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彩又道:“洛玉這回是遇上大麻煩了,長公主入宮求情,與其替洛玉求情,還不如承認這是你買兇殺人。長公主與周世子相比,你是君,周世子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長公主再表現出一個慈母的形象,而周世子卻屢次賤踏尊貴的洛玉,你是怒而殺之,便是皇上也不能爲難你。”
壽春長公主的確沒想過自己替洛玉頂罪,此刻一聽,這主意倒不錯。
只聽溫彩繼續道:“如果讓世人知道,不,哪怕是讓皇上知道,洛玉殺了周世子,洛玉在皇家的形象都會大跌。只有是長公主殺了周世子,才能保全洛玉的名聲,也能全了長公主的慈母之心。”
她勾脣一笑,溫青是爲了她,才陷入這些無妄之災中,她溫彩不反擊一把又如何對得起自己踺。
周家一心想拉溫青做替死鬼、墊背,不是因爲周世子的死,而是想用溫青來出一口惡氣。雖然洛玉郡主可惡,但更可惡的還是周愛,明知溫青不是兇手,卻一心想置溫青於死地。
她溫彩今次不做些什麼,讓周家吃一個暗虧,怎麼對得住疼她的哥哥,對得住這些天的忙碌與鬱悶犬。
壽春長公主早前的冷漠又輕減了三分,“小玉覺得該怎麼做?”
小玉?她什麼時候叫小玉了?
溫彩頓時回過味來,她的封號不就是“玉郡主”麼。
“周世子風\流成性,又愛附庸風雅,留宿煙花柳巷也是有的,這在外人面前輕賤洛玉、有時候甚至說幾句惹人生氣的話也有可能,當然這樣的話,就看長公主怎麼說,最好能惹惱皇上,而你是因爲聽到了這些的話,才覺得此人給不了洛玉幸福,身爲母親,爲了女兒一生的幸福,殺了這等賤踏女兒尊嚴的浪蕩子又如何?這是你的一片愛女之心……”
她壽春就殺了周祿,這又如何?
對,這樣一來既可保住洛玉的名聲,洛玉還能贏得世人的同情,而她壽春也不會受到絲毫的影響,最多皇帝就是做做樣子,罰她半年的俸祿,又或是讓她禁足三月。
壽春長公主面露感激地道:“多謝小玉提點,你不愧是洛玉最好的姐妹。”
“長公主謬讚,溫彩愧不敢當。”
“洛玉這兩日心情不好,你到我府裡陪她解解悶。”
“小女遵命。”溫彩送壽春離去,看着遠去的馬車。
昨兒,慕容恆就與她說過,周貴妃還是一心想溫青死,明知道周世子的死與溫青無干,卻想着拉溫青墊背,溫彩第一個就不答應。
以爲他們不敢對付周家,就任人宰割麼?
這一次,她要讓周貴妃賠了侄兒又失名聲。
溫彩入了壽春長公主府,斥退左右,把自己的主意細細地與洛玉說了。
洛玉當即感動得稀里嘩啦,沒想到自己遇上難事,還有一個真心爲自己所想的朋友。
溫彩含着笑:“長公主這麼疼你,一定會這麼做的,如此一來,保全了你的名聲,又成全了長公主的慈母之心、愛女之情。就算殺人觸及國法,可也是情有可原。洛玉,你別太擔心,我進來就是告訴你一聲長公主的計劃,免得到時候露了餡。萬一皇上傳召你,你就咬死是你做的,只說與壽春長公主無干,你有護母之心,一定會感動皇上,也會贏得皇家好感。”
溫彩離開時,洛玉笑容初顯,早無之前的陰鬱。
壽春的到來,在皇帝的預料之中。
待她進入養心殿時,周貴妃亦在宮中,依舊雨打梨花的柔弱模樣,正央求着皇帝給她侄兒一個公道。
“皇上,請給祿兒一個公道,皇上啊……”
壽春長公主站在養心殿門口,冷漠地望着周貴妃,“周祿那個登徒子,輕薄我女兒,活該!皇上嫡親的外甥女雖不如公主般嬌貴,那也是金尊紓貴的。”
周貴妃止住了啼哭,凝望着壽春長公主:“殺人償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喲……皇兄,是這個道理嗎?”壽春長公主一臉傲然張狂,不由得冷笑一聲,“皇兄登基以來,哪年沒殺幾個貪墨、犯法的臣子,皇兄殺人是爲了還朝堂一個清明。而本宮殺周祿,那是周祿該死。
皇上都已經賜婚了,可這混蛋竟揹着我們留戀煙花之地,還與人大放厥詞,拿我尊貴的女兒與那煙花女子比,說我女兒不如她們會討男人歡心,還說我女兒……呸,本宮都說不出口。這是皇兄賜婚,是我們皇家瞧得起你周家,周祿那混蛋憑什麼輕賤我女兒?
