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心中煩躁,身心疲累卻毫無睡意,我悄然起身。輕柔的錦被從我身上滑落,我看了看尹旭,依然酣睡在甜夢中。輕輕爲他壓好被角,我披衣離開牀榻立於窗前。花瓣狀的窗櫺掩不住天空的月色,淡淡的清涼月色透穿窗紙,一片銀色。
纖纖偎依過來的翠竹將淡影投入窗上,如畫一般的美妙,只是多了移動的韻致。我輕啓朱脣,彷彿要說什麼,終於還是寂然無聲。吟唱麼?良宵美景,吟詩賦曲倒是恰如其分,風雅無比。我是舞女,跳一曲應景的“良宵美景,玉郎佳人”更揮發我的才情。只是心旌搖動,焉有那種逸緻閒情?
畢竟是深秋的天氣,薄涼的寒氣慢慢浸透肌膚,我有些微的輕顫。卻不料一雙溫柔的手臂從身後擁緊了我。我知道是王爺,我的夫君,尹旭。他貼近了我的面頰,在我耳畔輕輕低語:“玥兒,想些什麼?”
他溫暖的呼吸就在我臉上,帶着盛年男子的濃郁氣息,我感受的到他的聲音裡有深深的眷戀,盈盈淺笑:“在看月光,看竹影。”
窗外那一彎上弦月清亮潔淨,鑲嵌在幽深的蒼穹,疏淡的月光有着飄逸的神韻,揮灑在寂靜的軒窗上。他擁着我:“玥兒,你知道麼?你的院子,凌霄院,是本王親筆題寫。”
進入這個院子以後我還沒有外出過,自然沒有見過那三個字。我的院子——凌霄院,果然是他寫的麼?他本習武之人,於文采上並不擅長卻爲我刻意,難得他這般用心,用情。
我的心裡瀰漫了感動,尹旭,難爲你這般對我……我轉身,擁住了他:“難爲王爺如此這般的用心,玥兒極愛你的這三個字‘凌霄院’。”我還沒有見識這院子裡的風景,只知道這個房內的擺設,一切都隨着我的性子,都是我喜歡的格局。
真的不知道他如何得知我的喜好,是從蕭義兄處得知的麼?想來是的。
倚在他的臂彎裡,融融暖意取代了那一層薄寒。他輕輕用手撫摸我淡淡的眉,彎月般靈秀的柳眉,手上帶着款款深情,憐愛的聲音:“玥兒,本王不是孤陋寡聞之人,亦見識過諸多女子,卻沒有一個抵得上玥兒這般的讓本王掛心。見過你之後,本王就再也不能忘懷,日思夜想。卻說不出道理的。世上竟有你這般超凡出塵的人兒,你舞蹈的時候,熠熠閃光的風采讓本王迷戀,你讓本王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不能掙脫出來。是以,本王才應用手段將你爭到身邊。”
應用手段?這幾個字我不懂,想來他是費了一番周折吧。聽着他這般深情款款的訴說,我的心跌宕起伏,尹旭,你真是這般的愛我麼?堂堂王爺,這般的對我一個風塵女子……他的一字一句,錐子般扎進我的心扉。想起我在風塵中所受的苦楚,胸中帶了酸澀:“王爺,你何必這般對我……你亦有不少的夫人,她們容貌絕佳,才情橫溢,妾身又如何能夠比得過她們……”
他輕輕地搖了搖我:“玥兒,她們是有她們的好。只是本王眼裡,她們的好合並起來亦比不過你的好,你典雅,婉約,莊重,靈秀,本王沒有
辦法將這諸多的好說出來,你可知道,你在本王的心中就是菡萏凌波,潔淨又高雅;寒梅傲雪,超脫又冷豔,你分明就是仙子的化身。這種感覺,本王也說不大明白,只是本王心中明白。”
我擡眉凝視他,尹旭,貴爲王爺的男子,竟然這般對我一個小小女子說出這番話了,姑且不論他的話裡是不是有十分的真誠,就這番話,是他這樣一個男子說的出口的麼?我的心被揪住一般的疼痛,又有一種被拋入雲端般的沒有着落,又有靠近大地般的結實和穩妥,萬般滋味攪合在一起,是疼痛的歡愉。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用亮亮的眼眸凝神望他。
他用力擁緊了我:“玥兒,你是本王的最愛,本王會視你爲珍寶,定不會負你。”
“王爺……”我在心裡暗暗問我自己:竹玥玥,他的這番話,你感動麼?你會愛上他麼?他爲你出了好多的贖金,將你從那個骯髒的地方解救出來,你感動麼?我承認,我還是被感動,雖沒有十分亦有八分,我原也不過一羸弱女子,總是要依附於人。能夠得到一個真心對自己的男子,也就夠了。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起了蕭義兄……
我有過慈愛我的父母,富足的家境,有過快樂的童年。然而家遭不幸,只落得孤苦伶仃流入煙花,我用傲然的心冷眼旁觀那些尋歡的男子,沒有人落入我的心扉。落紅坊繁華萎靡,紙醉金迷,我亦沒有快樂過。我對那些男子冷若冰霜,只過我寂然一人的生活。如今,這大衛國的睿靖王爺,這般的愛我,我……傾慕於他麼?是愛他的身份,還是愛他的人?都不是。
我有愛,是獨獨屬於我竹玥玥的情感,是不染塵埃,不受世俗約束的。
然而我確實被尹旭感動,只是無法說的出來。不過我知道那不是愛情,我還無法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愛上一個男子,哪怕我已經是他的女人。
他輕吻我的髮絲,我溫言說道:“王爺,請你安歇了吧,明天還要上朝。”我知道他還是皇上的臣子,要爲國家分憂。
他笑,又用手指輕觸我的面頰:“玥兒在本王身邊,本王怎麼安睡?玥兒離開本王身邊,本王又怎麼安睡?”
