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最喜歡些什麼?”
“涮羊肉,南加州的水果酒,金屬放在強酸的溶液中滋滋的響聲,還有,吸菸。”裘佳寧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眯着眼睛向外面看,熱天氣,白熾的陽光穿過百葉窗投射進昏暗的房間裡,周小山仰面躺着,頸下是她柔軟纖細的腰肢,他們着身體,輾轉的曲線,一粒一粒細密的汗珠,樹的枝葉和窗櫺的影子,是在皮膚上書寫的詩篇。“你呢?”她問。
“水。長苔蘚的石頭,精緻的雷和……你討厭什麼?”
“你。”她立即回答。
周小山手搭在額頭上,喉嚨裡低低的笑出來:“謝謝。”
“你呢?你討厭什麼?”
他想了一會兒方說:“煙。”
年紀漸長,小山手法日益老道,經驗成熟。他爲查纔將軍完成多項重大的交易,將軍將一筆多過一筆的佣金打在他的賬戶上。他想要拿去一些給媽媽。
那日他未經允許逃離學校回到家中,傍晚跟阿媽隔了桌上如豆的燈火對着吃飯,小山光腳蹲在地上,將酸筍就着粑粑大口的送到嘴裡,他有時擡起頭看看阿媽,她把用茶葉的青尖炒的雞蛋夾到他的碗裡。
阿媽收拾了碗筷便習慣性的坐在門檻邊吸菸,小山走過去,到她的身邊,將用將軍給的錢換來的金子放在她的腳邊。
阿媽看一看:“幹什麼?”
小山說:“給你。”
她拾起來掂一掂:“這是多少?你知不知道?”
他搖搖頭,雖然年紀輕輕,卻只是經手數目巨大的交易,他對自己手裡的數字沒有概念。阿媽說:“小山你看,這山頭的梯田都是阿媽的茶樹,自種自收,每年數次。我活着就是在忙碌。可你給我的這塊金子能買下這樣的一百塊田地,僱許多的人幫我工作。然後呢?你讓阿媽做什麼?”
“我想要你過得好……”
“我過得好……”她微笑看着他,“捲菸不吸了,這種帶過濾嘴的,我也買得起。”
暮色四合,漸漸籠罩茶山。阿媽爲他鋪牀,小山站在她的後面說:“阿媽,我要回學校去了。明天要見將軍。”
她的身體微微停頓,慢慢擡起身體回頭看他,她從來美麗的年輕的臉不知自何時起爬上了皺紋,兩道深的法令陷在脣邊,是對生命隱忍的痕跡。她的眼睛還是那樣的清澈,此時卻憂傷。
“這麼急?……”阿媽喃喃的說。
“嗯。”
她在他要走出門的時候抱他在懷裡,在他耳邊說:“兒子你什麼時候退休啊?什麼時候回來跟阿媽摘茶葉啊?”
他在她的背上轉了個身,從後面看她光滑細膩的脊背,他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指尖在她的髮絲中緩緩的浮起來。
“你是說,你的媽媽也愛吸菸的?”她問。
“嗯。你告訴我,吸進去什麼感覺?”
她放平了胳膊,俯下身想一想:“剛開始的時候,是挺解乏的。後來主要是習慣了。有一支菸在手上,手就不顫抖了。”
小山有同感,點點頭,臉頰摩擦她背上的肌膚:“習慣。習慣真是厲害。思考都不用了。按照習慣行事。”
18歲的周小山已經有了好勝的習慣,他樂於接受新的任務。刺探的時機,偷竊的風險,接洽的場合,運輸的路線,他精心的策劃,仔細的安排佈置,沒有漏洞。
那是在,阿姆斯特丹的國際機場。
他將到手的的三枚鬱金香極品藏匿在存放普通球莖的木箱裡,裡面微酸性的黑土壤和錫箔片就算只有薄薄的一層也是最好的屏蔽。順利通過安檢,他眼看着工人將那木箱小心翼翼的架上飛機的貨倉,然後按開了腕錶的機關,裡面綠燈閃爍,方便他監控自己押送的寶物。
小山坐在經濟艙的最後一排,要了一杯清水,打開雜誌,準備回鄉。他碰到了身邊女士的胳膊,馬上躲開,擡眼看看,那是個金髮的孕婦。身體浮腫着,臉龐卻分外的美麗。這一路,年輕的周小山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便總是偷偷看一看,她發現了,向他微微笑笑,用英語說:“到了江外就可以生下他來了。”
小山順利抵達江外,將珍貴的鬱金香獻給將軍。在將軍的書房裡,他接過來,臉上卻未見高興。
“小山,你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然後將軍告訴他阿媽的死訊。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眼淚。
周小山坐起來,坐在牀腳。
佳寧看一看他,又別開眼睛,回過頭來。
可她還是看見了他勁瘦修長的身體,俊美如裁的側臉,跟腦海裡的印象重疊在一起,如此更揮之不去。
他們各自看向一邊。
誰的心,停留在哪裡?
