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早封了,前兩年就封上了,是我親自督辦的,而且凌兒的寢殿是新建的,原來的密道沒有通到那裡。”
上官嵐溪笑了笑,“凌兒可以揹着你藏那麼多藥,難道不會揹着你進密道嗎?”
我瞪嵐溪,“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凌兒是個內藏禍心的小包子嗎?”
“寶寧,客觀地想一想,我說的沒有道理嗎?”
雖然我極其不情願相信嵐溪的話,可是自從凌兒的寢殿裡找出毒藥以後,我越發的覺得過去這些年我似乎並沒有真正地瞭解過自己的兒子,他聰明懂事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一顆怎樣不爲人知的小心思。
嵐溪見我半晌不語,無奈地嘆口氣,“看來你還是拿我當外人,不肯信我,這話若是換成其他人說,恐怕你現在早就跑去凌兒的宮殿裡查看密道了吧?”
他語氣中的失落令我有些透不過氣來,其實我不是不願相信他,只是還在惱他不辭而別、一別五年的行爲,我知道這樣有點矯情,可是面對嵐溪,不知爲何,我就是想矯情一次。
沉默良久,我清了清嗓子,“走吧,陪我去看看,凌兒的寢殿裡到底都藏了哪些貓膩?”
率先走出門去,往凌兒的寢殿方向而去,餘光瞥到嵐溪的桃花眼中泛出興奮的光芒,緊緊跟在我身後,就像多年前,我把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目光呆滯的街頭神棍領回家時,他也是這般緊緊跟在我身後。
時光流轉,一切都在悄然改變,或許我該承認這些改變。
來到凌兒的寢殿內,方傾正在指揮侍衛們從裡到外搜索,尋到蛛絲馬跡。
方傾擡眼見到我們,“寧兒。你來的正好,我剛要差人去請你。”
“有什麼發現?”方傾心細,所以留他在凌兒的寢殿內查線索,其他人都到附近去尋找。
方傾遞給我幾張紙,皺眉道:“你瞧瞧這個。”
我接過來一看,頓時,心都要碎了。這幾張紙全是凌兒平時練習畫畫時的草稿紙,都是畫得不滿意的廢稿,紙是方傾找到後重新舒展開的,一看就是凌兒畫完後不合心意隨手團起來扔到一邊的。
而畫紙上畫的全部都是一個面目與他極其相似的男子。那男子或喜、或怒、或嗔、或笑,手裡牽着一個小孩子,而那小孩子一看就是凌兒自己。
眼淚無法抑制地在眼圈裡盤旋。凌兒竟然偷偷地畫了這麼多臆想出的父親!
一直以來,凌兒都知道家裡這些爹爹沒有一個是他的親生爹爹,他以前問過我幾次,問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可我始終覺得他還太小。現在就將我和月龍亭的故事講給他聽,恐怕他無法接受,所以我一直沒有對他講,只說他的親生爹爹不久以後就會回來。
真是個失敗的母親!凌兒原來一直在想念自己的親爹爹,可我竟忽略了。
方傾擰眉,勸道:“寧兒。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是我們沒做好,或許因爲我們對待凌兒過於嚴厲了。所以他纔會想念親生爹爹,我們對凌兒的期望太高,總想將他培養成最優秀的太子,忽略了他其實才只有八歲,同時也需要父愛。這是我們的錯。”
我握住方傾的手,“不。你們每一個人對凌兒都是真心真意掏心窩子去愛的,這個我心裡清楚。”
他們對凌兒的付出和疼愛是沒話說的,尤其方傾和流淵,方傾對凌兒的才華天賦讚不絕口,所以凌兒的教育全部都是方傾親力親爲,而流淵對凌兒有着另一種感情,所以他一直以來也是以嚴父的形象規範凌兒的一舉一動。
可是……他們畢竟都不是凌兒的親生爹爹,凌兒的心裡依舊存在失落感,而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能彌補他的失落。
此時不是自責的時候,還是要收起情緒,趕快找到凌兒。
這時,一名正在搜查的士兵上前稟報:“皇上,在太子殿下的壁櫥裡發現異樣。”
我一驚,難道凌兒的寢殿裡真的有密道?
