常肯定的說:“我不會爲了我說的這些出來給警察作證明,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人,你知道就行。”
“那你爲什麼還要給我說?你要不做證明,這些話就沒有意義。”
楊鳳霞搖頭:“我覺得有意義,起碼對你有意義。”
“爲什麼這麼說?”平安皺眉。
“因爲即便我出來作證了,也沒什麼作用。因爲我看見了,卻沒有像你一樣有照片,空口無憑,況且事情過去了這麼久,說的也未必能被採信,能不能找到那輛車也未必。而對江教授而言,知道內情還不如不知道,所以只是對你有意義。”
楊鳳霞說的越來越糊塗,平安說:“你說吧,我聽着。”
“陳曉卿被車撞死,我是現場唯一的目擊者。我看得明明白白,陳曉卿當時橫穿馬路,被一輛捷達車給撞碎了,飛出去十來米遠,人成了一堆泥。”
“我記下了車號,我當時想過要報警的,但是我沒有,我怕我說不清楚。”
“怎麼說不清楚?”
“因爲,當時陳曉卿和我,從天橋下面剛剛出來。”
平安明白了,他知道楊鳳霞說的意思了。
“是,我和陳曉卿是情人關係……當時我們在天橋下面。陳曉卿不行……”
平安即愕然,又感到好笑,陳曉卿竟然和楊鳳霞好。
江雨在陳曉卿死之前一直的因爲道德的約束沒和自己更進一步,直到陳曉卿死了以後才和自己有了關係,就是說,陳曉卿早就婚內出軌了,而江雨卻一直的不知情,爲了已經背叛的丈夫約束着她自己。
陳曉卿給江雨戴了一頂綠帽子。平安好笑的不是這個,好笑的是楊鳳霞說陳曉卿不行。什麼不行?一個女人說男人不行,除了指男性性方面的功能之外,似乎沒有別的了。
平安下意識的看了看湖那邊的公路、那座天橋。楊鳳霞說:“我和他在橋下面做完,我有點口渴,他對我說等着,就跑過公路去那邊買飲料,結果就撞到了捷達車上。”
江雨的老公陳曉卿、還有張光北,還有自己不知的其他人,從什麼時候開始,楊鳳霞的目標不是針對學生,而是成年人了呢?
也許楊鳳霞覺得和年輕的學生們搞,沒什麼意思,這看似長期的投資,但眼下都過不去了,怎麼談及未來?
而陳曉卿和張光北們,是成年人,有工作,手裡是有錢的。
也許,就是在向前進事件之後,楊鳳霞才改變了她自己。
“陳曉卿說愛我,要和江教授離婚,說他們根本沒感情,還說要娶我。可是他死了。”
平安沉默了。
夜已降臨,湖水還是在泛着粼粼的波浪,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光投射在上面,這樣沒有讓人覺得亮,反而更加的感受到了一種黑不見底的壓抑。
……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生活是平庸而忙碌着的。和楊鳳霞在湖邊密談之後,平安每次期末都被評爲三好學生,享受獎學金。平安想自己要是不安安穩穩的享受這些,反倒是一種罪過,因爲那樣做會讓有人坐立不安。
讓別人因爲自己坐立不安不太好。好在平安本來學習就不錯,爲人也不錯,因此也從來沒人懷疑過這中間曾經發生過那麼多的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李國忠和李思思的感情越來越深厚,兩個人好的就像是一個似的,曾經說話臉紅見人低頭的李思思在男生的宿舍已經能很大方的擰着李國忠的耳朵讓他去給自己買零食了,而楊文斌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女朋友,這是李思思給介紹的。
他們四個成雙成對的,平安和劉可欣完美的完成了在李國忠和李思思之間的電燈泡作用,光榮的退居了二線。
瀕臨畢業,大家都早早的做準備。張光北主動的來找平安,說可以想法將平安留校,平安說自己沒那個意思。
張光北說這可是自己能爲平安爭取的最好的事情了,平安說謝謝張主任,我真的沒那想法。
楊鳳霞也來找了平安,問這麼好的機會,爲什麼不攥在手裡?