“我阿媽,她吸菸,引燃了房子。她死了。”
她聽了有良久沒有說話。
她想起他曾提及自己的母親,說她自己種植茶樹,翻炒茶葉。原來她已經死了。她想,那個婦人生前會是怎樣的豔麗?
“她想死嗎?她自己?”
“不。”他迅速的看看她,“爲什麼?”
佳寧搖搖頭:“我掐息了煙的時候,總要狠狠的摁在菸缸裡,爲什麼有人吸菸會引起火災呢?摁滅的動作比點菸還要簡單熟練。”
小山低下頭:“她對自己太不在意。”
“所以,”她披上衣服坐起來,頭髮一展,披在外面,“你討厭所有人吸菸。那一次,還把菸捲從我嘴巴上拿下來。”她笑一笑,站起來,坐到他的身邊,伸手扶在他的頸子上:“還以爲你硬的像金剛鑽。現在跟我說,心是疼的,對不對?”
爲母親服喪之後,小山在江外勾留數天。
將軍差遣了人找他回來,並將這座帶有巨大中庭的宅子給了他。
找到周小山的人之後卻遇到了難題,因爲香蘭小姐追問他究竟是在哪裡找到的他。那人違抗不了,只得老實回答了,在一個妓院。
她去找他的時候,他坐在石板地上,從井裡打上冰涼的水來,一遍一遍的衝在自己的身上。
香蘭脫下鞋子,安靜的走過去,在他身後喚他:“小山。”
他不回答,繼續沖洗着自己的身體,要把什麼東西洗下去,是放縱的痕跡,或是心裡的悲傷。
她抱住他,把他的頭輕輕的攬在自己的懷裡:“小山。”
他目光向前,手卻沒有停下,繼續一下一下的把水澆在自己的身上。
她將他緊緊的抱住,悲痛的,固執的叫他:“小山,你在幹什麼?你哭出來,好不好?媽媽死去的時候,你可以哭的。她不會高興你這樣。”
他手中的水舀“啪”的掉在地上,撞上硬的石板,裂成兩段。
她感到他的手握住自己的胳膊,那樣用力,他的頭埋在她的懷裡,忽然一陣的悸動,沒有聲音,一點都沒有,只是那樣悲傷的絕望的哭泣,發抖。
她的脣印在他的額角,輕聲的安慰:“對,就是這樣。小山。”
阿媽走後,他一直不能安心的睡覺,可是在這一夜,在香蘭的懷抱中,他睡得那樣的沉靜,踏實。第二日醒來,兩個年輕人和衣躺在牀上,香蘭看着他,微笑溢出美麗的眼睛:“你早,小山。餓不餓,想吃些什麼?”
她從哪裡學來,自己親手做酸筍給他吃?她也用清香的茶葉尖炒雞蛋。她給他沏了普洱茶來。
小山呷一口那釅釅的茶,只覺得眼睛又溼潤了。
她握着他的手,親吻他的嘴巴,眼淚落在他的臉頰上:“小山,讓我這樣陪着你,好不好?你爲我,都做了那麼多的事情。”
他本知道那是將軍的女兒。那不是“他的女孩”。
他年紀再小也清楚這一點。雷池,越不了半步。
但是此時不一樣,他剛剛失去母親,孤獨和痛穿透心臟,這美麗的姑娘讓他覺得這麼安全和寧靜,一點點可憐的對溫暖的貪婪迷失了他的判斷。
他在她的身體裡輾轉。顧不得明天。
“你是專業人士。還到手過什麼更有趣的東西?”