果不其然,我們在壁櫥的一個極其隱秘的角落裡尋到密道入口。這入口建造得極其隱秘,必須要將壁櫥裡所有的衣物全都拿出來,人再鑽進去,將木板卸下來纔看得到。若不是今日全面搜查,根本沒有人能發現這個入口。
我想也沒想便要往進鑽,嵐溪一把拉住我,笑着道:“皇上,還是微臣給您開路吧!”
說着,便撩起衣袍跳進密道。
方傾轉身吩咐幾句,拉着我一併進密道,身後跟着幾名武藝高強的侍衛。
這密道看上去建造的時間不長,也就兩年左右,臺階都是新的。嵐溪舉着火把走在前面,循着密道的方向前行。
方傾道:“我已經派人去告知初痕、風吟他們了,讓他們儘快跟來,看來凌兒必然是從這裡離開了。”
我點頭,“嗯,這密道四通八達,當初我已經派人將出口全部封死了,以凌兒小胳膊小腿的力量不可能打通,定然有人在幫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我不得不說出心裡的猜測,“能從密道進來,又帶走凌兒,莫非是他……”
走在前面的上官嵐溪聽到我的話後,背脊微不可查地顫抖一下,卻沒有回頭,依然往前走去。
我對着嵐溪的後背朗聲道:“嵐溪,這五年,你跟他在一起嗎?”
嵐溪聳聳肩,背影挺拔無比,“他是誰?”
“你就裝吧!”
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我,微微一笑,“皇上,請恕微臣愚鈍,不知皇上究竟想問什麼?如果皇上不介意的話,微臣可以讀您嗎?”
“讀你妹!”我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火把,瞪他一眼,“上官嵐溪,你和他一路貨色,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負責的混蛋!”
說罷,狠狠踩他一腳。還故意踩着他的腳背繞過他,奶奶的,一個個的都不讓小娘省心!
身後的方傾極度同情地拍拍嵐溪的肩膀,跟了上來。
密道的多數出口都被封死了,能出去的不多,我們繞了將近兩個時辰纔出來。出密道後,三個人頓時愣住,面前居然是後山的冰谷!
難道凌兒進了冰谷?!
我的難受得幾乎難以呼吸,後山一直是禁區,爲了讓孩子們遠離後山。我甚至派人將後山附近轉圈打上圍牆,並設有專人把守,沒有我的旨意。決不能私自上後山,怕的就是孩子們有一天進到冰谷裡,看到不該看的。
可是沒想到凌兒竟然通過密道來了後山!而且看樣子他似乎兩年前就已經知道這裡了!
我幾乎踉蹌着走到冰谷的洞口,手在洞口的大門前胡亂按着,想找冰門的暗門開關。可是按了半天,卻發現厚重的冰門沒有絲毫動靜。
“洛兒,冰門從裡面落鎖了,外面打不開。”
流淵的聲音傳來,轉身看去,幾個男人全都過來了。身後的侍衛們舉着火把,火光映襯着男人們焦急的臉龐,凌兒失蹤。他們幾個人比我還着急。
流淵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這冰門自從當年壞過一次便無法再從外面落鎖了,如果有人從裡面落鎖,外面的人是打不開的,看樣子。凌兒必定身在裡面。”
外面打不開……看來凌兒早就發現了冰谷裡面躺在冰棺裡的醉桃兒的屍身,難怪他會畫出那麼多臆想中父親的圖畫!凌兒的臉龐與醉桃兒如出一轍。這孩子看一眼便能猜出醉桃兒的身份了!
我越想越急躁,生怕凌兒在裡面做出什麼傻事來,連連拍打厚重的冰門,高聲喊道:“凌兒?凌兒?打開門好嗎?是孃親啊,孃親來尋你了!凌兒……”
冰門很厚重,我也不知道躲在裡面的凌兒能不能聽到我的聲音,又拍又喊,過去半盞茶的時間,裡面依然沒有動靜。
初痕在身後扶住我,“或許冰門太厚,他聽不見。”
莫詡道:“小寧,彆着急,你躲開一下,讓侍衛把冰門鑿開。”
我哪能不急?聲音嘶啞地喊道:“鑿開冰門少說也要兩個時辰!裡面多冷啊,凌兒那麼小,都不知道在裡面呆了多久,哪裡能撐住?!萬一凍壞了我的凌兒,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眼淚已經順着眼角流了下來,一想到凌兒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實在是冷靜不下來,腦海裡亂七八糟的,雙脣顫抖着喃語,“他什麼都沒留下,只給我留下這麼個兒子,我不能讓我和他的兒子出一點意外啊!”
