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王爺的心胸實在寬廣到包羅萬象,不僅僅把國家大事作爲思考周全乃至付諸於行動的事情,還把家庭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牽繞在懷,如此面面俱到沒有遺漏的細心實在叫人佩服。”
尹旭面對我的調侃,也笑道:“本王惦記的不是小事,而是本王在意的事,國家大事是本王分內之事需要本王操心,王府中的事情也需要本王操心,因爲這是本王自己的家呀。當然,這種如你所說的雞毛蒜皮的事情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本王真的是懶得惦記,也顧不得惦記。本王惦記的原因——因爲它不是小事,而是玥兒的事情。在本王眼裡,玥兒的事情都是大事。”
尹旭一字一句娓娓道來,沒有語氣的軒昂也沒有刻意的雕飾,只是平常的語氣,自然又隨意,彷彿在訴說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尹旭的話在我心中卻是波瀾起伏的震動:我的事在他眼裡都是大事?與其說我的事情在他眼裡都是大事,不如說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勝過一切,尹旭……他真的這樣在意我麼?又是何必……我在意的事情不僅僅是尹旭一個人的事情,我的心是雜蕪的,紛亂的。我沒有尹旭這般的率真,直接,乾脆。相比起來,尹旭對我的感情比我對他的感情要重的多,我覺得慚愧。我更願意讓尹旭的心中對我淡漠一點,如同我對他這等淡漠的淡漠,可有可無的隨意,這樣我會舒心一些。
內心聰明愧疚,彷彿是爲了彌補,我用雙手環了尹旭的腰,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聽聞他胸口起伏的心跳。尹旭,我需要的或者說我更願意停留的地方不在你這裡,我在心底輕輕對他訴說,卻也永遠不敢把這樣的話說出口來。平靜一下,我說道:“王爺,對你而言,心中更應該是大事,朝廷的、府裡的,關乎重要的事情,這才你應該在意的,玥兒的事情都是小事,王爺不必如用心。”我刻意的輕描淡寫,彷彿對他的深情不經意,我也不想把我心中的震動表現出來讓他知道。我真的是更願意要他對我淡泊一些的。
愛本來就是一種沉重,太多的愛,得不到是一種遺憾,得到了反而是一種負累。尹旭的愛太重,讓我覺得負累,還有一種負罪感。
他很明顯的顫了一下,我感覺得出,忙又換了話題,對他說道:“王爺也知道了,玥兒今日裡同衆位姐妹相聚玩耍,還沒有來得及去管雪蘭的事情呢。”直到此時,我纔回答了他。
尹旭點頭:“嗯,只要你自己開心就好。你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去處理,你覺得什麼時候適合就什麼時候去處理,本王不會干涉。”
我擡頭看他:“是麼?王爺,凡在玥兒這裡,所有的事情都是玥兒說了算麼?”
尹旭笑道:“是呀,你的事情你怎麼看着去處理,本王不干涉。本王不管你怎麼處理,什麼時候處理,雖你高興,只要你高興就好。”
既然尹旭這樣說了,我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我又用雙手扶了他的手臂,笑道:“王爺要玥兒進宮呢,之前玥兒都沒有絲毫準備,這點滴的時間有些倉促,玥兒怕準備不好呢。再說了,玥兒的一點雕蟲小技不過是平日裡玩的,如何登得大雅之堂?你讓我怎麼辦?”
尹旭溫順地看着我,
眼中是款款笑意:“就是你什麼都不要準備,就這樣隨本王進宮,也是別人眼裡耀眼的明珠。你進宮的事情本王自會安排,你進宮所用的衣裳本王自會派人通知製衣坊精工細作。你,只需要養好精神,到時候隨同本王一起進宮就好了。”尹旭十分自信,就好像我是他。
“那舞蹈呢?王爺的意思是讓玥兒獻藝的呀,玥兒這陣子都一直疏忽着。要不,現在就爲王爺演示一下,也算玥兒的練習,可好?”我說道。我也相信一直在朝堂上浸融的尹旭有識辨的眼光。
尹旭歡喜:“好呀,玥兒願意條給本王看,本王當然求之不得。不過,本王知道你會跳得極其精彩。”
百鳥在枝頭婉轉啼唱的時候,我醒過來,一縷曙光已經抹在了窗櫺之上,百鳥已經在枝頭婉轉啼唱。我曉得今日又是一個好天氣。好天氣裡應該做重要的事情,應該用最好最理智的態度對待一切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今日該做什麼。
輕輕地,我從牀上坐了起來,雪蘭在我坐起以後走至我身邊,臉上含笑,慢聲細語道:“夫人早安。”
“安。”我擡眸對她細細端詳,她的眉眼和雪梅真的很像,只是雪梅的舉動和她不同,雪梅更爲幹練爽直,而她卻細膩委婉。我心中暗歎,如此一對美好的姊妹花,獨她一朵,不知道開在枝頭的她是不是心中永遠無法抹掉那深深的傷痛。
許是她明白我對她的好,才這般對我更爲殷勤吧。若是長此以往,我想我總有一日也會受不了,我想我是更爲隨意的人,被人如此深深地掛懷乃至謹慎,反倒而是我的負累。我想對她說什麼,卻終於什麼都沒有說。
用過早飯,我讓她人退下,獨獨留下雪蘭,對她笑道:“我有一副早日做的卻沒有完成的畫,今日裡想把它完成,你服伺我完成它。”
雪蘭低眉:“是,夫人。”
案上有文房四寶,雪蘭輕輕研磨,一切完備,她又擡頭看我:“夫人,是哪一副畫兒?”看她目中純淨,我真不知道我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挨着窗戶那隻櫃子,你打開左邊上角的櫃門,裡面有兩張畫像,你知道是哪一張。”我平靜地說。卻不想我話中的許多紕漏。
雪蘭果然遲疑一下,但沒有問,而是慢步走過去,輕輕打開我指定的櫃子。我的心隨着她的動作一陣陣收縮,更有覺得有一把小錘在一下下敲擊。雪梅……你是你親人心中的不忘,而我又何嘗能夠忘記你?你用你的生命護了我的平安,我怎麼能夠忘了你?