孰可忍,孰不可忍!本宮敢作敢爲,是本宮給了焦六二百兩銀子,令焦六殺了周祿的。敢賤踏我的女兒,那就是他的下場!
最可惡的是你們周家,明知他要與我女兒完婚,不好好教他,還縱容他花地酒地,留戀煙花柳巷之中,這是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壽春!”
壽春早不認、晚不認,偏在大理寺已經有了結果,才承認說是她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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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皇帝可不會認爲真是壽春殺了周祿。
但壽春卻又從中道破了殺周祿的動機,是因爲周祿不知自愛,更在人前損毀洛玉,壽春爲護女兒,這才怒而殺之。
周世子已經死了,可週貴妃還一心想替侄兒討公道,別說早前是洛玉,皇帝不忍心殺,壽春長公主膝下就只得一兒一女,無論是哪個孩子,都是她的寶貝,皇帝不忍心剝奪壽春快樂而平靜的生活。現在壽春承認是她買兇殺人,皇帝就更不會殺壽春了。
壽春言詞鑿鑿,理直氣壯,就如皇帝斬殺了幾個貪墨官一般,還真是令皇帝頭大。
周貴妃收住了哭聲,“壽春,你抵毀我侄兒。”
“他與我女兒訂親之後,沒去煙花柳巷?本宮心疼女兒,可沒少派人盯着他。”壽春言罷,遞過一張紙來。
但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某年某月某日,周祿至某煙花地,坐陪者又有何人等等,席間又說了什麼洛玉的壞話,竟是調查得清清楚楚。
公主們的駙馬,別說是納妾,就是逛青\樓也不成。
壽春長公主的女兒雖是郡主封號,那也是尊貴的。
與洛玉訂親,還敢去哪種地方,這不是明目張膽地打壽春的臉。
若是溫彩知道壽春長公主還拿出了“證據”,只怕要拍案叫絕,這東西原就是昨夜壽春長公主預備好的,她需要給洛玉找一個殺人的動機,她自然不能承認洛玉是因爲戀上太子,不甘嫁給周世子才動了殺機,只能說周世子抵毀洛玉,惹惱了她所爲。
皇帝掃了一下那紙,眸光微冷:“貴妃,你仔細瞧瞧!這就是你的好侄兒,無論洛玉性情如何,她也是朕的外甥女,他怎能如此肆無忌憚。”
周貴妃看着紙,手微微一顫。
可是周家的幾個子侄,哪個不是風\流成性的。
周夫人對周祿管教頗嚴,在家裡管得住,出了門誰又知道是何模樣。
周貴妃還真拿不準?
一時間,連她自己也分辯不出真僞。
難道她的侄兒就這樣的枉死了?
她想求皇帝殺溫青,可皇帝說溫青無過。
她想殺洛玉以示公道,讓洛玉給周世子賠葬,可壽春長公主坦言是她殺了周世子。
她進退兩難,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丟臉。
侄兒死了,還被潑了一盆不知真僞的髒水。
壽春長公主信誓旦旦地道:“皇兄,若是你不信這上面所寫真僞,這每一樁可都是有人證的,可令人傳召證人。皇兄乖巧懂事的外甥女,竟被周祿那混蛋說得如此不堪,我身爲母親,豈有不憤之理?那日多飲了兩杯,一怒之下,便派了嬤嬤去聯繫焦六,指使焦六殺了周祿。
那日,洛玉說約了周祿在茶樓碰面。我便覺得有了機會,早早令焦六藏在暗處,只待周祿一出門,就結果他的性命。
事發之後,洛玉悲痛交加,而我也不敢讓她知曉真相。
後來聽說焦六被大理寺抓住,我生怕讓洛玉知道是我殺了周祿,便派蒙虎行刺焦六。”
壽春長公主正陳述經過,就聽到遠遠傳來一陣哭聲,大總管道:“稟皇上,是洛玉郡主!”