男人們沉默了,他們知道我口中的“他”是誰,他們更知道凌兒對我的重要性勝過一切。
莫詡也是着急,片刻後突然吼道:“那怎麼辦?!你在這裡哭就能把門哭開?只有你一個人關心凌兒嗎?我們哪個人疼他不是勝過親生兒子的!”
說着,他上前把我狠狠地抱住,不顧我的掙扎,抱着我往外走,衝着外面的侍衛吩咐道:“鑿門!”
就在這時,冰門裡傳來青嫩又倔強的聲音,像隔了很遠似的:“母皇……”
莫詡的腳步凝結,我立刻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撲向冰門,朝裡面喊道:“凌兒!凌兒,母皇在這裡呢!凌兒,快打開門!”
凌兒沉默不語,在這個時候,他還是規規矩矩地喚我母皇,這些年來,因爲他是太子,我們處處以最嚴謹的宮廷禮節要求他,凌兒學得很好,也一直遵守着,在公共場合極少喚我孃親,都是母皇這樣尊重的稱謂。
“凌兒,打開門好嗎?裡面很冷,會把你凍壞的。”
良久良久,再次傳來他的聲音,“母皇,只有你一個人進來可好?”
我下意識地轉頭看身後的男人門,莫詡、流淵、方傾、初痕、風吟、凡塵,還有嵐溪,他們的臉上均浮現着憂慮的神情。
我望着他們,不約而同的,幾個男人一致地點頭,像是在說:進去吧!
剎那間,我覺得他們對我的寵溺已經到了無法形容的極限。每一個人都想陪我進去,可是他們全部選擇了留給我和凌兒單獨相處的空間。
“好,好,孃親一個人進去,爹爹們都不進去,你把門打開好嗎?”
凌兒想了想,“那你讓爹爹們走遠一點,兒臣只是想跟母皇單獨待一會兒,聽母皇講講兒臣的身世。”
我連連點頭,“好。母皇答應你,只要你打開門,你問什麼。母皇都告訴你,好嗎?凌兒,快開門吧!”
說話之間,身後的男人全部齊刷刷地退到了冰谷外面,將冰門前的空間留給我。
“凌兒。爹爹們都出去了,你聽聽,已經沒有他們的聲音了,你把門打開吧!”
又是過了好久,才聽到裡面傳來微弱的悉索聲音,片刻後。冰門緩緩地閃開一個小縫隙。
隨着縫隙的增大,直到可以進去一個人,我趕緊邁步。想要擠進去,而與此同時,身後一陣冷風倏然襲來,一股力量從後面衝過來,我前腳剛踏進冰洞。那股力量便將我推了進去。
凌兒見到我進來,迅速地合上冰門開關。那道冰門再次合攏,可饒是凌兒動作再快,已經有人貼着我的後背跟進來了。
我站穩身形,轉身看去,頓時愣住。
一身紫色長袍,冷峻而白皙的面容,閃耀着光芒的琥珀色眼眸——居然是五年不見的金弈堯!
這一刻給我帶來的衝擊不亞於得知凌兒失蹤時的衝擊,該死的!他還知道現身!
冰門在金弈堯的身後關嚴,凌兒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充滿驚訝:“老師,你怎麼來了?”
老師!!!
我再次震驚,凌兒與金弈堯竟然是相識的!還管他叫老師?
連忙上前兩步,抱住站在一邊的凌兒,他的小身子冰冷冰冷的,我解下身上的披風裹住他的身體,在他的臉頰上狠狠親了兩口,拉着他的手放在脣邊呵氣,“凌兒,冷不冷?快讓孃親看看。”
凌兒搖搖頭,微垂雙眸,沒有說話。
我捧住他的臉頰,看着他眼睛下面還泛着淚光,頓時心疼得撕心裂肺,緊緊地抱住他,“對不起,是孃親不好,孃親不該罰凌兒,不該把凌兒關在寢殿裡,是孃親的錯!”
