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宋長林就和劉海山說了,我爸媽來了,咱們這麼近的關係,想叫你全家一起吃個飯。
劉海山對宋長林家的兩面老人感覺都不錯,覺得隨便拎出一個,都比他媽明白事理,想到他和對方本來就是一個部隊的,現在他們家這點丟人事,人家也都知道,就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瞅瞅周圍沒人,他拉着宋長林低聲求道:“宋哥,能讓你家我大娘幫個忙不?晚上我把我媽早點帶去,你讓我大娘幫我套套話,看看她到底爲啥看不上玉珍?我們家現在,被我這個媽弄的暈頭轉向,實在是沒招了。”
他揹着媳婦問過多少次了,可他媽啥也不說,附近倒是有兩個差不多的老太太,可這丟人的事他也沒法跟外人說,現在正好宋大娘來了,他總算是找到能和他媽搭話的主了。
呃?我媽?宋長林心裡有點沒底,他覺得這事要是他媳婦還差不多,他媽?能不能套話不成,把自己再搭進去?不過瞅瞅劉海山那懇求的眼神,只能硬着頭皮點頭道:“行,我回去和我媽說一聲,不過我看你家我嬸子,在這事上態度挺堅決的,我媽估計夠嗆能成。”所以千萬不要抱太大希望。
“不成也謝謝我大娘了,來看個孫子,還碰到我家這糟心事,唉……”但凡有點辦法,他也不能讓人家宋母辦這事,他是真找不到年紀相當的老太太了。
宋長林同情地拍拍劉海山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咱們倆誰跟誰啊?看你們兩口子這樣,我和你嫂子都跟着鬧心,我回去跟我媽說一聲,讓她試試。”
他大包大攬的答應了,然後輪到他自己上火了,這話他該怎麼說呢?關鍵都是女人的事,他這個大男人,怎麼才能讓他媽領會精神呢?瞅瞅蹲門口洗衣服的母親,他晃到廚房找媳婦,把劉海山的事說了一遍。
“啊?咱媽?”看看外面,給兒子洗衣服洗的正高興的婆婆,張巧芳也有些傻眼,印象中她婆婆就發過一次神威,就是過年的時候,結果最後還虎頭蛇尾了,平時和她聊天也經常性跑偏,真的沒有問題?
“是啊,咱媽,海山求了,我能咋說?”宋長林可憐巴巴的朝媳婦求助,你讓他給別人上軍事理論課還是可以的,你讓他和自己媽說別人媽如何如何,他真的不會說啊。
張巧芳想想,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丈夫確實沒法和婆婆說,她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交代丈夫道:“你把外屋收拾一下,我去和媽說。”萬一她婆婆要是真能擺平,豈不是天下太平了?
在宋長林感激的目光中,張巧芳端了盆水來到宋母的身邊,準備開始投衣服。
“不用你沾手,沒幾件衣服,快。”宋母洗的是真挺樂呵,大孫子會叫奶奶了,一口一個奶奶叫着,小模樣可招人疼了,平時她這奶奶都伺候不着倆孫子,現在給孩子多幹點活,也能讓兒媳婦歇兩天。
雖然宋母這麼說了,張巧芳也不能真不沾手,她邊投着衣服邊對婆婆笑道:“媽,您和我爸在這啊,我省老事了,你們二老要是能長期在這啊,我都能重新繡花了。”這倒不是忽悠,起大早公公就習慣性起來掃院子,婆婆熱菜熱飯,吃完了飯她弄孩子,她婆婆就刷碗,她要是不弄孩子,她刷碗,這倆人就自覺地看孩子收拾屋子,她是真省了不少事,自打出月子以來,這還是頭一次,一上午沒用她管孩子。
聽到兒媳婦的話,宋母這心裡更內疚了,瞅瞅兒媳婦,不會忽悠人的老太太實話實說:“巧芳,媽也知道你難,可就算沒有妞妞,爸媽家裡有地也過不來啊。要不,等小佐小佑稍微大一大,忌了奶你送回去,媽幫你看?”到時候三個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她和老伴就能忙過來了吧?
