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的那一天來得有些慢,畢竟是西北,一直到三月,天氣才日漸暖和。
而早就憋足了勁兒的宋文鬆已經迫不及待的要整裝待發了!
宋文鬆此行帶了五千騎兵,另外還有一萬步卒,這已經是差不多他全部家當了,而他留給陸錚守城的僅僅八千步卒一個千人隊的騎兵而已。
對宋文鬆來說,他這是一場豪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臨行之時,他和陸錚並肩騎馬,道:
“二弟,今日之艱難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倘若我還能稍有退路,我斷然也不會出這樣的下策。
榆木一縣是我們的根基,如果榆木丟了,從此以後就成了無根之草了,以後的日子便更加艱難嘍!”
陸錚淡淡的道:“你把兵符交給了我,我自然儘量守住榆木。再說了,我手下沒有騎兵,就算要逃走那也只能兵敗如山倒,不到萬不得已,這樣的事情不能做!”
他頓了頓,哈了一口冷氣道:“你逼不得已,我也一樣,我一個江南解元,現在卻要讓我領兵禦敵,嘿嘿,這完全是趕鴨子上架,也只有你我這樣膽大妄爲之人才能有這等安排,哈哈……”
陸錚哈哈一笑,宋文鬆也哈哈大笑起來,道:“我宋文鬆這輩子吃了很多苦,雖然出身卑微,可是一直以來都眼高於頂,一般的人我壓根兒瞧不上。
在西北之地能夠認識二弟這樣的妙人也算是我的福分,你我兄弟二人不打不相識,眼下更是需要共同攜手,一起度過難關,難得啊!多餘的話我不多說,咱們各自珍重吧!”他斜睨身後,壓低聲音道:“但凡不聽號令者,殺無赦!”
宋文鬆說完這句話,一夾馬腹,胯下的馬快速往前衝了出去。而跟在他身後的親衛鐵騎,在茫茫的大漠之中掀起漫天的塵土。
坎兒河的浮橋已經搭建好了,浩浩湯湯的士兵踏上了浮橋,過了坎兒河便踏入到了突厥人的土地上,宋文鬆不過率幾千騎便進入呼倫草原,這樣的情形看上去總有一些悲壯的味道。
正如他自己所說,如果不是毫無退路,他斷然不會出此下策,他這一走,便是無根的浮萍,而一旦榆木遭圍,甚至是失陷,宋文鬆和他的軍隊除了餓死在草原上,可能再也想不到出路……
……
歆德二十一年,二月十八日,突厥合闊太帳下鐵木耳千戶所轄察木旗被宋文鬆騎兵攻陷,損失牛羊千頭。
歆德二十一年二月十八日,合闊太帳下扎西拉千戶所轄鐵木旗被宋文鬆騎兵攻陷,損失牛羊無數……
一天之內,呼倫草原上烽煙四起,宋文鬆率領的軍隊在廣袤的呼倫草原上如無人之境,所過之處,所向披靡,繳獲極多,戰功赫赫。
突厥和大康朝邊境的寧靜也徹底的打破,新的一年,西北軍一改以前的防禦之策,轉防禦爲進攻,千里奔襲,關於西北戰事的奏摺通過各種渠道如雪片一般的飛向了京城。
“宋文鬆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麼?嘿嘿,只怕結果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通過這件事我認爲西北並非鐵板一塊,陸家內部的裂痕已然凸顯,朝廷解決西北問題的時機日趨成熟了!”內閣議事,輔相,武英殿大學士段堂林侃侃而談。
他邊說話,大家的目光卻都投向了戴皋,作爲首輔大臣,戴皋手中握有極大的權柄,像這樣關乎一方的國策,很多時候需要戴皋拿主意。
解決西北的問題是朝廷和皇上一直都渴求的,然而這麼多年來都因爲西北戰事不斷,在加上西北齊、宋兩家擁兵自重,而讓朝廷投鼠忌器。
現在西北出了狀況,陸家內部不穩,似窺到了解決西北問題的良機,這樣的國之大事,內閣衆臣需要商議拿出決策來。
戴皋神色古井不波,他手中拿着一塊白玉如意忘情的把玩着,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段堂林的話。
段堂林神色尷尬,輕輕的咳了咳,道:“首輔大人,您怎麼看這件事?”
戴皋冷冷的哼了一聲,道:“榆木縣令可是姓陸?這個陸錚本是江南人士,去了西北之後反而還成精了,竟然和宋文鬆結拜爲兄弟。
看他們這一次的舉動,的確荒唐,但是也不排除他們另有奇謀,陸錚此人,你們在座的可都有耳聞?”