說着,我擡起頭,看向站在面前的金弈堯,不,不應該叫他金弈堯,他分明就是該死的、不負責的大混蛋月龍亭!
怒氣衝上心頭,我對他嘶吼道:“你還知道出現!你還有臉站在這裡!”
他的眉毛緊緊地糾結在一起,長長地嘆氣,“清兒……”
我還想再吼他,尚未開口,被凌兒拽住衣角,低頭便看見凌兒揚着小臉搖頭,“別訓老師,母皇,老師很關心兒臣,對兒臣好,就像爹爹們一樣。”
老師……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抱着凌兒,看着月龍亭,咬牙道:“這麼說凌兒寢殿內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物是你教他配的?”
月龍亭上前一步,想要靠近,我立刻擡手製止,“站住!今日你若不能給我和凌兒一個完整的交待,我和他都不會原諒你!”
月龍亭無奈地搖搖頭,眉宇之間立刻浮現出一抹熟悉的神色,那是每每他拿我無可奈何時便會露出的神情。
“清兒,我……”他艱難地開口,似乎不知該如何說起。
我心中有氣,“說不出來?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說,如果你還想再糾結八年!!”
凌兒在懷裡拽我的衣服,小聲道:“母皇,別吼老師,兒臣知道揹着您跟老師學習毒術是不對的,可是兒臣真的喜歡煉毒之術,母皇不是也說過,天下奇毒出錦月,錦月國的煉毒天才有很多,還要讓兒臣以後妥善對待錦月國的毒師。”
聽着他一口一個“兒臣”、“母皇”,我頓時覺得自己與凌兒這般生疏,撫摸着他涼涼的臉頰,我溫柔道:“凌兒,喚我孃親,好嗎?”
凌兒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呆着眼梢的鳳眼看上去神采熠熠,他咬着脣點點頭,“孃親……”
我高興地在他的臉上親了兩口,“走,凌兒,我們先出去。這裡太冷了,孃親怕凍壞你。”
凌兒搖頭,擡起手指,指向我身後的冰棺,“孃親,那裡面躺的可是我的親生爹爹?”
我胸中一陣堵悶,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躺在那裡的是他的親爹爹,站在眼前的這個也是他的親爹爹。
這時,月龍亭嘆息一聲。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凌兒,冰棺裡的人是你的親生爹爹,他的名字叫玉凌波。而我,也是你的親生爹爹,我的名字叫月龍亭,可能你對我的另一個稱呼更熟悉,人們一般稱我爲景軒帝。”
凌兒頓時愣怔住。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月龍亭,說不出話來。
顯然,饒是他的小腦袋絕世聰明,也想不明白其中複雜的關係,想不明白爲何他會有兩個親爹?
月龍亭走到我和凌兒面前,萬般複雜地看着我們倆。良久,沉沉地說了一句:“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二人。”
他明亮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我和凌兒,我別過臉去不想看他。淚水默默地從眼角留下,“八年來你都不肯相認,你躲我,我可以原諒你,可是你連凌兒也不要了嗎?他是我們的兒子啊。我給你生的兒子,你看看。他從裡到外都透着你月龍亭的影子!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都不來看看凌兒?”
一隻生了厚繭的大手緩緩地爬上我的臉龐,粗糲的食指輕柔地抹去我眼角的淚水,他的聲音已經變了腔調,那是一種我從未從他的嘴裡聽到過的哽咽的腔調,“清兒,我知道無論我說多少遍對不起都是蒼白無力的,但是請你相信,你和凌兒是我最重要的人,縱然我身在千里之外,心也一直系在你們身上。”
“那你爲什麼八年都不肯相認?!”我激動地低吼道,“你披着金弈堯的皮在我眼前晃悠了那麼久,都不肯認我!你明知道凌兒多麼渴望像其他孩子那樣被自己的親爹抱抱,你都不肯認他!”
“清兒!”他按住我的肩膀,嘶啞着嗓音道:“我何嘗不想?可是我重生以後偏偏攤上金蜜蜂這個該死的身體!我、我……”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我也沒有辦法,這身體我自己都嫌棄!”