只見雪蘭一隻手扶着櫃門,另外一隻手去撥開兩張懸掛的畫像,眼睛沒有眨動,而是朝向略有黑暗的櫃子裡望去。最初的她面色平靜,我看到她的胳膊回縮了一下,再次伸直的時候,一張臉蒼白如紙。少頃,她的另外一隻手離開了櫃門,也探了進去,雪梅的畫像在她的手中一點點從櫃子裡展露而出……
那明眸皓齒的姑娘一點點在我面前清晰,我深深地閉了閉眼睛。世間許多事情都只是一瞬間,而這一瞬間會成爲自己心中的永恆,雪梅……這個爲我付出生命的姑娘,每一次想起她我都心痛如絞。她的面容在我腦海已經有些模糊,近日來她的面容突兀在我面
前,我心中又是一陣驚濤駭浪一般的痛……
等我睜開眼睛,雪梅的畫像已經飄落在地,雪蘭的臉上已經無有一絲血色,呆立着,只是直着眼睛看看着地上雪梅的畫像,整個人如同癡傻一般。
我悲傷到難以自禁,卻竭力做出平靜。看到雪蘭如此,我明白她心中的悲傷。雪梅是因爲我而入了霜寒院,在霜寒院中,那奴才又用雪蘭去威脅雪梅,不得已,雪梅做了那樣的決定,最終付出了她的生命……這些,雪蘭心中也是明瞭的,我明白她五內如焚的疼痛,還有無法緩解的悲傷。
我緩步移移過去。
“雪蘭……”我輕喚她一聲,連我都感覺我的聲音輕飄飄無有重量。
雪蘭瞬間淚如泉涌,她突然重重地對我跪了下去:“夫人,我妹妹……縱然是死了,也會含笑的。知道夫人這般看重她,她真的會安心,那怕是異世,她也會維護夫人。夫人重情重義,對奴婢又百般呵護,奴婢知道夫人不僅僅是因爲雪梅的緣故,就算沒有雪梅,夫人亦是一樣對奴婢好的,奴婢感激。”我看得出雪蘭內心的激盪,她因爲難以剋制的情緒,言語都有些混亂,然而她所有的意思我都懂。
我伸手扶她起來,她忙又說道:“夫人,雪梅之死其實是爲了奴婢,和夫人無關,夫人不必對她這般念念不忘。若不是我,或許她不會死,是奴婢害的她……”
“是,若不是有你在,那些狗奴才用你做了要挾,想來倔強的雪梅不會認錯,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用這樣的機會致雪梅於死地。只是,最初的原因還是我,若不是我多事要她送的什麼湯,又豈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錯的還是我。”我是真恨我的多事,若不是我,雪梅不會死。或者老王爺真的是有人假借了雪梅之事暗中做了手腳,令年老多病的老王爺也沒有逃出魔掌。只不過這件事情是永遠的迷案了吧。
雪蘭泣道:“這事怎麼會是夫人之過?夫人是善良的人,是奴婢眼裡最好的主子。只不過就因爲我們的善良,才被惡人有了可乘之機,做了手腳。”我知道雪蘭的乖巧。我在爲我推卸責任,而我明白我的責任不是她的推卸就沒有了的。在這件事情上,我永遠有責任。
雪蘭輕輕走去拾雪梅的畫像。我的目光落在畫像上,恰好窗外照射一條雪亮的光柱落在雪梅畫像的臉上。她的臉更加生動鮮明,亮麗十分,令我心頭針刺一般的痛。雪蘭的目光落在畫像上,眼裡依然不停地滴下淚水:“夫人,不曾料到夫人的畫技這般好,雪梅就好像活着的時候一樣。奴婢眼裡,這畫像栩栩如生,完全是雪梅的模樣,也看不到還有哪裡是需要完整的。”
我哀嘆,這畫像是沒有地方需要完整的了,若說要完整,就是我能夠將雪梅畫的活起來,只是我沒有那樣神通,若有,我寧願日日夜夜不停地畫她,之至她活起來爲止。
走至案前,依然有明亮的日光透過窗扉照射在案上,明亮的有些耀眼。雪蘭細心地將畫像鋪展在案上,靜靜立在我的身旁。我心中起伏,要雪蘭拿出雪梅的畫像,不過是我要遣送雪蘭離開王府的由頭。我把旁人都打發走,獨留她在我身邊,不過是爲了方便和雪蘭說話,現在,我該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