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是遠古巨獸猙獰的獠牙,黑暗在張狂着舞蹈,撕扯出一張張可怖的面目。
這般夜空之下,光之殿總殿裡,所有的人獸都是悉數的跪地叩首,以最爲虔誠的姿態,向着那坐着品茶的人請罪。
月光之森裡沒有風聲,但此時此刻,不論是誰,都能清楚地聽到自月光之森內圍最深處,有着一陣強過一陣的狂風呼嘯而起,風聲淒厲如鬼魂哭嚎,咆哮着席捲了這望不到盡頭的漆黑森林,不消一瞬,便是聽得那厲厲風聲裡夾雜了無數淒厲的慘叫,那是被殃及到的月光之森裡的獸族。
耳邊盡是撕裂一般的慘厲風聲,尖利得如同是一柄鋼錐,毫不留情狠狠地刺入耳膜中,於漆黑中濺出一朵朵豔色的赤紅來,難以形容那種劇痛,僅僅只是因爲一個人的怒意而發起的。
地面不停震顫着,宛如寂滅了千萬年的火山瘋狂爆發一般,滾滾巨石崩裂下落,卻是在剛離開山體時便已成了漫天的齏粉,被颶風吹襲着,漫漫粉末飄揚而上,將那本就濃黑的夜色,渲染得更爲陰森詭異。
整個月光之森,無人無獸敢擡頭看一眼那異變的天象。
那是她發怒的表現。
她生氣了。
如同盤天巨龍一般匍匐在大陸最中心的月光之森,這個時候,原本該是被滔天的殺伐之聲所充斥,重重色彩在刀劍交錯中騰騰而起,鮮血在肢體中四濺,靈魂在不屈戰歌裡昇華然而,此刻卻是被那寂靜到堪稱詭異的氛圍給包圍,生生的壓制着,直至碾成虛無。
就連那遠離光之殿總殿的月光之森外圍,被光明之子賜予了月光的光之學院裡,此刻也都是充滿了無聲的詭異,學生導師們全都圍聚在偌大的操場之上,跪了黑壓壓的一片,大氣都不敢出。
上官允澤院長跪在最前方,面目極爲的凝重,脊背也不敢挺直。他身旁的任韶年也是沉了一張親切儒雅的臉,那素來都是溫雅如水的眸子,如今卻滿是疑惑和擔憂。
誰惹到她了怎麼發這麼大的火
殊知她發起火來,是連光明之子都不敢上前說一個字的
難道,洛逸和千落出事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千落假死的訊息,整個光之學院都是不知情,就連院長大人和任韶年,也根本不知道千落的死訊。
是以,在這毫無預兆的怒火之中,光之學院裡所有的人都被驚醒,卻是無人知道到底發生了怎麼一回事,居然能讓那個人發這麼大的火。
而奇怪的是,整個九州大陸,似乎只有光之學院不知白千落的死訊,就連早接收到消息的各大勢力,明明也都將消息通知給了光之學院,但後者卻是全然不知情,這點,分明是奇怪得很,但學院內卻無人感到怪異,仍是如同往常一般熱鬧着,沒有一丁點有關那請假離開學院之人的消息。
假如光之學院收到了白千落身隕的消息,不知九州還會再鬧成什麼樣子
這就不得而知了。
她懶懶靠坐在軟椅上,輕輕啜着茶,順手還緊了緊身上的斗篷。
半夜,有些越來越冷了。
她直接無視周身那跪在戰場的人,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不經意的擡眸,卻是恰好望向了萬一長階所在山峰的宮殿。
宮殿裡,那個白衣白髮的少女正略有些愕然地遙遙看着她。
見狀,她邪邪揚起一邊脣角,細長的茶褐色眸子裡隱隱閃過幾許流光,將那小姑娘的神態盡數看了個仔細。
這是洛逸的心上人,是她親自選定的。
如此一個她一直都極爲看重的小姑娘,她要讓小姑娘看到她發怒的一幕嗎
她收回目光,隨意想了些什麼,然後素手就那麼隨意的一揮。
頓時,似乎是有一道華光自她掌心飛出,呼嘯而上,直刺夜空,恍惚中,那華光竟如一條九天神龍,於蒼穹之上昂首飛騰,翻雲覆雨。
在那漆黑的天色裡,那幾不可見的華光霎時就形成了一道肉眼看不見的巨大漩渦。漩渦通天徹地一般,上頂天下接地,攪動着那漆黑天幕,飛速的旋轉中,並沒有形成風暴,反而是有着道道無色的條紋自漩渦中四散開來,瞬間便鋪滿了九州大陸的整個天穹。
九州大陸的天空,被那漩渦發出的條紋給盡數的鋪滿。
而後,那無形的漩渦猛然一顫,連帶着那些條紋也都是顫抖了一下,霎時間大陸上方的天穹白光大放,各處的空間都開始扭曲起來,飛快的破碎,而後又重新的組合了起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天幕已然恢復了原狀,再沒有一絲有關漩渦和條紋的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擡眼,看向身前,光之殿總殿殿主沒有戰戰兢兢的叩首下跪請求她的責罰,而是正自面色恭謹,回答她的問題,徐徐述說着什麼。