平安反問你有什麼去處?我想,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它。
平安說的很真誠,楊鳳霞睜着大眼盯了平安很久,嘆氣說:“這話是你說的,我信。如果,能換一種人生的境遇,我希望能在我情竇初開的時候,就認識你。那樣,我會愛你一輩子的。而你也會相信我的愛。”
平安笑了:“其實你要是現在愛我愛到老的話,我也不反對。”
楊鳳霞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可惜你不會接受現在的我,儘管你可能會選擇性的忽視我的那些短處,但是我沒法說服自己去面對你。”
“那你還說愛我?你能愛我什麼呢?”
“我能愛你什麼?我能愛你比我還複雜。只有像你這樣的男人,才能降服我這樣複雜的女人。”
平安笑的更開心了:“哦,對付不了我,就在我身邊伺機而動?”
“是對付不了你,才無可奈何的對你俯首稱臣。一個女人真正的死心塌地愛上一個男人,願意爲了他做任何事,不是因爲這個男人對自己好,而是因爲這個女人崇拜他。”
……
楊鳳霞大學畢業後,就去給一位女領導服務去了。這位女領導本來是省大的,在楊鳳霞大二的時候,女領導去了黨校進修,如今已經是一個縣的常委之一,平安不知道楊鳳霞是怎麼和這位女領導搭上的關係,反正,楊鳳霞想要做的事情,必然會有她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手段。
……
劉可欣病懨懨的,每個人都知道她餘生之日已經寥寥無幾。在畢業的前夕,大家約好了去了海邊,是爲青春最後的紀念旅行。
除了劉可欣和平安之外,都是成雙成對的,這樣自然而然的,平安和劉可欣就匹配了起來,當每次活動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平安就不停的給劉可欣講一些趣聞軼事。
平安的話或詼諧幽默,或深奧艱辛,很能打動劉可欣。安安靜靜的劉可欣每每都聽的非常開心,很是投入。
就在返程的當天夜裡,別人都打鬧着離開了,劉可欣和平安對着燃燒的篝火,她問平安:“你爲什麼,一直沒有女朋友呢?”
“我有啊。”
“嗯?”
“我們倆都很害羞,所以都沒有彼此吐露,在我心裡,我一直當她是我的女朋友。”
劉可欣看了平安很久。一陣海風吹過來,將她的長髮吹得飄揚起來,平安起身給她披上了毯子。
劉可欣說了聲謝謝,又問:“那,你怎麼知道她害羞,她也喜歡你呢?”
“我知道她害羞,但我其實不知道她也喜歡我。她很優秀,也非常的內斂。可是我會猜,因爲,我沒有女朋友,她也沒有男朋友,所以我就默認她對我也是喜歡的。”
劉可欣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平安:“你就沒想過,主動點,勇敢點,去向她表白?”
“一件東西太精美了的話,就會讓欣賞的人不忍心去將它捧在手裡,同樣的,我喜歡的她有着令人揪心的美麗,這份美麗太過於昂貴了,所以讓我不敢輕易張口。”
“你很會說話的……”
“我說的都是實話,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所以張口就來。你呢?”
“我怎麼?”
“你有沒有喜歡的男孩?”
“我聽說,當一個女人錯過那個她最想嫁的人,就會變得越來越挑剔。當一個男人錯過那個讓他最想娶的人,就會越來越隨意。挑剔是因爲誰都不如你,隨意是因爲,反正都不是你。”
“所以?”
