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營地內外靜悄悄的。偶有寒風呼嘯捲過，帶動旗幟帳幕獵獵作響。
睡至下半夜，我忽然驚醒過來，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哭喊尖叫聲。克勞迪婭比我醒得更早，一雙小手捂住雙耳，靠在我懷裡瑟瑟發抖。我愛憐地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克勞迪婭，怎麼了？你發現有什麼不對嗎？”
克勞迪婭低聲說道，“主人，我感到非常濃烈的殺氣、怨氣和死氣，還有無數魂魄的掙扎悲傷。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正在有數以千計的人被冷酷殺害。”
“大屠殺？是誰幹的？”
我知道蜂女不會說謊，當即披起衣甲走出帳篷。只見正北方的夜空一片通紅，由東至西燃起數十處火頭，或遠或進，沖天的火柱高達數百米，彷彿來自地獄的烈火炎龍，正在吞噬着數不清的生命。濃煙滾滾，風中送來屍體焚燒的特殊惡臭。營地內的角馬、風行獸跳躍掙扎着，發出不安的嘶鳴。
我腦中靈光一閃，失聲叫道，“是亂兵行兇！”此時此地，膽敢到處殺人放火的，除了潰散流竄的亂兵團夥還能有誰？從四處燃燒的城鎮村莊來看，這一次的亂兵規模不小啊！最近的一處火場離我們宿營地不過十餘里，那意味着亂兵們隨時會在附近出現，甚至可能主動襲擊我們。
成羣結隊的亂兵比盜賊團伙還要猖獗恐怖。盜賊們通常是有目的的開展行動，要麼搶奪女人，要麼洗劫財物，而亂兵們不僅搶奪一切，還會毀滅一切！失去了紀律和道德的束縛，亂兵們每流竄到一地，便燒殺搶劫，*婦女，發泄戰場上積蓄的恐懼瘋狂，把所過之處變成寸草不生的焦土。
暗處值勤的傭兵也發覺情況不妙，趕緊跟蒙特斯等人通報。營地內一陣**，衆人紛紛鑽出帳篷，望向烈火肆虐的遠方，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詳的氣氛迅速蔓延。
蒙特斯和我們幾位團長一碰頭，都認爲是亂兵暴動的可能性比較大。黑夜之中若被數以千計的亂兵或者難民衝擊，那是相當危險的事情，商隊必然損失慘重。蒙特斯當機立斷，發出緊急集合出發的命令。整個營地立時沸騰攪動起來，收拾帳篷的，捆綁物品的，列隊集合的，不過十分鐘已全部整隊完畢，按照昨天的行軍秩序迅速開拔。
德瑪克熟悉邊境一帶的兵力分佈和地理特點，湊到我的身邊道，“團長大人，曼達爾平原無險可守，原是北部戰區的主要產糧區和後勤補給中心，主要有憲兵部隊和後勤部隊駐紮。現在亂兵們大肆屠殺劫掠，說明戰局徹底失控了，連憲兵部隊都失去了震懾作用。如無意外，很可能是萬隆要塞已經被攻陷，整條北部防線崩潰了。緊隨在亂兵潮後面的，就是埃爾法諾的精靈大軍！”一提到這位精靈族的鐵血統帥，擁有精靈血脈的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露出幾分畏懼。
精靈大軍執行的是滅國之戰，突破邊境防線之後，必定會向英尼國腹地高速穿插，在運動戰中伺機殲滅英尼國殘餘的有生力量。同時，博卡王國大軍亦會大舉突破西線，*迫英尼軍隊分兵作戰，從而達到以強擊弱，兩線夾擊取勝的戰略目的。可以想象，自這一刻開始，英尼國境內不再有安居樂業的淨土，恐慌和殺戮將蔓延到每一個村鎮，硝煙和鮮血將隨處可見，億萬人的生活從此徹底改變。我們這一百多人能否平安穿過戰亂區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再往深一層想，或許埃爾法諾是有意縱容亂兵們逃脫戰場，利用這些喪心病狂的逃兵傳播戰敗的消息，並替精靈大軍摧毀沿途的城鎮關卡，掃清前進的障礙。亂兵們一路南下，一路殺人放火，不僅沉重打擊了地方軍民的抵抗意識，也將跟後續的增援部隊帶來嚴重的困擾，造成補給的困難。反正死去的大都是混血人種，哪怕數量過百萬過千萬，恐怕都不能令埃爾法諾有絲毫的愧疚和後悔。