洛玉跌跌撞撞地進來,行罷了禮,哭啼道:“稟皇舅舅,殺死周世子的人是我,人是我殺了,與我娘無關。請皇舅舅責罰!是洛玉殺的人,與我娘無關。”
壽春一怔,這又是唱的哪出。
洛玉最是怕擔事兒的,這一回竟出來搶着頂罪。
壽春急了,要是洛玉謀殺未婚夫,這名聲就壞了,以後還有哪個男人敢娶,怕是連太子也要考慮要不要她,“洛玉,你胡說什麼?”
“娘,你養我十幾年,爲我/操碎了心,我怎能看你被皇舅舅責罰,你告訴皇舅舅,周世子是我殺的,是我殺的,和你沒關係。”
周貴妃強打着精神,壽春說是她買兇殺的,洛玉又說是她殺的,母女倆竟在養心殿爭着當兇手。
壽春面露動容,沒想到她的女兒如此孝順,生怕她挨罰,竟入宮頂罪,厲聲道:“休要胡說,人是我殺的。”
“皇舅舅,我娘身子不好,你別罰她,人當真是我殺的,你要打便打洛玉,便是將洛玉流放發配,嗚嗚……洛玉都願意,只求你別罰我娘……”
皇帝被吵得腦仁生疼,揮了揮衣袖:“把大理寺卿宣進來。”
大理寺卿進來時,就看到養心殿上跪着壽春長公主母女,兩個人哭哭啼啼地爭當兇手。
皇帝道:“你來斷一斷,她們母女倆到底誰是兇手?”
“微臣遵命。”大理寺卿想了片刻,問道:“壽春長公主,你說是你買兇殺人,這人喚作何名?”
“焦六,家住城西大碑衚衕。”
大理寺卿又道:“洛玉郡主,你是派誰與兇手聯繫的?”
“誰?”洛玉轉着眼珠子,她當然不會說出正確的答案,“是……是我身邊的侍女春
意。”眼睛卻盯着壽春長公主,似在母親的眼裡看出了異樣,立馬又道:“不,不是,是……是侍衛蒙虎。對,是侍衛蒙虎!”
“洛玉郡主,到底是春意還是蒙虎?”
“蒙虎!是蒙虎!”
大理寺卿現在也迷糊,突然冒出壽春長公主認罪,一問洛玉這答案就對,因爲聯繫焦六的是長公主府的一個嬤嬤,而這嬤嬤是洛玉郡主的教引嬤嬤,也是壽春長公主的心腹。
大理寺卿又問:“洛玉郡主,你給了兇手多少銀子?”
洛玉用心地想着,她當然不會說二百兩,她低聲道:“殺一個人一千兩夠不夠?”她一臉無辜狀,眨着眼睛,“那就二千兩,不,是三千兩,我給了蒙虎三千兩銀票。”
壽春長公主似乎回過味來,啐了一聲,嬌罵道:“本宮給李嬤嬤拿了五百兩銀子,可李嬤嬤只花了二百兩就買通焦六。爲防焦六走漏消息,我令府中的侍衛將焦六的祖母、弟弟藏在張家鎮鄉下一個公主府下人的家中。”
大理寺卿回稟道:“皇上,照此來看,幕後主使確實是壽春長公主。”
“你怎麼當大理寺卿的,真兇是我,是我李洛玉,和我娘沒關係。”洛玉重重一磕,“請皇舅舅罰我,與我娘無關,我娘身體不好,承不住杖刑,更受不了流放之苦,請皇舅舅罰我!”
皇帝心下感動,誰說皇家無情,看看壽春與洛玉,母慈女孝,彼此真做兇手。“愛卿,結案!焦六因私怨當街行兇,斬首示衆,其他人等釋放還家。”
周貴妃沒想到,這案子竟這般了結。
壽春母女一點處罰都沒有。
“皇上!皇上……”
皇帝瞥了一眼,冷聲道:“長寧候教子無方,此次便罷,再有下次絕不輕饒。周貴妃,你也要好自爲之,不要仗着朕對你的寵愛,恃寵而驕。”
皇帝拂袖而去。
壽春重重一磕,“壽春叩謝皇上隆恩!萬歲萬萬歲!”