我瞪着他,“嫌棄?你覺得我會嫌棄你重生成誰嗎?月龍亭,你他媽的就算重生成個太監,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月龍亭愣了一下,隨即無奈道:“如果真穿成個沒病的太監,我也認了……”
“……”我發現自己好似理解錯了,他的“嫌棄”似乎並不是我所以理解的“嫌棄”。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沒病?說清楚!”
他聳肩,“終於肯聽我說說原因了?”
“少廢話!”
他皺眉垂頭看了看我懷裡的凌兒,顯然有些猶豫。
我狠狠瞪他,“你還怕自己的兒子聽到?你欠凌兒的比欠我的還多!”
“罷了。”月龍亭再次無奈嘆息,“金蜜蜂是個不愛惜身體的,如果他僅僅是個採花賊或者流連風月場的浪蕩子,我也就忍了,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惹了一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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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緊,莫非是花柳病?那個爛蜜蜂以前男女通吃,他不會染了那種病吧?
月龍亭顯然看出我的想法,“不是你想的那種!他長年飲酒,又過於放縱,看上去沒什麼大毛病,其實內瓤早就腐爛了,他是在花樓喝酒時犯病而死的,不是花柳病,而是內臟虛弱至極,生生病死。我佔了他的身體以後,便發現這身體實在虛弱的厲害,甚至呼吸都困難,我偷偷找到天仙子,請她爲我診治,可就連天仙子都無能爲力,她說這條命只能靠藥吊着,說不定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就去見閻王了。”
他的眼中射出糾結而痛苦的目光,“清兒,那個時候你剛剛經歷失去我的打擊,整個人才恢復不久,而且肚子裡又懷了凌兒,倘若我與你相認,哪天真的一口氣上不來再死一回,你又如何經受得住打擊呢?況且,又多了凌兒,凌兒能受得住突然失去父親的打擊嗎?”
我心裡忽然亂糟糟的,想起這八年來我猜測過無數個月龍亭不肯與我相認的原因,我曾經錯以爲他在介意我身邊的男人們,所以不肯回來,饒是我千猜萬想,也沒有想到居然是這麼個理由。
凌兒在我的懷裡,囁嚅着道:“老師……你是說你纔是我的親生爹爹嗎?”
月龍亭點點頭。“凌兒,這些年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告訴你,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說才能將這些事情說清楚。”
他緩緩地向凌兒伸出手,眼中滿是慈愛的目光,“凌兒,你願意聽我從頭給你講起嗎?”
凌兒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擡頭用詢問的眼神看我,我嘆口氣,鬆開了凌兒。
凌兒把手交給月龍亭,月龍亭拉起凌兒。走向冰棺,兩人站在冰棺前,面對着冰棺內躺着的人。月龍亭緩緩開口,給凌兒講述了一段悠長的往事。
我望着冰棺面前的兩人,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影,一個挺拔俊朗,一個少年蓬勃。一個是我日夜思念的愛人,一個是我疼愛萬分的兒子。怎麼也想不到,一家三口,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團聚。
聽着月龍亭和凌兒的對話,我才知道,原來月龍亭五年前從北疆離開以後。便跟着天仙子和上官嵐溪一同去寶日國尋找治病的藥,天仙子的醫術可謂天下無雙,她將天靈雪山所有的靈藥都翻了一遍也找不到能醫治月龍亭的藥。沒有辦法,只能領着月龍亭天涯海角去尋藥。
奶奶的,上官嵐溪這廝又騙我,他其實一直跟月龍亭在一起,回來這麼久了都不告訴我!