我嬌羞搖頭,深深倚在他的臂彎。他抱起我,緩緩走入羅帳。
錦繡羅帳中,淡淡燭影,一個浪漫的氛圍,柔軟的枕上,我依在他的胸口,他又安靜睡去。
我有夢,不安的夢。幼時家中的大火,彷彿有父母悲哀的求救。落紅坊,笙歌曼舞,突然腳下的土地下陷。夢見蕭府門口的那隻大石獅子,銅鈴大眼瞪視我,彷彿我是它們不容的異類……
夢醒以後,曙色明亮了窗櫺,身邊的尹旭已經不見,我知道他是上朝去了。許是昨夜有些着涼,我輕微的咳嗽。素凌和翠屏已經掀起簾子走到我身邊,爲我整理羅裳。
一個年長的婆婆帶着婢女和男僕走入,跪下請安:“恭喜蕭夫人,給蕭夫人請安。”
我知道,以後我就是這裡的主人,他們是尹旭指派給我的奴才,我一定
要制的住他們方纔能夠安身,於是我說道:“你們既然是在我院中當差,當遵守我院子裡的規矩,不可無事生非。在我名下,要做到忠心,不可陽奉陰違,若是心裡有了旁的,惹了是非,我不會輕饒,若是聰明懂事又忠心耿耿的,我不會虧待。”
我的話,輕重兼有,恩威並用。這是我在這個院子裡第一次在他們面前露面,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我要顯示我的威嚴,也要他們明白我的威信。這一時震懾不住下人,以後就難以管束,各種事情纏上身來,有的是麻煩。我不想招惹別人,亦是不願意別人招惹我。
想來他們也感覺到我的威嚴,齊齊說道:“奴婢(奴才)們明白,當爲蕭夫人盡心。”
我轉臉面對素凌:“賞。”尹旭當真是懂得這一切,提前準備給了我足夠的銀兩,讓我不至於困頓。
素凌把銀兩分發給他們,這些奴僕婢女謝了賞賜下去。
翠屏另外帶了兩個丫環走上來,算是侍奉我的,一個是紅梅,一個是雪梅。兩個姑娘一樣的裝扮,年齡一般大小,看她們那樣靈巧機靈,想來也是尹旭特意挑選出來給我的。
我是王爺新娶的側夫人,按照禮儀該去上房給老王爺太夫人請安,亦和王妃夫人們見禮,所以我要盛裝。我還是讓素凌給我梳妝,這些年了,我已經習慣了她,依賴她了。我知道我不可以太惹眼,亦不可以太寒酸而自貶身份。
素凌爲我細細地描眉,抹上上好的胭脂水粉,又讓我含了口紅印痕。翠屏在我身後爲我梳理長長的秀髮。我對她說:“梳理一個逍遙髻就好。”這種髮髻自然隨意,鮮活靈動,便潔雅緻。
菱花鏡中,我看到翠屏的手停了下來:“稟蕭夫人,還是……凌雲髻吧?”
她是在提醒我,要我知道我的高貴。我知道凌雲髻的妙處,如嬌雲攀附碧空,凌於頂上,搖曳而不垂落。只是這種髮髻太過於彰顯傲氣和鋒芒,我不想讓我成爲衆人眼裡的障礙,我回復她:“我們隨意些,不必鋒芒太露。”
翠屏意會地點頭,嘆道:“蕭夫人真是思慮周全。”
我從紅梅捧過來的妝盒中挑選了一隻翠綠的孔雀含珠簪,斜插在髮髻上,於嫋娜中含了雅緻,清麗婉約。髻邊又帶一朵白色珍珠花,珍珠花光澤耀眼,清新悅人,彷彿上面凝着露珠。我還知道我不能穿過於淡雅的服裝,亦不願意穿過於惹人眼目的大紅,遂吩咐雪梅爲我把那件水紅的百蝶穿花錦緞裙穿上。
這樣的妝扮,我的優雅大氣躍然而出。鏡子裡是一位飄逸靈動,輕盈妙曼的絕色女子,典雅中含着靈秀,高潔中帶着冷豔。鏡子裡的我,有一種出塵的風采。我看看,感覺滿意。這樣的我,沒有光彩奪目,卻清爽出塵,沒有囂張跋扈,卻不卑不亢。
我知道,今天是我見別人的日子,也是別人認識我的日子,我把我的風格亮出去,就是我留給別人的第一印象,亦決定我今後在王府的做派和性格。我不能高調宣揚,不能卑微庸俗,保持低調沉穩纔是生存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