“什麼都有一些。如果我能開間鋪子,一定貨樣齊全。”
“失手過嗎?”
“那次,應該就算是吧。”
“弄砸了事情?”
“不。偷錯了東西。”
“……?”
“偷錯了,所以得用一生來償還。”
“……一個女人?”
他皺眉看看她:“這樣刨根問底,累不累?”
“她現在在哪裡?”
第二日,驕陽似火,停機坪上,目之所及,沙土是紅銅色。
查纔將軍從直升飛機上下來,指間捻着一串佛珠。
在自己的城市裡,身前身後仍有保鏢簇擁,他在衆人中看見小山,招手要他過來,沒有話,只是握一握他的手。
香蘭在哪裡?
她就在將軍的身後。
紫檀木匣子,雕琢玉蘭花案,年輕的香蘭黑白色的照片在上面,淺淺的笑,暗暗的香。
小山緩緩走過去,從別人手中接過她,輕聲說:“香蘭,好久不見。”
二十三
小山飲過清茶,將軍讓他進去,他的隨從站在書房的門口,伸手攔住小山。他擡起手,對方簡單而重點明確的檢查過方讓他進入。
換了長衫的將軍坐在窗下的搖椅上,闔着眼睛,慢慢的說:“你不要介意。最近局勢有點混亂。西部邊境又交了火。”
小山在他後面的竹椅上坐下來:“買家反饋的情況說,A材料的冶煉,一切進展順利,半個月後將知會我們結果。三天前,我收到第一批武器彈藥,已經送至狙擊旅。”
“給你的任務,我從來不擔心。”
“……”
查纔將軍年輕的時候,膝部曾經中過子彈,留下了毛病,不能見涼,不能見疾風。他的書房裡沒有空調,只有懸在天花板上的風扇安靜緩慢的轉動,微微的捲起風,使空氣不至於過於悶窒。他的臉上,有扇葉的影子,忽明忽暗。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四年前。”
“還記得她的樣子?”
“記得。”
“可是,我怎麼忘了?”將軍睜開眼睛,鎖着眉頭,回身看一看他,“她頭髮長不長?”
“很長。”
“是啊,”他想一想,“她媽媽去世之後,她就一直留着頭髮。”
“她染色沒有?”
“沒有。黑的。又黑又亮。”
“嗯。在英國的時候問過我,我沒有同意。”他慢慢的又靠在椅背上,“可是,孩子長得大了,管也管不住……她就這麼走了。也沒管我允不允許。”
“……”
“……小山。”
“是。”
“你怪不怪我?”
“不。從來不。將軍,我的一切都是您給的。”
“那你說,香蘭她怪不怪我?”
“她是您的女兒,我是您的僕人。”
他想要離開,她不讓他動,躺在他的身側,數着他長長的睫毛。
“對不起。”他慢慢的說。
“你在說什麼?”她的下巴點在他的肩頭,吐氣如蘭。
“你流血了。”他皺着眉,本來黑亮的眼睛霧氣濛濛,“疼不疼?”
她搖頭,扶正他的臉,面對自己:“我們結婚,阿爸會同意。”
他坐起來,背對着她:“你是他的女兒,我是他的僕人。”
她從後面擁抱他:“不許你再這麼說。我們要結婚,是夫妻。我今晚就去找他。”
他想了很久,牢牢握住她的手:“我是男人。讓我去跟他說。”
這一日是黃道吉日,查才城大寺廟落成,佛衣金裝揭幕的典禮。得道的僧侶誦經祝福,將軍的朋友,戰友,幕僚,城裡的民衆數千人出席。香火彌天。典禮之後,還將有素宴,將軍大饗賓朋。
香蘭跟在父親的身邊,小山不在。
一直以來,他是父親手中的兵權和巨大的財產之外隱秘的武器,很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可是父親卻格外的愛護和器重他。
她仰頭看看阿爸,他有溫和的一張臉,看着她,看着小山的時候,目光裡都是關懷。
她心裡小小的盤算着,如今,這樣溫暖的關係更親近了一層,她和小山,阿爸和小山。多麼幸福的自己。
典禮結束,素宴備好,衆人落座。
查纔將軍的身邊尚餘兩個空位。
宴席,遲遲不開。
將軍鬆了一鬆領子。
這重要的客人遲到良久,終於肯蒞臨,香蘭看見父親站起身,自己也慢慢的站起來。
來人向查纔將軍敬軍禮:“將軍恕罪,屬下來晚了。”
查才握他的手:“你跟我,現在還自稱什麼屬下?”