德瑪克說的沒錯，亂兵潮過後，精靈大軍的前鋒部隊一定會出現。屆時不知道精靈們會否放過我們商隊一行？
“精靈軍隊對敵時最強的攻擊手段是什麼？”
“是精靈神射手！團長大人，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想象不出，成千上萬的神射手集體發射魔法箭的恐怖！當無數快如閃電的利箭射到時，除了毀滅與死亡，你再也想不到其他。最可惡的是神射手自一千步以外射箭，遠離我們各種制式武器的射程，我們幾乎不可能擊殺他們。”
超遠距離的攻擊手段，來去如風的輕靈飄逸，以及對各種自然力量的熟練運用，這就是高級精靈戰士的特點！尤其是在山林地帶，精靈戰士還可以藉助草木之力對抗敵人，幾乎處於不敗的境地。在森林中不要和精靈發生衝突，這是無數人用鮮血總結出的至理名言。偏偏我們接下去的行程要經過丘陵和高原山區，那裡延綿生長着無數樹木。
我拍了拍德瑪克的肩膀，“假如遇到精靈大軍的攔截，只要你緊緊跟在我的身後，就不會丟掉性命！”
“我一定與您寸步不離！”
巖魁可憐兮兮地望着我，恨不能抱住我的腿不放，“老大，還有我呢！關鍵時刻，你可別忘記罩着我呀！”
我們的宿營地距離大寧河不遠，走到河畔時天色已亮。天空上濃煙瀰漫，遮住了躍出地平線的朝陽。淡淡的霞光映照下，河水一片暗紅，仔細看去，不禁讓人倒抽一口冷氣，原來水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屍體！
這些屍體大多穿着平民裝束，也有許多光溜溜的女屍，間或還夾雜着嬰兒的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有多處致命傷口，有的頭頸分離，有的胸腹洞開，有的殘手斷腳，分明在死亡之前遭受了殘酷的折磨。早起的鳥雀成羣落到屍體上，爭搶啄食死屍的眼珠腦漿，或者叼着血淋淋的腸子到處亂飛。聞到了腐肉氣味的腐狼、野狗、巨蜥、鱷魚等紛紛竄出巢穴，爲了這忽然降臨的人肉盛宴大打出手，咆哮吼叫聲沿着河岸不住響起。晨曦之中，整條河流籠罩着濃重的死亡氣息，猶如一條地獄之河，流往傳說中陰森無邊的冥界。
哪怕傭兵們見多識廣，看到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也臉上變色。屠殺平民的，應該是英尼國本土的士兵，擁有英尼國國籍的傭兵們恐怕比我有着更深的感觸。
哇！商隊中不少護衛彎腰嘔吐，差點把膽汁吐了出來。
巖魁怒髮衝冠，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大腿，牙齒都要咬出血來。在場之人，只怕屬他最痛恨濫殺無辜的亂兵了。在阿里村遇襲那晚，他就失去了的不少親戚朋友。
大寧河上有一座百米長的石橋，橫跨河面，是附近唯一的過河通道。我們一行剛踏上橋面，忽然聽見後方哭喊震天，大地轟響，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擁擠着狂奔而來，也不知有幾千幾萬人。每一個人都在奮力奔逃，呼喊着，叫罵着，一旦有人不幸跌倒，下一秒鐘就會有無數雙大腳從身上踩過，根本不給他爬起的機會。逃命的人潮帶起滾滾煙塵，彷彿被惡魔驅趕着向石橋衝來，猙獰的面孔已清晰可見。
蒙特斯反應最快，大叫道，“全速衝到對岸！搶到高處結陣防禦！快跑！”衆人如夢初醒，催動座騎狂奔。
衝過了石橋，數百米外的河岸上有幾座高約二三十米的土丘，稀稀拉拉長着百餘棵樹木。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土丘，結成圓形防禦陣型，同時分派人手砍翻所有樹木，在土丘外緣構築出一道臨時柵欄的屏障。