張巧芳沒想到,婆婆把自己拍馬屁的話,當成訴苦了,很像訴苦嗎?回憶了一下,她忙把話題往回轉:“媽,您誤會了,我就是這麼一說,妞妞都夠你們倆忙的了,再送回去倆淘小子,家裡就亂成一團了。”所以她兒子哪都不去,只能留在自己身邊。
“你就是孝順,總替我們老兩口着想,有點錢就開始給我們買這買那的,他們姐幾個都沒你惦記人。”聽說不用自己看仨孩子,宋母心裡輕鬆,瞬間就想出兒媳婦更多的好來。她這一身的衣服都是媳婦給買的,從村裡出來的道上,誰都說好看。
“都是兒女,誰條件好誰就多花點,有啥可比的?”謙虛一笑,張巧芳繼續往下嘮,“再說有你和我爸這麼體諒人的父母,我樂還樂不過來呢,給你們買多少我心裡都舒服。”
“看你這孩子說的,誰家父母不盼着兒女好,有啥體諒不體諒的?”老太太被誇的挺高興,明顯看出,她搓起衣服來更有勁了。
“我原先也覺得,當父母的都是一心爲兒女好,爲了孩子自己再苦再累都甘願,可海山媽一來,看他們家裡那鬧騰勁,我和長林都跟着頭疼。”這要是自己婆婆這樣,她早就給對方來個徹底洗腦了,天天鬧騰,她可受不了。
“海山媽咋了?和她媳婦處的不好?”老太太最愛聽這種八卦,一聽到兒媳婦的話,她頓時來了精神,手裡的衣服都不洗了。
張巧芳見婆婆不洗了,她也放下手裡的衣服,湊到婆婆身邊,低聲把劉海山家的那些事,和他請求的事都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媽,海山這也是沒招了,我們都是小輩的,經驗也沒您豐富,您說她這是爲啥啊?據說一開始對媳婦還挺好,現在咋就變成這樣了?”難不成也被奪舍了?要真是的話,那這位仁兄也混的忒慘了點吧?憋屈成啥樣了,能在家裡這麼鬧啊?
也許真是和年齡有關,宋母代入一下自己,嘆了口氣道:“海山媽可能也是這兩年太苦了,一年不到的功夫,老伴沒了,家裡欠了一屁股債,兒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幹,家裡相依爲命的就剩下個小孫女,唉,她這口氣也許是沒地方發了,都放兒媳婦身上了。”畢竟兒子孫女是親的,只有媳婦是外人。
張巧芳傻眼,還有這種說法?“可玉珍已經很能幹了,一個女人在外面比男人掙得都多,她在家裡這麼鬧,她兒子也不消停啊,這她就沒想過嗎?”
“倒也是,一般的出出氣就算了,要是不想孩子離婚,沒她這麼成天攪和的?”宋母又仔細揣摩了一下劉老太太的想法,最後還是沒想通,只能對兒媳婦道,“沒事,等晚上來了,我們姐倆好好聊聊,都是當媽當奶奶的人,有啥不能聊的?這事我在行,你讓長林放心吧。”說完了,宋母心裡還有些小激動,被兒子媳婦賦予重任了,她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呢。
“媽咋說的?”見媳婦回來了,宋長林急忙問媳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咋回事,和自己媳婦八卦隨意,對着他媽和外人,他只能嘮家常了。
“媽說這事她在行,叫你不用擔心了。”看着丈夫,張巧芳平靜的提婆婆轉達。
“她在行?”他媽還在行這個?
“嗯,我也覺得你可以放心了,媽似乎真的很在行。”就衝着她婆婆說出的那套感同身受,她覺得這事交給對方是最正確的選擇,絕對沒問題。
當天下午,宋父在家看着仨孩子睡覺,張巧芳和宋母出去買菜,宋母堅持老伴的原則,說啥要自己掏錢,看着婆婆要急眼的架勢,張巧芳很明智的選擇一人付一半,你買黃瓜我買肉,你買土豆我買魚,總之是皆大歡喜。
劉海山說早,當晚確實來得挺早,才四點多一點,菜剛做了一半,他們一家四口就到了。
公司就兩個管事的,劉海山走了,宋長林就不能早回來,所以由唯一的成年男性宋老爹,陪着劉海山在外面嘮嗑,張巧芳姐倆在廚房做菜,宋母很容易就和劉母有了獨處時間,倆老太太坐炕邊閒聊,瞅着四個孩子在炕上自己玩。
馬玉珍到張巧芳家從來不外道,這是她第一次有點放不開,見廚房就她們姐倆,她不好意思的低聲道:“嫂子,因爲我的事還麻煩我大娘,真是讓你們跟着我操心了。”都是給別人做媳婦的,人家小嫂子和婆婆處的這麼好,她卻混成這樣,難不成,真是自己有問題?