那人貼近將軍的耳邊,面有難色:“我不信佛,入不得佛堂。所以遲到……”
“來赴宴就是好的。”將軍伸手牽過香蘭,“香蘭,來來來,你該記得阮叔。”
香蘭笑,當然她記得。
不記得他,也記得他身邊的兒子,高個子,面孔硬朗,微微含笑,那樣難以捕捉的,莫測高深的笑容。
中過她一槍的阮文昭,現在又這樣站在她面前。
沒有人記得這件事情嗎?
見禮,落座,溫言敘舊,把酒言歡。
輪流轉的風水讓大人把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小山還未找將軍,卻被將軍叫到官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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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草地上練習射箭,展開手臂,鯊骨制的硬弓拉的圓了,“嗖”的射出去,正中靶心。
“我知道母親去世,你心裡難受。小山你願不願意先休假?這個時候去日本是最好的季節。你出國這麼多次,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旅行過……”
周小山聞言未答,卻緩緩的跪下來。
將軍轉身,十分詫異,弓箭交付一手,要扶他起身,手忽然在空中停住,沉聲問:“做什麼?小山。”
“我要香蘭,要跟她結婚。”小山一字一句。
將軍聽了,半晌沒有反應。
然後小山聽見他拉弓的聲音,他擡起頭,將軍的箭尖正對他雙目之間,滿弓。
“有膽再說一遍。”
他自下而上看定將軍的眼睛,語氣堅定,毫不動搖:“香蘭已經是我的人,我要她。”
話音未落,將軍鬆手放箭,剎那間,尖端稍偏,整支利箭擦着他的耳朵過去,沒入假山的石楞,空氣隨之“嗡”的震顫。
將軍提起他的領子,怒視他的雙眼:“教了你這麼多,原來偷到我的身上來了。好手段啊,小山。”
周小山紋絲不動。
“你下去。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他起身,向外走,每一步似有千斤重。
走到香蘭房間的樓下,迎着陽光向上看一看,只見緊閉的窗簾。
那天他難得的做了夢,回到小時候,赤腳在綠林裡奔跑,自由自在。忽然肚子餓了,想到要回家吃飯。
可睜開眼睛,現實裡的他,已再沒有後路。
他再次被叫到將軍的身邊又是數日之後,他沒有弓箭,沒有怒氣,也沒有從前的親密,只是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小山接過來,喝不下去。
“我沒有兒子。”他聽見將軍說,“在你身上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這麼好勝又了不起。什麼人相識相知都是緣分,小山,你跟我有緣。”
“……”
“你小時候救過我的命,長大之後,爲我做那麼多的事情,還捨得自己代我的女兒受罰,小山,我給你什麼都不算多……”
“……”他擡頭看將軍,此時無地自容,“我本來什麼都沒有。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將軍。”
查才擡手打斷他,看着他的眼睛:“讓我做件事情,做任何事情。小山你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只是,香蘭,她不行。”將軍垂下頭,又擡起來看他,眼裡竟有淚水,“如今我勢不如人,逼到這一步,要與旁人合作才能挽回頹敗,香蘭是他們的條件……”
小山聽到這裡只覺得熱血上涌在腔內奔騰,直衝額頂,眼前一幕一幕是自小將軍對他的教誨,關懷和栽培,他站起身來,望定將軍:“我從小受您的教導,沒有您,沒有今時今日的我。現在小山愈矩,犯了大錯,願受將軍重罰!”