洛玉的第一反應:沒事啦!一點處罰都沒有,被這麼一鬧就結了。
早前還想着,壽春也許會被皇帝罰俸,又或是禁足思過,結果這些都沒有。
周貴妃惡狠狠地盯着壽春母子。
這一定是壽春的詭計。
大理寺卿問的那些問題,壽春答對,而洛玉卻全答錯了,就是給了皇帝一個錯覺,真兇是壽春。這樣洛玉保全了名聲,還贏得了護母孝女之名。
周貴妃咬碎了銀牙,她一路盤算,想逼皇帝殺了溫青,必須得有一個幕後真兇死,結果溫青沒殺成,而這個真兇也一點處罰都沒有。
洛玉攙扶起壽春,嘴裡甜甜地喚着:“娘,慢點,你身子不好,起得太急會眼花。”
大理寺卿領旨離去。
任何一樁大案,最終定案的都是皇帝。
皇帝不追查真兇,他只能照着皇帝的意思結案。
壽春走近周貴妃:“是本宮殺了你侄兒,你是不是想殺本宮?周貴妃,若不是你侄兒賤踏我女兒,又豈會落得如此下場?哼!”她一甩廣袖,轉過身去,在洛玉的攙扶離去。
洛玉回眸一望,眸裡掠過一絲冰涼的殺氣。
周貴妃緊握着拳頭,卻再也流不出淚,她們是想好的,這麼一鬧騰,名動京城的大案就不了了之。
她好不甘啊!
又幾日,溫青官復原職。
爲示感謝,壽春長公主特備厚禮令洛玉送入鎮遠候府。
主意是溫彩出的,的確比壽春直接向皇帝求情饒恕洛玉要來得圓滿,這也讓壽春對溫彩多了幾分好感。
鎮遠候府又恢復了曾經的威望,人們不僅爲溫青捏了一把汗。
有半月未來往的人家,又恢復了往來。
鎮遠候府的隔斷圍牆建好了,溫青開始高調的出另一半府邸。
就如他所料,第二天這事就被御史給捅到朝堂上了。
溫青一臉不悅:老子的家,老子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而就在前一天夜裡,皇帝就看到了溫青遞上來的奏摺,文字質樸,又不失憨態可鞠,他把自己府建了一座隔斷圍牆,欲低價把另一半府邸租給異地籍官員的事說了,說家裡如今人少,當然他不排除將來他兒女成羣收回另一半,還說要把租金上繳朝廷,那簡明又略帶些家常絮叨的話語,直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大總管道:“這溫青就是個老實人!瞧瞧,自家府邸要租出去,還說是朕賞賜的,要與朕商量,讓朕把那半府的租金收下。哈哈……”
他第一次發現,這溫青實在太有趣了,連寫的奏摺也與旁的臣子不同。
有御史彈劾溫青不孝父。
溫青昂首挺胸,又望了一眼:溫子羣行事過分,怎沒人彈劾他?他不孝,溫子羣做得過分,還不讓他說了?只怕這御史與溫子羣交好,這樣一瞧,立時就認出來了,這御史不是大皇子的人、長寧候的學生
。
他立時就明白了。
他們的人彈劾就權當是放個了屁。
彈劾的人多了,他在皇帝面前就有存在感。
他溫青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他是武將出身,就要有氣度,還得有魄力,對於某此蒼蠅便可以直接無視。
“溫愛卿,你有何解釋的?有御史彈劾你不孝父親?”
溫青手持笏片走到中央,朗聲道:“回皇上,臣自小由祖母養大,與父親之間性格不合是有的。前些日子,因臣在家反省,父親曾要求接管祖母、母親給臣留下的家業,那些家業皆是祖母生前分給臣的,臣年輕力壯,不敢勞累父親打理。除了這事與父親爭辯了幾句,至於旁處,臣着實想不到是什麼事。還請皇上明鑑!”
老實人啊,看看人家這誠惶誠恐的樣子,眸子裡蓄着滿滿的不安,還有急切地盼望,不安是被治罪,盼望是想讓皇帝做主。
皇帝掌控的虛榮在瞬間急速上升。“羅愛卿,人家父子不過爭辯了幾句,休得再提。至於溫愛卿要租一半府邸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朕將府邸賞給他,那就是他的府邸。”
皇帝早前莫名免了溫青的職,雖然明知周世子的死與溫青無關,還是這麼做了。現在,又對溫青施恩,真真是打上一巴掌再賞兩個甜棗。
溫青提裙而跪:“臣叩謝皇上隆恩!萬歲萬萬歲!”