最近的這兩年。月龍亭一直在皇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掛念着凌兒,便將皇宮的密道又一次打通,還挖出新的密道通向凌兒的寢殿,找到凌兒,以一名世外高手的姿態出現在凌兒面前,欺騙我幼小的兒子,開始向凌兒傳授他自己引以爲豪的煉毒術,讓凌兒稱他老師,並要求凌兒保密。
這些年來,他其實一直在暗處望着我們,幾乎隔三差五就通過密道與凌兒相會,漸漸地得到了凌兒的信任和崇拜。
但是月龍亭沒想到,凌兒既然是他的兒子,自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凌兒自己順着密道竟然找到通往冰谷的入口,他進了冰谷,發現冰谷內的冰棺,見到冰棺裡面醉桃兒的容貌,頓時大吃一驚,凌兒怎麼也想不到我一直承諾過一定會回來的他的爹爹竟一直躺在冰谷禁區內,已經去世多年。
這個秘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這孩子時不時的便偷偷跑來冰谷看望他的“親爹”,直到昨天我發現他煉毒的小秘密以後,又關他禁閉,他一時氣憤,便跑到冰谷來。而月龍亭得知凌兒失蹤以後,終於坐不住了,骨肉連心,他也後悔得要死。月龍亭跟着流淵一同搜索,來到冰谷門口,與我同時進來,這才讓我們一家三口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認。
凌兒聽完月龍亭的話以後,沉默了許久許久。
月龍亭不催他,任他看着冰棺發呆。
過了很長時間,凌兒回過頭來,突然跪在地上,給月龍亭磕了個頭:“爹爹,請受孩兒一拜!”
我沒料到凌兒這麼快就接受了月龍亭,他不吵不鬧,只默默地將事情想通以後,就這樣認了月龍亭。
月龍亭寬慰地一笑,“凌兒,起來吧。”
凌兒並不起身,側頭看我,真誠地道:“孃親,爹爹這些年來也是有苦衷的,他擔心我們承受不了他隨時可能病倒的事情,所以纔會狠心不相認,可是孩兒知道,爹爹的心裡比我們還苦。孃親還有流淵爹爹、銀龍爹爹他們陪着,孩兒也有其他爹爹們的疼愛,可是爹爹呢,他只能遙遙地看着孩兒和孃親,他比我們更難受!孃親,孩兒求孃親原諒爹爹吧,讓爹爹回來,我們一家團聚,日後讓孩兒好好侍奉爹孃,孝敬爹孃!”
凌兒說得情真意切,我的眼淚跟着刷刷地流下來,彷彿只在剎那間,我的凌兒長大了!
一把抱住凌兒,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在他的臉上親了幾口,“凌兒乖,快起來,孃親也不好,這些年來沒有將事實告訴你。”
凌兒的臉貼在我的懷裡,“是凌兒的錯,前幾天在寢殿裡藏毒也是凌兒的錯,其實凌兒早就認錯了,回去以後凌兒就向瑜兒妹妹道歉,身爲長兄,我沒有以身作責。反倒差點害了妹妹。”
“好凌兒,凌兒是孃親的好兒子。”我忍不住再次親他的臉。
擡頭時,我的臉頰上一熱,月龍亭柔弱的脣落在我的臉頰上,就像我親凌兒一樣,“吧唧”一聲,響亮地親在我的臉上。
我瞬間僵住身體,這個傢伙……我可沒說要原諒他呢!而且,凌兒還在呢!
月龍亭親完我,恬不知恥地垂下頭。又在凌兒的臉上也親了一口。
“凌兒,日後爹爹會陪着你和孃親,寸步不離!”
凌兒狂點頭。“好!”
月龍亭這傢伙也不等我說話,便抱起凌兒,大步走向門口,打開冰門的開關,在凌兒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凌兒連連點頭,冰門打開的時候,他把凌兒遞給守在外面的流淵,順手又關上冰門。
高大的身影向我走來,在我來不及做出反應之時,身體被他牢牢抱住。溫熱的脣堵住我的嘴巴,舌頭毫不遲疑地衝進來,糾纏住。吮吸、輾轉,重重地吻我,好似要將分別八年來所有的吻全部補回來。
脣分之時,他抵住我的額頭,不斷喘息。低低地道:“清兒,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面前,清兒,我的清兒!”
我狠狠瞪他,“閉嘴!”剛見面就提死字!討厭!
“你的病……怎麼樣了?”
“在努力治療。”
那就是說還沒好。
他勾起脣,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堅毅,“清兒,死過三次以後,我突然間很怕死亡,所以當我知道金弈堯身染重病之時,懦弱了,膽怯了,害怕我真的再死掉,再沒有重生的機會。可是今天得知凌兒失蹤之時我才發現自己真是錯的離譜,什麼是生命的意義?生命的意義在於活着的每一刻都能與關心的人在一起,哪怕是短暫的,這段生命也是有意義的!清兒,請原諒我錯過你八年,讓我以後留在你身邊,做一名稱職的丈夫、合格的父親!”