他看着他,指間捻動佛珠:“情非得已,我無法下手罰你。”
“我請求您送我上前線……”
他按住小山的肩頭:“坐下來,小山。不要再說去戰場,那是軍隊的事情,你是寶劍,我不能濫用。只是,”將軍頓一頓,“如果,我把香蘭外嫁……”
“將軍的家事,小山不能過問。今天您原諒我,從此以後,爲將軍效力,肝腦塗地,不計代價。”
“……小山,不用賭咒。你做的一直很好。”
這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那樣一個年輕人不守規矩的錯誤,烙在查香蘭的身上,而周小山要用一生的犬馬之勞來償還給她的父親。
現在,查纔將軍終於把她從夫家接回了故鄉,她的骨灰就在房間一側的香案上。小山又走過去仔細看她的照片。想起她與阮文昭結婚之前最後一次去找他,他也是那樣仔細看着她,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懦弱和駑鈍,終於他找到了合適的詞語,他說對不起,聽見了香蘭也說一樣的話。
“我這次接了香蘭回來,總是想起她從前的事情。也不僅僅是她了,還有我自己年輕的時候。小山,我真的老了。”將軍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身邊除了你,再沒有信得過的人。如果我退休……”
“您這是累了,怎麼說這種話。這麼多跟着您的人,戰友,兄弟,同志,百姓,您怎麼能說退休?”小山說。
將軍看他,微微一笑:“你這是不願意啊。小山,好,我不勉強。”他揉一揉太陽穴,彷彿重負之下又勉強振作起精神,“關於那個材料,你請來的是……”
“發明者之一,北華大學的博士,裘佳寧。”
他點點頭:“照顧的還好嗎?我們從來不虧待客人。”
“沒有問題。”
“你安排一下。我想跟這位博士吃頓飯。”
小山擡頭:“將軍,一直以來都是我出面交易,她並不知道您在幕後。這樣做,不安全。不合慣例。”
“我有分寸,你去安排好了。”
他在夜裡回來,她趴在桌子上,在方格本上跟自己下五子棋,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
小山倒了水喝,本來背向着她,小心的在鏡子的裡又看看她,結果對上了她的眼睛。
“看什麼?你。”佳寧問得一臉嚴肅。
“總是怕你,又跑了。”小山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好氣派。”
他走過來,坐到她身邊,一手拄着頭,一手撥開她額角的頭髮,只見她圓溜溜的耳垂兒,奇怪之前怎麼沒有發現她身上這有趣的部分,心裡癢癢的要吻。她斜他一眼,小山只好按捺下來。
她擋開他的手。
“有個長輩要見你。”他說。
她手下跟自己的戰局繼續,左突右擋,一招快過一招。
“明天一起吃中午飯。”
她沒有拒絕。就是同意。情不情願不管,現在沉默的就範:又如晚上,這對仇人躺在一張牀上。
她翻了個身,腿碰到了他一下,小山順勢挨開她的膝蓋,身體輕轉,手臂一按,整個人就罩在她的身體上。
靜悄悄的夜,一點風都沒有。
呼吸聲,還有她亮的眼睛。
他又撥開她的發,沿着她的臉龐和頸子一路親吻尋找,嗅一嗅,終於要含住嚮往已久的她的那粒耳垂兒。
她掙扎了一下,用了力晃動身子和腦袋,他擡起頭來,看着她。
“是誰要見我?”
“都說了。”
“我在這裡沒什麼長輩。”
“……”
“你老闆?”
他從上面看她就這樣猜到了,臉上不動聲色,心裡不是不驚訝的。
“莫名其妙的見這麼一個面,以後他要殺了我滅口怎麼辦?”
他的不安就這樣被她直直的問出來,其實已經打定了主意,他摟着她的手臂收緊了,沉聲說道:“我只要東西,不要人命。”
她雙手撐住他的肩膀,對着他的眼睛:“我告訴你,周小山,我不怕死。我來了這裡就沒打算活着回去。但是,我丈夫,他無辜。你跟我要是算有那麼一點點交情,也得放他回去。”
事到如今,她也這樣顧着她的男人。他覺得心裡有讚賞,更多的卻是從來沒有過的酸澀,剛剛身體裡的熱潮就這樣冷了,淡了。身子一側,就倒回原來的位置上。
安靜一會兒,他要睡着了,嘴巴卻被她吻上。誘導着開啓他的牙關,脣舌糾纏,他本無心戀戰,卻被她一點點撩撥起來,她的吻一路向下,咽喉,胸膛,小腹,直到最後的吸吮。
沉淪的遊戲裡再沒有他既定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