“沒事,你要是過得不好,我更跟着操心,再說我媽就是試試,她們剛熟悉,也不一定能打聽出啥來。”嘴裡安慰着馬玉珍,張巧芳也有些惦記屋裡,看看一邊的土豆還沒削,她特意跑到外屋的桌子裡去找土豆撓,伸耳朵一聽,屋裡正在那嘮呢。
“大妹子,你是真不容易啊,我們老兩口看着妞妞,我都覺得累夠嗆,這還得說,有巧芳給買的小推車,大半不用我抱呢,你這一個人洗衣服做飯帶孩子的,這兩年是咋過的?”嗯,這是自己婆婆說的,煽情到位,就是有點顯擺的傾向。
“老姐姐啊,還得是你知道妹子我的苦啊,我這兩年的日子,真是苦水流盡,心裡連點縫都沒有,夏天還好點,至少不用點爐子燒炕,孩子也能領出去,大夥幫着看看,一到冬天,日子是真難熬,特別是我們小紅不會走路那會兒,我在屋裡幹活就揹着她,出去乾點啥還得把孩子綁到炕櫃腿上,很怕把她磕到碰到,這些人都說,他們兩口子在外面咋受累,咋不容易,咋就沒人想想,我一個老太太在家裡過的是啥日子……”
聽到對方已經開始含着淚話當年了,張巧芳拿着土豆撓回到了廚房,讓馬玉珍削土豆,她打開電炒勺添油炸肉段,炸着肉段她心裡還挺自豪:不愧是她婆婆,還真有一手,看看,這麼快就套出前兩年的日子了,一會兒就差不多了吧?
帶着這個美好的想法,她炸好了肉段,又回外屋去放土豆撓,支楞耳朵一聽,裡面還在那嘮呢。
“大妹子你可說到我心裡去了,我這不就是嗎?大過年的差點沒讓老三媳婦把我氣死,剛結婚時瞅着挺明白個人,你說她後來咋就……”
張巧芳嘴角抽搐,我滴個媽唉,我們是讓你套別人話,不是你來給別人訴苦的,您老徹底跑這來家醜外揚來了,這回好,誰也不用笑話誰了,一堆破爛事。
“嫂子,屋裡嘮的咋樣啊?”見張巧芳無可奈何的進了廚房,馬玉珍緊張的問着,她也想過去聽聽,又怕讓婆婆看到,愣是沒敢。
咋樣?“我婆婆正和你婆婆說,我小叔子家那點事呢,老姐倆一見如故。”不過要是調過來想,這也算是一個正面教材,和徐小梅一對比,馬玉珍簡直好的沒邊了,也許,她婆婆也是這麼想的?
帶着慣有的阿Q精神,張巧芳刷鍋繼續炒菜。
鍋裡的菜剛出鍋,宋長林回來了,聽說倆家媽在屋裡聊天呢,他想進屋慰問一下再出來,結果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他發現兩家媽都在那哭呢,他這麼大一人往那一站,愣是誰都看見?
很明智的撤回了邁出的那隻腳,宋長林一頭鑽進廚房問媳婦:“這倆人咋還在屋哭上了?她們聊啥呢?”
哭上了?張巧芳和馬玉珍對視一眼,都莫名其妙的搖搖頭:“不知道,我剛纔去聽了兩耳朵,一次是劉嬸在訴苦,一次是咱媽在說小梅呢,倆人,都挺委屈的……”所以說着說着就哭上了?
宋長林無奈的搖搖頭,他媽就是這麼‘不讓自己擔心的’?帶着哭笑不得的神情,他瞅了瞅媳婦準備好的六個菜:“要不,咱們再等等?”哭的正來勁呢,也不好進去勸吧?他媽沒事,劉母要是不讓她哭痛快了,回去不還得作啊?
“那就再等等吧,菜都剛出鍋,不着急。”一聽宋長林這麼說,馬玉珍忙點頭贊同,她真是怕死自家婆婆哭了,關鍵她不只是哭,哭來勁了她還拿腦袋往牆上撞,萬一看到自己,她一來氣又想撞牆怎麼辦?丈夫的臉還要不要了?這麼一想,她有點後悔了,萬一要是婆婆真正這鬧起來,咋對得起人家幫忙的宋大娘?宋哥兩口子心裡得咋想啊?
