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完全愣住了,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長大成熟過。他自幼就跟隨閻老,一輩子都在暗中行事,經歷的爾虞我詐不知有多少,然而現在,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太簡單了。
齊遠志,陸錚,宋文鬆等等這些人才是真正的人傑啊,就像眼前的這件事情,江南的局面對三大家來說如此危若累卵,他思忖的問題是如何解決三大家被團滅的危機,可是在齊遠志眼中這些事情都不算問題。
他考慮的是一旦南府軍和私兵之間兩敗俱傷,江南的危機才真正的開始,不得不說齊遠志的眼光要高人一籌,倘若真是這幫思忖問題,江南的問題對童子來說幾乎是無解。
過了很久,童子對齊遠志抱拳道:“齊先生,遼東的時候我家公子叮囑我,讓我在江南全權聽您的安排和調遣,眼下這光景,童子不才,甘願聽先生調遣,唯先生馬首是瞻!”
齊遠志輕輕點頭,道:“了不起啊,真的了不起!陸將軍能有今日成就原來不是偶然,能得你這樣的干將,他何愁不成事兒?
眼下這事兒我會處理,稍後王文武就會過來,你且安坐,聽我來和他仔細道來。三大家的安危不值一提,我保證危機能夠很快化解!”
齊遠志看上去瘦瘦弱弱,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拎在手中也沒有幾兩重,可是言談之間他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看上去平平穩穩,八風不動,讓人內心覺得無比的安穩。
童子退了下去,他看向外面,遠眺那燈火闌珊的地方,那就是金陵城,此時的金陵城已經萬分火急,但是童子心中卻沒有了之前的急躁,變得十分平穩安定了。
……
王文武好整以暇的到了畫舫之上,他目光平視着眼前的年輕書生,嘴角微微翹起,用他固有的矜持姿態淡淡的道:“齊先生,本將軍奉命鎮守六合,眼下局勢乃多事之秋,差事上的事情不能含糊,所以齊先生請了,本將軍可沒有太多功夫能夠耽擱呢!”
王文武當年可是接受了宋文鬆大量的好處,正是因爲宋文鬆的推動,王文武纔有今天的地位,如若不然,他還只是個小小的校尉呢!
可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局勢變了,王文武雖然有把柄落在宋文鬆手上,可是眼下這局面要讓他唯宋文鬆馬首是瞻,豁出自己命去聽齊遠志的,那根本就不可能。
這年頭天大地大,誰也不如手頭的實力大,王文武對這一點非常清楚,他現在佔據六合,坐山觀虎鬥,絕對不會輕易出兵的。
齊遠志哈哈大笑,道:“王將軍真是好謀略,手握重兵,鎮守六合,遏制水陸要道,坐山觀虎鬥,厲害,厲害啊!”
王文武神色變得頗爲嚴肅,冷冷的道:“齊先生,您這麼急匆匆的約我來這風月之地,莫非就只是談這些不鹹不淡的話麼?您有什麼話還是儘快說,要不然本將不耐煩了,回頭一走了之了,只怕先生又得要後悔了。”
齊遠志搖搖頭道:“王將軍,你我不歡而散那後果恐怕就嚴重,我們的公子宋文鬆是個什麼角色您最清楚,你的那些事兒在他那裡都有底,這一次江南的事情倘若滑到了他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對將軍來說應該是滅頂之災。
蘇芷信任你,他越是信任你,就越會痛恨你的背叛。將軍啊,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如此?蘇芷去金陵,金陵的局面就不會有懸念,金陵的事情了了,將軍您想過自己手中的這一萬五千人馬怎麼辦?是不是能都坐漕船一走了之?只是就算將軍離開了金陵,區區一萬五千人馬能去哪裡?
累累如喪家之犬的率領這點人馬投奔人,前途何在?尊嚴何在?王將軍您的野心只是這般麼?如果是那樣,我家公子當年未免小瞧您了!”
王文武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臉色變得無比的陰沉,倏然湊近齊遠志的面前,道:“齊先生,您可記住這裡是六合,在這個地方老子呼風喚雨,先生在這畫舫之上我只需要一個念頭,您就要葬身魚腹,您信不信?”
“哈哈!”齊遠志哈哈大笑,道:“將軍,齊某算個什麼東西?齊某就是我家公子的一奴才而已,我從北方來江南,壓根兒也沒想着能舒舒坦坦的活着回去呢!生死的事情不過如此,齊某對此看得很淡。只是將軍和我不同,將軍有鴻鵠之志,有勃勃野心,倘若就跟隨齊某一樣這麼渾渾噩噩,那怎麼能行?