“啊……”內閣諸位齊齊驚呼,一個個臉色都變了,陸錚大家自然都知道,他得罪相府戴皋不容他,他這纔去的西北,現在他竟然和宋文鬆綁在了一起,難怪戴皋的態度這般微妙了。
“陸錚此人,才學很高,詩詞厲害。可是西北戰事他能懂多少?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有點庸才,只怕在西北也難以展露頭角。
宋文鬆這個人,在宋家屬於庶子,幾乎不能得到家裡的助力,他和陸錚交好,器重陸錚,這完全是病急亂投醫之舉。我看榆木遲早要被攻破,到時候哈哈,宋文鬆和陸錚就算不死,也必然要亡命天涯了……”
內閣的幾位大臣,大都唯戴皋馬首是瞻,這也是戴皋被人稱爲權相的根源。內閣之中,各位輔臣本來是需要互相監督,相互制約的。
然而戴皋卻不斷的排除異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將內閣中他的對手一個個清除乾淨,現在內閣的幾位大臣段堂林,蘇星海,左階個個都是戴皋自己的人。
戴皋和陸錚之間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現在他們一聽陸錚竟然在榆木和宋文鬆攪和到了一起,一時大家都羣起攻之,把之前的主題都給忘記了。
一番馬屁拍了,戴皋道:“行了,這件事纔剛剛開始,應該不久還有後續。突厥的合闊太不是易於之輩,豈能看不透兩個黃口小兒的伎倆?”
“首輔大人說得不錯,更何況合闊臺極有可能和宋氏的兩兄弟還有勾連。宋家內部,兄弟閆牆,宋文華和宋文傑兩人皆不是好相與,他們欲要置宋文鬆於死地,肯定無所不用其極,我想不久便有邊報傳過來……”
“報!西北八百里加急軍情!”外面立刻便聽到有人喊,敢情是兵部的奏摺又到了!
輔臣段堂林立刻去取摺子,摺子拿進來,他翻看其中的內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摺子合攏道:“相爺神機妙算,嘿嘿,剛剛還說姓陸的懸呢,現在摺子就來了!
榆木縣周邊發現大批突厥鐵騎,合闊太親率兩萬精兵圍攻榆木縣城,小小的榆木縣,僅僅只有幾千步卒而已,縣城經歷了連連的戰事,城牆早就不堪用了,這樣的形勢下,怎麼守城?”
蘇星海雙目中精芒閃動,道:“榆木縣完蛋,陸錚固然要殉國,宋文鬆立刻要成無根的浮萍了,宋家的亂象要生了,西北變得愈發有趣了!”
兩位輔臣這一說話,滿屋子氣氛都活躍起來,一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反而忽視了戴皋此時的情緒。
他們興高采烈的議論,聊到最是興奮的時候,聽到外面有門子道:“相爺,您好走……”
屋子裡的議論戛然而止,蘇星海等人這才發現戴皋竟然出門而去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再說戴皋從內閣出來去西苑點了個卯,今天皇上果然沒空,戴皋便無精打采的出了宮門,門口,轎子早就等着他了。
興許是看到戴皋臉色難看,幾名護衛都顯得緊張,轎子直奔戴府的路上,走到某一段十分隱秘的拐角處,一輛和戴皋同形制的馬車恰在這時候出現了,戴皋微微蹙眉,眼中的精芒一閃。
轎子和車交錯,同時停住,車簾被掀開,陸長河那文質彬彬的面容依舊是那麼熟悉,他嘴角微微翹起,道:
“沒有想動啊,相爺今日竟然這麼早便辦完了差事,難得啊!”
戴皋皮笑肉不笑的道:“更難得的是無巧不巧,竟然能在這裡碰到陸大人,怎麼?陸大人有什麼事兒麼?”
陸長河微微笑笑,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事兒,我就想看看大人,瞧瞧相爺您的氣色!”
戴皋冷哼一聲道:“我的氣色好得很,陸大人,你上次保的那個小雜種眼下恐怕有大-麻煩了,榆木被圍,他插翅難飛,這個小傢伙恐怕永遠也見不到京城的朝陽了,哈哈……”
戴皋哈哈一笑,笑容中浮現出幾分得意之色,陸長河道:“相爺,我陸長河看中的人,自然需要經過一些考驗。西北的事情便是一次考驗,陸錚倘若真就這般死了,那就死了吧,我也不會有多少難過。
怎麼了?相爺,今日就因爲這事兒丟了城府,早早的便要回到府上去慶賀一番麼?只怕此時一旦被你家的丫頭知道了,又要橫生事端哦!哈哈……”
陸長河哈哈一笑,戴皋的神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冷冷的盯着陸長河道:“陸大人,說話還要留點口德,別隻是趁口舌之利。那個姓陸的死了,於我來說終究利大於弊,只是……好了,不說了,陸大人走好不送……”
戴皋將轎簾放下,轎伕重新擡起轎子晃晃悠悠的往前走,陸長河的馬車消失在後面,戴皋的笑容漸漸的斂去,神色變得有幾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