我忍住眼中的淚水,環抱住他的腰,“亭……回來吧,我和凌兒需要你。”
錯失的過去一去不返,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把握當下。
月龍亭回來了,幾年的遊歷令他卸去一切光環,以一個平凡的、普通的姿態回來了,儘管他身上的病還沒好,但是我們會共同面對,哪怕他的生命只有一天,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對着冰棺內的醉桃兒深深地拜下去,月龍亭說:自己拜自己,這種感覺很奇怪。
我嘆了口氣,看來是該給冰棺裡的人舉行葬禮了。
從冰谷裡出來,大家全都等候在外面,男人們的臉上掛着欣慰的笑容,我皺着眉看他們,“你們究竟是不是我男人,全部都被他收買,合夥瞞着我一個人!”
月龍亭這廝早就偷偷分別與他們聯繫了,幾個男人在爲他保密,等着合適的機會讓他與我相見,怪不得這些年我怎麼也找不到月龍亭的下落,身邊的人全在瞞我,我能找到都怪的!
月龍亭在身後毫不避諱地抱住我,親暱地在我耳畔道:“要怨就怨我吧,他們都是被我教唆的,我不介意你使出各種手段懲罰我。”
怎麼覺得他話裡有話呢?正在琢磨着,他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補充道:“要在牀上懲罰哦。”
我去!沒個正經!
在回宮裡的路上,上官嵐溪找了個我落單的時機湊過來,委屈地道:“寶寧,你也看到了,我這些年都是被我娘和景軒帝威脅的,他們不准我來見你,你不能一直怪我啊,我對你的心意日月可鑑!”
我側過頭,笑眯眯地看他,“上官愛卿,你的帳,咱倆慢慢算。”
他的臉上一僵,伸手就要來拉我,“寶寧……”
我趕緊躲過他的手,“不許隨便碰我!你一碰我就會讀我!”
他苦着臉,“我保證不讀你,你不能連手都不讓我摸啊。”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偷偷讀我?”
“我……我發誓!”
“用什麼發誓?”
他眯着桃花眼,“用我這輩子的性福發誓。”
他的重音咬在那個“性”字上,我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臉上一紅,“呸!朕可不會爲你的性福負責,換個!”
他撓撓頭,極度爲難。“寶寧,你這是想逼死我嗎?”
我歪着頭,笑了笑,伸出手指勾了勾,“過來。”
這貨屁顛屁顛地湊過來,我的手在他的腰上一摸,摸出一樣東西來,攤在手心裡,“就它了!以後你再敢不經我的同意就隨便讀我,我就把它扔了。如果你再敢不辭而別,我就把這東西親手燒了!”
上官嵐溪愣愣地看着我手上的錢袋,那是他一直細心保存着的錢袋。那是十年前他小心翼翼交到我手上請我保存的錢袋,那是十年前被我拒絕的錢袋。他的眼眶有一點溼潤,定定地看着我,“寶寧……”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踮起腳在他的脣上吻了吻。低喃道:“嵐溪,你的錢袋我爲你保管,一輩子!”
他動容,抱住我想要再吻我,我把手指按在他的脣上,調皮地笑道:“以後你賺來的俸祿也要交給我。不許私藏小金庫!”