我知道將軍現在很猶豫,很焦慮,很徘徊,很苦悶!這些諸辦症狀造成的根本無非就是將軍不知道自己應該走什麼路,下一步應該去哪裡,對不對?”
王文武深深的看了一眼齊遠志,道:“齊先生,您莫非有什麼要教我?”
齊遠志道:“教你算不上,不過將軍,您想想現在的處境吧。現在的金陵水深火熱,蘇芷率領十多萬大軍撲向京城,如此看來,京城必然大亂,回頭三大家被清洗,陛下被戕害,太子謀得皇位,蘇芷榮登太師或者太傅,位極人臣。但凡跟隨蘇芷的人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蘇家也從此成爲金陵第一!
嘖,嘖,這般大好前途和將軍您無關,您心中就很甘心麼?這樣說吧,如果將軍當年沒有認識我家公子,您覺得今天這般好事您是否能趕上?恐怕也趕不上嘍,蘇芷用你,是因爲你這些年有機會得到他的重用,而這個機會則是公子當年給你的。所以,從因果來說,蘇芷大獲全勝,與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王文武冷哼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出兵金陵,和蘇將軍爲敵麼?哼,你以爲我這一萬多人馬能成事?”
齊遠志道:“事情哪裡會是這般咯,你的一萬多人馬和三大家的私兵裡應外合,就算能成事又如何?經此一戰,江南元氣大傷,您瞧瞧江南周邊的情況,可以說是豺狼環伺,江南一旦沒有了實力,分分鐘就會被人入侵,從而被徹底的橫掃。到那個時候,還有贏家麼?”
王文武眉頭一皺,盯着齊遠志,滿腹疑惑,不得不說齊遠志的思慮讓他折服。在這樣緊迫的情況下,齊遠志並沒有被眼前的亂局所迷惑,而是眼睛看的非常的遠,整個江南的大局都在他眼中呢!
王文武忍不住去思忖江南亂局之後的結果,的確誠如齊遠志所說,江南內部現在這般殊死內訌,絕對是外界喜聞樂見的。在這樣的局面下,如何能解決問題,能破眼前這個局呢?
齊遠志端起面前的茶杯,好整以暇的慢慢的品了一口茶,幽幽的道:“將軍要破局,遠志可以教你!眼下的局面,蘇芷佔據絕對的上風,他的優勢太大了,大到只要明天的日頭出來,金陵的危機便可以解開,將軍啊,這個危機解了,於將軍您來說纔是大不利。將軍現在要做的便是絕對不能讓這個危機這麼快解開!”
王文武眉毛一挑,忍不住道:“那要如何做?”
齊遠志一字一句的道:“還是要打!”他說完這話,豁然站起身來道:“將軍,你立刻盡率所部秘密走水路入金陵,在拂曉之前忽然出擊,目標便是蘇芷!三大家的私兵現在已經嚴陣以待,只待外面有了動靜,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從皇宮之中殺出來,你們兩支軍趁着夜色,趁着蘇芷不備,裡應外合,必然能讓蘇芷遭受重擊,而後不得不暫時退出城外。
他們一旦退出城外,嘿嘿,雙方便從一方壓倒另一方變成勢均力敵。一旦力量平衡,便可以立刻和解,這個時候大家再冷靜下來想一想,雙方死磕到底,讓別人得利究竟是否划算?
我相信蘇芷不傻,太子更不傻,他們會很快意識到這一戰如果一直打下去大家都要完蛋,在這個時候,將軍您的機會就來了……”
王文武表情變化,陰晴不定,他不得不仔細斟酌齊遠志的話。這個決斷對他來說太重要,太關鍵了,如果他一步走錯了,後果不堪設想啊!
王文武盯着齊遠志,道:“齊先生,你以爲我那麼容易被你矇蔽麼?說一千,道一萬,你還是在詐我對不對?”
齊遠志哈哈大笑,道:“將軍您稍安勿躁,聽我說完,我是幫將軍呢!將軍你想,雙方談判怎麼談得攏?一山不容二虎啊,這一座金陵城能再容得下太子和陛下麼?所以,這般談判,必然會有一方要離開金陵!