這些個文人,就愛欺負人家武將,瞧瞧,這溫青越來越安分、老實。
溫青俯在地上,則想着:看來往後,還得時不時生出些事,讓御史彈劾一下才好。
看着滿朝文武,那常被御史彈劾的都是重臣、能臣,果真應了那句“不被御史彈劾的臣子是庸臣”。
城南溫府大房。
溫子羣久久回不神“玉堂沒事了?沒事了……”這怎麼可能呢,周貴妃不是勃然大怒了麼?周家不是失去了唯一的嫡子麼?
這麼大的事,怎麼就了結了。
大理寺那邊結案了,“焦六因私怨,當街行兇,斬首示衆”一句帶過,定了焦六的罪,卻沒追究幕後的真兇。
這幕後真兇不是溫青麼?溫青怎麼就沒事了。
今天早上,御史彈劾溫青不孝,皇帝竟然沒有責罰,還有溫青把御賜的府邸要租出去,皇帝竟然說那府邸賞給溫青便是溫青的,也不提了。
溫子羣雲裡霧裡,他看不明白了,溫青怎麼就這樣沒事了?
溫青和周家鬥,溫青居然還勝了。
七姨娘抱着八爺走了過來,嬌聲道:“老爺,我們還回鎮遠候府麼?”
如何回去?
聽說溫青已經把另一半府邸租給了某位回京赴任的異地籍官員,連租金都收了,已經與人家說好了,等溫彩出閣後,對方就要搬到那宅子裡住。
鎮遠候府,現在多一處院子都沒有,每處都住得滿滿的,前府留了一座男賓院,說是客院,裡頭住了好些個侍衛。後府,留了一處/女客院,也住了好幾個丫頭婆子,招待幾個來客是成,若是溫子羣過去,還真沒地兒住,早前他住的那處二進桔院,早已經被溫青租出去了,怕是往後要成爲那異地籍官員的上房、主屋。
七姨娘不悅地道:“婢妾都快煩死了,院子那麼小,又與老六擠在一處,我帶兩個孩子,他也有孩子,夜裡頭都睡不安穩。老爺,我們還是回鎮遠候府吧。”
鎮遠候府多好,不拖欠月例,每季還有定例添置的新裳,如今已是二月了,按照鎮遠候府的規矩,繡娘又該爲她量尺寸縫春裳。
六姨娘這邊也得到了風聲,進了院子,已經笑得見眉不見眼:“老爺,我們什麼時候去鎮遠候府,我好收拾東西。”
溫子羣憤憤地瞪了一眼,他正爲這事煩着嘴,偏生她們就一次次地提。
何氏也進了院子,冷聲道:“你們都回屋,我與事與老爺商量。”
想到昔日爲了討好周家,竟讓溫玄與週二小姐訂親,現在溫青的風頭過了,何氏是越想越後悔,溫彩可是未來的雍王妃,比長寧候府尊貴多少倍,溫彩的兄弟,怎麼也要配體面人家的嫡女。
何氏輕呼一聲“老爺”,坐在一側,道:“這週二小姐着實配不得我們家阿玄,唉,委屈阿玄娶個庶女,我還真是不甘心。”
溫子羣道:“還不是你上趕着要與周家結親,現在後悔——晚了!周家豈是你想結親就結親的。”
“這不能退親,你說怎麼辦吧?這週二小姐,一不是長女,二不是嫡女,怕是嫁妝都沒幾個,那模樣又普通,與二房阿緋說的唐小姐差遠了,至少這唐小姐有賢名,人又長得跟個天仙似的,聽說又替主母打理府邸,是個能幹的……”
“玉堂遇上難事的時候,你和溫墨、溫玄的主意一個比一個大麼?現在來問我,我問誰啊?”要不是他搬出鎮遠候府,要不是他寒了溫青的心,現在也不會連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他甚至大言不漸地說不認溫青兄妹是他的兒
女。
他現在再過去,讓他如何拉得下臉面。
以溫青的性子,還真會擺臉色給他瞧。
毀了,全都毀了!
他原有多優秀的兒女啊。
何氏嘟着嘴:“難不成就要娶一個庶女做嫡次子媳婦?”