“此人年齡應該在三十五歲上下,並未婚配生子,所用武器是弓箭,頭腦極爲的聰慧,處事果斷狠辣,即便身處死局之中,手段也依然是遊刃有餘,且他所帶領的族人都是真正的以他爲首,應是他們種族裡聲望最高的人。”
正是先前所發生的那一幕。
她淡淡垂眸,看着手中只剩了一層底子的茶水,沒再回話。而見到她沒有表態,殿主也不敢出聲,就陪襯在她身側,看向了那膠着的戰場。
戰場之中,紅衣人首領面沉如水,掩在袖中的拳頭顫抖不已。
那個女子,果真是她。
洛逸沒有出面,她就來出面了嗎
首領暗暗苦笑一聲。
千年前先祖便是因爲她的出手,就差了那麼一步,最終含恨身隕。如今,千年後,他帶領族人想要在九州大陸上掀起滔浪,也是要被她的出手給破滅掉嗎
他不甘心,不甘心。
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掠過了紅衣人首領,她再次看向了萬一長階宮殿,那小姑娘正和先前一樣立在洛逸身側,觀察着底下的戰局,但這時卻是猶自睜大了眼睛,無比震驚的回望着她。
她遠遠看着,微微勾脣一笑,眸子裡流光溢彩一般的華麗。
真有趣。
感應到身畔千落氣息陡然變得不穩,洛逸立即轉頭看她,關切道:“怎麼了,看到那個首領,心裡不舒服了麼”
“沒有,我沒事。”
千落見他和墨澤都看向自己,全然沒有和她剛纔一樣的感覺,當下低了頭,將情緒狠狠壓抑了起來。
明明在之前,這裡的所有人獸都因爲那個人發火,全都跪地請求責罰。
可是下一刻,現在,時光卻又倒回了,那個人沒有發火,戰場上也是和先前一樣的場景。
但爲什麼,看洛逸和墨澤的樣子,分明是根本不知道這詭異的一幕,只有她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個人莫不是故意只讓她知道的
這般能讓時光倒流的手段
千落擡起頭,眼神複雜地看向那戰場裡唯一坐着的人。
爲什麼要讓所有人都不知道,只讓她一個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讓她知道,洛逸想要達到的那個地方,是有多麼艱難,需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麼而她若想要陪在洛逸的身邊,不受任何生靈的阻礙,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也是需要付出多麼大的努力麼
不是說有些東西不該是現在的她能知道的,不是說有些東西對她而言不是能讓她前進的動力而是完全的打擊,不是說,她與洛逸,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爲什麼,要選擇讓她親眼目睹這一切
千落心中思緒雜亂,恰在這時,聽到了那人遠遠傳來的話語。
“我說過,除了千年前的那次,我不會再插手九州大陸上的事,尤其是洛逸。今日如此,日後等你隨洛逸到了東鸞大陸,也是如此。”
她語氣淡淡,但千落卻是聽懂了,忍不住抿緊了脣。
因爲不想再插手,所以洛逸詐她代替他出面,只是出面而已,她同意了。
因爲不想再插手,所以先前她發怒之後,又讓時光倒退回來,沒有以她一人之力摧毀了整個戰局。
否則,以她的能力,何愁不能在彈指間爲光明之子徹底滅了紅衣人一族
這完全是一個考驗。
東有青鳥,其名爲鸞。
這裡是與新生位面九州大陸最爲毗鄰的成熟位面,東鸞大陸。
東鸞大陸,烽火連天,四雄割據,梟戰八方。
彼時,東方首府宋祁言府中。
建造得磅礴大氣,一點一處盡是低調的崢嶸和張揚的府邸裡,那一看便知是上位者的三人正隨意地商討着什麼,下一瞬,不知怎的,談話突然戛然而止,三人面色陡然變得凝重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你們也感受到了”
明明名字分開來讀,一個字一個字盡是脣齒餘香的文雅,但宋祁言卻偏偏將自己的名字詮釋出了一種張狂霸道之意:“誰惹她生氣了”
宋祁言對面,那赫然正是洛逸雙親的洛以歌和上官影對視一眼。
時光倒退。
她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