這個時候將軍在陛下這一方便是頭面人物了,在談判局面僵持的情況下,您主動提出讓陛下退出金陵,退出江南!而後您率領陛下和三大家,一共五萬人馬迅速入淮南,通過淮南到入山東,而後在山東站穩腳跟,如此最是妥帖!”
“山東?山東那地方……”
齊遠志道:“山東那地方如何?那地方可不一般啊,那本來是遼東軍的地盤,可是遼東軍被陸錚給趕出了遼東,山東便成了一座孤島。將軍去取,如同囊中取物一般容易,至於淮南道的那股力量,如何能和將軍手中的南府軍精銳相比?
所以,將軍取山東,便是一方諸侯,陛下跟隨在將軍身邊,將軍保衛陛下有功勞,必然能得重賞,陛下賞將軍一個太師、太傅,將軍便能憑這個身份號令天下,就連遼東的陸錚也得聽將軍的號令呢,您說是不是這般?”
齊遠志鼓動如簧之舌,經過他這一說,王文武整個人都變得興奮起來,要知道他做夢想的可都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能夠居於高位啊。
他本身普通貧民出身,早年讀了幾年私塾輟學,後來從軍之後因爲不怕死立功一步步才爬上來。
他的命運轉身出現在宋文鬆的身上,當初他不過是南府軍的一個校尉而已,宋文鬆發現了他,將他拉攏,給了鉅額的錢,關鍵是教了他很多投機鑽營,混跡官場的手段和方法。
王文武憑藉自己的激靈和錢財開路,才從一名校尉青雲直上成爲了蘇芷最信任的心腹大將,王文武走到了今天,他的野心自然也不再滿足於一個普通將軍了,而現在,齊遠志將他的野心完全撩撥了起來,讓他有了能位列三公的機會,這樣的機會於他來說簡直不敢想象,如果這事兒能成,從此以後他王文武甚至可以自成一豪門權閥了呢!
王文武越想越激動,他再去想齊遠志出的主意,竟然發現齊遠志說的話真的可行,完全可行呢!
當即他不再猶豫,立刻離開了畫舫,回到軍營之中迅速將自己的軍隊一萬五千人全部帶上,由於他一直都有準備,所以從六合入金陵的安排非常輕車熟路。
他的大軍到了金陵城外,城池竟然沒有設防,蘇芷的大軍都圍困在皇宮呢,等着天色一亮,他們就殺入皇宮之中將三大家的私兵殺敗,而後橫掃皇宮,清除一切異己,爲太子龍兆桓登基掃平道路呢!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支軍隊趁着夜色從後面殺了過來,當王文武的大軍殺到,舉起火把,吶喊震天,一番廝殺,竟然將蘇芷一營人馬給殺得大亂。
蘇芷聽到了親衛稟報,稱王文武反了,他驚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他披甲上馬,親自上陣,老遠看到皇宮外面果然有王文武的旗子,他不由得大吼一聲,道:
“王文武,你這個狗雜毛竟然敢反老子,倘若不是我蘇芷提拔你,你這輩子還是個小芝麻校尉呢,你……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兄弟們,爾等都聽着,你們受王文武的蠱惑本將可以原諒你們,只要你們現在跟隨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蘇芷大喊大叫,王文武冷笑一聲,道:“各位南府軍的弟兄,我王文武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蘇芷對我的恩情我王文武知道,可是王某乃陛下之臣子,乃大康之忠臣。蘇芷要造反篡位,要滅我大康的根基那是萬萬不行,今日王某率領弟兄們一戰,是爲皇帝陛下而戰,是爲我大康江山社稷而戰,爾等弟兄們,可敢和我一同殺了蘇芷那逆賊?”
王文武這一喊,竟然應者雲集,他手底下的一幫士兵更是人人熱血沸騰,戰力攀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蘇芷看到這一幕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卻又無可奈何,而恰在這時候,皇宮裡面的私兵們聽到了動靜,立刻從皇宮四門殺出來,竟然對蘇芷守在門外的各路人馬展開瘋狂的反撲,這一下,皇城外面便展開了殘酷的激戰,蘇芷一方畢竟倉促之間,硬是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再說了,皇城外面畢竟狹小,蘇芷人多的優勢也未能完全發揮,雙方殺了一陣沒有討到便宜,蘇芷當機立斷,命令大軍後退,這一退,硬是退出了京城的九門,退到了金陵之外去了。
蘇芷退了,三傢俬兵和王文武則趁機收服京城各方要塞,京城盡數收服了之後,天色才漸漸的亮起來,一夜之間,金陵又是大變,翻天覆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