我們剛剛豎起臨時柵欄，洶涌的人潮撲到了河邊。嘩的一聲巨響，數以百計的人同時擠上六七米寬的橋面，有一瞬間誰也動彈不得。巨力擠壓下，人羣中噗噗爆射出數十團血花，體質弱小者口鼻處鮮血直噴，眼珠暴突，活生生被擠壓而死。有的人徑直撞上橋頭兩側的
石質護欄，登時骨骼斷裂，又被後方的人死死壓在護欄上，斷骨倒插進血肉內臟中，不禁痛得大聲慘叫，淒厲可怖處不似人聲。更多的人收不住狂衝的腳步，噗通噗通落入腥臭的河面，慌亂之下抱住殘缺的屍體折騰，也不知灌了多少污濁的血水。
逃避亂兵的難民們約有四五萬，都擠向狹窄的橋頭，爭先恐後地要逃往河對岸。可是橋面寬度不過七米，每分鐘能通過的人數實在有限，何況在如此混亂不堪的形勢下，過橋的人你推我撞，相互拉扯，通行的效率愈加低下。衝在前面的人在揮拳爭鬥，處於中間的則拼命往前推擠，落在人羣后頭的焦躁欲狂，跳腳大罵不休。在難民們眼中，這座石橋是他們活命的希望，只有逃到橋的另一端，才能擺脫身後那些喪失人性的惡魔。爲了奪取過橋的有利位置，每個人都在用手推，用牙咬，用腳踢，想盡辦法把擋在身前的人拉倒，把左右競爭的人弄翻，抓住一點點空隙就拼命往前擠。至於那些被打倒踩翻在地的人，只能接受殘酷的現實，他們甚至來不及發出呼救聲就被踩成肉醬。
本該是逃命的橋樑，卻塗滿了鮮血，鋪滿了肉屑，成爲吞噬生命的死亡之橋。
我們站在高處，默默遙望着這瘋狂血腥的場面，氣氛凝重如鉛。這就是戰爭的殘酷，*迫善良平凡的民衆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淪落爲一隻只人形野獸。隨着精靈大軍的推進，亂兵們的增多，類似的悲劇將在不同地區反覆上演。在亂世之中，普通人沒有安全沒有尊嚴，不論他們逃到哪裡，等待他們的都是同樣殘酷的現實。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體內澎湃的力量，慶幸自己擁有亂世生存的本錢，不用那麼狼狽逃命。我左右掃視一眼，看着嚴陣以待、刀甲閃光的傭兵護衛們，忽然理解了團隊的重要。當你置身於一個堅強有力的團體中，同伴們挺拔無畏的身軀，會給予你無窮的勇氣，讓你克服本能的恐懼。
第一波難民終於殺出一條血路，渾身是血地衝過了石橋，一部分沿着道路奔逃，大部分則衝進荒野樹林裡，估計是寧可與猛獸爲伍，也不願意和人類相處了。後繼的難民源源不斷地通過橋面，很快佈滿了橋頭附近的廣大區域。成羣結隊的難民涌上土丘，揮舞手臂嘶聲狂叫，竟然喪失理智的衝向全副武裝的我們。
面對瘋狂*近的難民潮，蒙特斯冷硬如鐵，毫不留情地傳令道，“弓箭手準備！凡是衝擊營地的外來者，殺！”
土丘外緣環繞着一圈臨時柵欄，是把樹幹斬斷後並排插在土中做成的，高度有五六米，經過土系魔法師的加固不可撼動。但難民們紅着眼睛，轟的撞上粗糙的柵欄，張開手臂抱住樹幹，試圖聯手破壞礙事的柵欄。有的混血獸人自認勇武，嗷嗷叫喚着躍上柵欄高處，直接衝向我們的陣型。
“射！”
蒙特斯一聲令下，嗖嗖箭矢破空，血花飛濺，立刻有數十個莽撞的難民被釘死在樹幹上。
腥熱的鮮血和那一支支顫動的長箭，令瘋狂的難民悚然而驚，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死亡的恐懼再一次降臨，難民們趕緊鬆手退開。洶涌的人潮如同撞上了海中的礁石，自我們佔據的土丘下分開繞行，迅速逃入荒野樹林。
足足花費了近兩個小時，數萬難民才先後通過石橋。仍滯留在河對岸的，是一千多受傷未死的倒黴蛋，他們躺臥在血泊中嗚呼哀哉，一時半刻無法站起身。
此時天色大亮，陽光射到河面上，濃重的血腥氣味蒸發升騰，薰得衆人幾欲嘔吐。我們剛撤去防禦陣型，又見河對岸黃土高揚，寒光反射，無數士兵撒腿跑了過來，目標正是跨河大橋。他們衣甲凌亂，毫無隊形，像一羣缺乏紀律約束的野狼，遠遠的就散發出狂暴血腥的殺戮氣息。
這回來的竟是數以萬計的亂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