這幾個人在外面急夠嗆,可礙於劉母太能作,誰也沒敢進去,再說屋裡的老姐倆,都是一家爛眼子事,互相說道說道,哭完了倒覺得挺敞亮。
其實在劉母對兒媳婦,一開始就像馬玉珍說的,真挺喜歡她的,而且剛結婚仨月兒媳婦就懷孕了,她對兒媳婦的好感就更深了,結果懷孕沒倆月呢,老伴病了,然後家裡就一路走向下坡。
常言道,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村裡這愛八卦的婦女不少,這其中最愛挑事的,就是她大閨女劉美鳳。
劉美鳳每次回家,都聽她媽在那唸叨兒,你弟媳婦懷孕了還怎麼怎麼伺候你爹,你們這姐倆也不說長回來看看,還不如個外人?
時間長了,這女人心裡就壓住氣了,等她爸一沒,沒事就在她媽面前挑:你還說我們不如外人?沒她還不能有這些事呢,我爸也不能沒,結婚前就有說她和海山生日不配,到了咱家克人,你就不信,結果你看看咱家現在,都成啥樣了?
這話一次兩次,老太太還覺得閨女是挑事,可次數多了,特別是想到老伴,或是有人要債的時候,這話就自動在腦子裡鑽了出來,想攔都攔不住,後來兒子媳婦出去打工,她一人在家裡帶孩子,累了,苦了,煩了的次數多了,這念頭就徹底在心裡生了根。
老太太總算沒糊塗到家,雖然覺得媳婦和家裡犯衝,可她也知道,真挑撥離婚了,就家裡現在這條件,誰能和她兒子一心一意過日子?小孫女咋辦?所以她一邊想勸自己平事,別和兒子說,一邊還憋不住心裡的委屈,咋瞅兒媳婦都不順眼,這才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作,卻死活不和別人說他媳婦克人。
今天要是換了個人,她還是不帶說的,結果她們老姐倆先是訴苦,再是宋母先說了自己兒媳婦怎麼怎麼不省心,她自覺找到了知音,一時沒控制住,這才說了出來。
剛纔見她說的委屈,宋母鼻子一酸,比她更委屈的道:“大妹子啊,不是姐姐說你,這天災人禍誰都避免不了,這事就是擱到你家玉珍頭上了,這要是放到我們家,老大和老三媳婦頭上,你還想借錢治病?人家連錢都不帶給你借的,你說你們家這事是被她衝着了,那我們家長榮呢?我們家長榮多好的孩子?我們老兩口一點都沒給他拖累,現在一家變成這樣,我又該找誰?我又能怨誰?”
想到兒子過年時趴到自己懷裡哇哇大哭,再想到因爲徐小梅挑撥,長榮和兄弟姐妹變成現在這樣,今後真有事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宋母一時沒忍住,她嗚嗚先哭上了。
劉母本來是默默流淚,還想着在別人家,特別是兒子的領導家,別給兒子找麻煩,結果一見對方哭了,她沒忍住,也哭開了,這倆人徹底對着哭。
劉海山的閨女劉曉紅多少懂點事了,見奶奶哭了,孩子不敢再玩,跑過來給奶奶遞手絹,這孩子最近經常見奶奶哭,多少習慣了點,倒沒啥害怕的感覺。
可妞妞不行,在她的記憶中,奶奶就哭過一次,然後那天屋裡跪了一地的人,把這孩子嚇壞了,想起那天的場面,她緊抱着小佑常玩的充氣小鹿,小臉煞白,身體僵硬的坐那不敢動。
小佐小佑就不用說了,這兩孩子壓根就沒反應,反正不是他媽哭,現在還誰誰吧,他們倆玩的正高興呢。
宋母哭了一會兒,心裡亮堂了許多,終於想起自己的艱鉅任務了,瞅瞅四個孩子的反應,她當即朝劉母苦笑道:“看看,還說你可憐?我家仨孩子沒你家一個懂事,你還有啥不知足的?”嘴裡說着,老太太忙把妞妞摟到懷裡哄着,“不怕不怕,奶奶和劉奶奶哭着玩呢,沒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