嵐溪臉上一黑,我滿足地收起錢袋,拍拍他。“哪天帶我去見見婆婆吧,再不去的話,她一準兒又要挑我的理了。”
嵐溪一臉“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樣子,站在那愣愣的、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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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龍亭和上官嵐溪迴歸後的日子過得既平談又幸福,我覺得自己一直失落的心被填滿了。
那一年的除夕。我終於吃上了盼望已久的團圓飯,八個男人一個不少地圍坐一桌。孩兒們繞着桌子追追打打,耳邊充斥着無邊無盡的歡笑聲。
天祈十二年,我正式退位,將皇位傳給十二歲的凌兒,與我的男人們開始嚮往已久的逍遙生活。
十二歲的凌兒已經具備足夠的可以承擔一個國家繁榮富強的能力,成爲錦月國曆史上最年輕的皇帝。
孩子們有的願意留在宮裡,跟着皇兄學習,將來輔佐皇兄,有的跟着我們一同遊歷天下,不管怎麼選擇,都隨他們。
煙波飄渺的金波江上,一艘精緻的三層畫舫在江水上緩慢漂流。
在畫舫的頂層,寬闊的露臺上擺放着榻幾,我歪躺在榻上,頭枕在風吟的腿上,他一身黑色的衣衫被江風吹得鼓鼓的,長長的頭髮迎風而舞,剛毅的臉龐俊朗非凡。
風吟長而堅硬的手指插在我的髮絲裡梳理着我的頭髮,滿目柔光地望着我,輕聲道:“寧,我們下一站該去青梅鎮了吧!”
我笑了笑,“那你要與初痕和嵐溪商量一下,他們倆想要回長青山看看呢。”
此刻,初痕正坐在對面的琴桌前愜意地撫琴,青色長衫襯托着他毫無瑕疵的絕色臉龐,他微微擡頭,極其溫柔地看我一眼,白皙纖細的手指撥弄着泠月的琴絃,悠揚的曲子在金波江上流暢、纏綿。
而歪坐在一邊的月龍亭手支着下巴,望着無際的江面,隨着初痕的琴聲輕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了幾句,他轉頭對我眨了眨眼睛,彷彿在說:清兒,這曲子不應景,你讓他換一首吧!
我聳聳肩,回他一個眼神:他只喜歡彈這一首。
月龍亭挑眉一笑,頓時華彩萬千,雖說我一直不滿意他那張酷似金弈堯的臉龐,不過這兩年看得熟悉了,他的穿着打扮也恢復以往面具男時的風格,看上去總算順眼多了。
嵐溪與凡塵坐在我旁邊的榻上聊天,嵐溪對凡塵說長青山裡有很多種罕見的草藥,凡塵興致盎然,與他聊得不亦樂乎,兩人一個藍衣飄逸,一個黃衣委婉,坐在一起相映成趣,真是大大的視覺享受!
另一邊的桌子前,一幫小包子圍在桌前看方傾畫畫,眼神裡充滿崇拜和羨慕,方傾一襲白衣隨風飄動,眉眼之間滿是專注,完美的側臉本身就是一幅充滿詩意的畫。片刻過後,他滿意地放下畫筆,思兒小心地拿起方傾畫好的畫,跑到我的面前,嫩聲道:“孃親,方爹爹又畫了一副畫,畫的還是孃親你!”
我接過畫,擡頭間正對上方傾含笑的眼神,柔情繾綣,看得我心中暖暖的。
思兒在一邊不滿道:“方爹爹這幾年一副風景畫都沒畫過,只要一作畫必然畫孃親,孃親,你能不能讓他畫一副風景畫,孩兒們想看風景畫。”
我摸了摸思兒的頭髮,輕笑道:“再等等,等你爹爹畫膩,不想再畫孃親了,就會畫風景畫的。”
瑾兒在一邊撇嘴,“依孩兒看,他一輩子也畫不膩!”
莫詡從船艙裡走出,銀色衣袍被午後的陽光映得閃閃發光,俊挺的身形帥氣逼人,他一眼看到瑾兒,大步走過來,提着瑾兒的領子道:“死小子,老子讓你練輕功,怎麼又跑到這偷懶了?你流淵爹爹的輕功天下無雙,多少人想學都學不來,你還在這裡懈怠,看老子打你屁股!”
可憐的瑾兒被莫詡抓走練功去了。
不一會兒便看到二層的露臺上,瑾兒跟着流淵學輕功,流淵一身綠色長衫在畫舫上飄來飄去,好似一隻大大的蝴蝶,蹁躚而舞。
看着流淵輕盈的身影,思緒再次飄遠,彷彿回到多年前的那個秋天,我從燕落湖裡爬出來,所有的故事都從那一刻開始,從那個妖孽蝴蝶在火紅的楓樹林裡飄落在我的眼前開始……
時光緩緩流淌,幸福點點累積,因爲他們就在我身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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