“所以,我像你一樣的在默認他也在喜歡我。”
平安沉默了。劉可欣過了一會輕柔的說:“我活了二十來年,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一次意外感動或驚喜,也沒有人在我生日的時候給過我特別的禮物,生病的時候得到的只是一些不在身邊的語言安慰,也不見誰真正的照顧過自己,甚至有的時候自己矇頭睡一覺就好了……也有人喜歡過我,但是從沒見誰堅持過。”
“有人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否則這一生都會因爲念念不忘而孤獨,他輕輕的一個轉身,就帶走了你整個的青春,你說不出他哪裡好,但是,就是誰都替代不了。太驚豔的人一旦過早遇見了,要麼餘生都是他,要麼餘生,都是回憶……”
劉可欣說的這些話,平安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不知道從那本書上看過,但是此刻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倒真是貼合她的這個人。
自己喜歡她嗎?答案是的,但不是愛。可是這時候明確的區分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人生有時候是需要謊言和欺騙的,能讓她快樂,自己說謊話,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人生總有遺憾,就像月亮總會陰晴圓缺。
莎士比亞說,悲劇纔是正劇。
人生其實就是個悲劇,可是在人生這個悲劇中不停的發現美好尋找快樂纔是其中的真諦。
又是一陣風吹過來,將劉可欣的毯子吹跑了,平安過去撿了回來,給劉可欣再次的蓋上,劉可欣在捉毯子的時候,手碰到了平安的手,平安覺得她的手很涼,沒有退縮,將劉可欣的手握住了。
劉可欣渾身一顫,輕輕的也握住平安的手,她的手心都是汗,擡頭看着平安,平安順勢坐下,沒放開劉可欣,說:“給你講個笑話,有人買了一種含羞草,結果怎麼都不含羞,打電話問花店老闆,老闆說你太幸運了,買的是最不要臉的那盆含羞草,怎麼弄都不會害羞的。”
兩人之間最初的那種不知所措和不融洽被平安的一個笑話驅散了。劉可欣果然笑了,平安說:“其實我有時候就是那盆最不要臉的含羞草。”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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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而且還是個很壞的草……人。”
“能有多壞呢?”
“壞的連我都不認識自己那種。”
“那,就不能當好人,或者好草嗎?”
這時不知道誰在放煙火,那絢麗的煙花在海面上升騰展開,照亮了海灘和夜空,美麗的轉瞬即逝。
平安和劉可欣看了一會,說:“有時候當好人很累的。壞草毒草纔沒什麼自然災害,才能活的時間長久點,所以要想活得久活得滋潤,就得學壞,起碼,表面上要讓別人覺得壞,覺得不好欺負。不信,你看看,是不是身邊的好人都絕種了?不見了?大家都很聰明的,都知道避禍就福。”
夜風更涼了,劉可欣似乎有些累,平安往她身邊挪了挪,劉可欣將頭倚在平安的肩上,輕輕的說:“那不太好。總歸,人還是心存嚮往的。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如果,你找不到的話,就讓自己成爲一個。好嗎?”
平安輕輕的嗯了一聲。過了一會,見劉可欣不說話,看看,她似乎已經睡着了……
劉可欣在畢業前夕,身體器官衰竭,去世了。
……
在畢業典禮那天,校園裡敲鑼打鼓張燈結綵的,到處喜氣洋洋。李國忠說這像是在迎親娶媳婦,楊文斌說這像是在送葬埋死人。
平安說不管是迎來還是送往,反正我們就要滾蛋了。
學校做了大量的佈置,最明顯的是一條鮮紅的布從主席臺這邊一直拉到了另一邊,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坐在上面,讓優秀畢業生拿起簽字筆在紅布上寫畢業留言,這是一個傳統。
平安用粗粗的記號筆寫下非常文藝非常裝模作樣的的一句話:“人生如旅途,我們一邊再見,一邊遇見。可以回到起點,卻已不是昨天。”
這時猛地傳來了劇烈的鞭炮聲,頓時空氣中擴散着火藥的味道和瀰漫着濃濃的煙,就似有人在得道昇天。
亂哄哄之中,不知是誰在大聲的哇哩哇啦的叫喊着,還手舞足蹈,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大家猜測不是在吆喝放炮放的好,就是在謾罵誰不到時間點不聽指揮怎麼就胡亂放炮,這樣沒準備驚嚇了領導擾亂了秩序炸傷了花花草草的誰負得起責任?
這聲音在校園裡就像是狼嚎一樣久久的迴響,伴隨着煙雲繚繞的烏煙瘴氣,成爲大家對青春校園最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