她不甘心,彷彿又看到了謀得一門好親事的曙光。
“就這樣罷,待過了三月,便遣媒婆上週家議定佳期,周家可不是你想訂親便訂親,你想退親便退親的。鬧將開來,玉堂和彩兒都不會站在我們這邊。這次的事,把他們兄妹得罪狠了。”溫子羣悠悠長嘆。
他還是低估了溫青的能力,或者說是低估了溫青周圍幫忙的人。
溫青殺了周世子,怎麼就沒事了。
溫子羣想破了頭,也想不透其間的關鍵。
難道是太子在暗裡搭了手?
一定是這樣。
太子與周家鬥,周家落敗,他得重新審視太子的實力,或者是他以前高估了周家的權勢。
溫彤邁着輕柔的步履,好奇地望着二房方向:“今兒二房也太安靜了。”
侍女接過話道:“今兒是沐休日,二房的人,連帶着幾個姨娘都去鎮遠候府吃酒席了。”
溫子羣驚問:“鎮遠候府今兒辦酒席?”
侍女點了點頭:原來大房的主子都不知道哇。
二房那邊,可是連看門婆子都知道的。
二房上下連姨娘都去了,鎮遠候府那邊還派了車轎來接人,有孕的紅大\奶奶乘轎,其他人就坐馬車,一路上熱熱鬧鬧、說說笑笑。
溫子羣不甘心地問:“辦什麼樣的酒席?”
侍女怯生生地,鎮遠候府沒請大房的人,許是不願搭理大房,還在爲之前的事氣惱,“奴婢聽二房的門婆子說的,說昨兒鎮遠候府就下了帖子,請了二房的紫姑奶奶與許姑爺吃酒席。二房連帶姨娘在內的主子全請,說是候爺夫婦感謝在他們困頓之時不離不棄的情義。聽門婆子說,請了大\奶奶孃家的幾房親戚,再是幾家交好的親友。”
溫子羣面露落漠,溫青兄妹不會再搭理他了,但凡溫青心裡有他,也不會不與大房說一聲,二房的人全去了,連姨娘都去吃酒席,卻獨獨沒有請二房。
溫彤微窘,憶起上次離開鎮遠候府,見六姨娘、七姨娘帶走擺件,她也拾掇了帶回溫府。
雖然當時她覺得此舉不合適,可見鎮遠候府裡沒人阻止,便壯大了擔子這般做。
溫彤判斷失誤,她是太相信溫子羣的判斷力,以爲溫青招惹了周家,定會大禍臨頭,誰曾想竟順遂邁過了一道坎。
溫綠便沒有離開,反而接了四姨娘和溫檀入鎮遠候府住,走的時候,何氏連一個小廝也沒給溫檀,四姨娘更是連個下人都沒帶。因當時幫襯的有溫子林,次日溫子林就討走了四姨娘的賣身契。
前些天,溫子羣與溫墨一直在謀劃如何從溫青手裡奪回良田、店鋪的事。後來知奪佔無望,溫墨夫妻便又常給溫彤擺臉色。
溫墨妻時常拿溫彤該住到自己的嫁妝田莊裡說話,白眼、風涼話更是沒少說,言語之間很是瞧不起溫彤。
這廂溫家大房的人頗是鬱悶,那廂鎮遠候府今兒熱鬧不已,因天氣不錯,露天酒席就擺在花園裡,聞嗅着花香,吃着美酒佳餚,而宴請的都是樑、溫兩家的人,大家說說笑,其樂融融。
董氏的一雙眼睛則盯着樑秋陽瞧。
樑二太太、樑三太太則在溫家幾位少年身上打轉,尤其是溫檀,原在溫府時不見經傳,此刻竟成了香鉢鉢。
十二歲的秀才,這可是與樑秋陽一樣,他日指定前程遠大。
太太、小姐們圍坐在涼亭裡閒話家常,男人們則有他們說話的天地,時不時傳來一陣笑聲。
董氏打着主意,要給她外甥女謀門良緣,這會子正與樑家大房的小太太說話,這位小太太早前原是樑和裕的大姨娘,後來因要前往江南赴任,想着家裡有老母,這才擡了大姨娘的位分,帶着新納了姨娘前往江南,將小太太母子三人給留了下來,這小太太生育了一兒一女,兒子有十四五歲模樣,名喚秋實;女兒十一二歲,名喚秋霜。
兩個兒女倒也生得清秀端莊,尤其是秋霜,一笑就露出一對小酒窩,眼睛水靈閃亮,靈氣十足,招人喜愛。
秋霜雖與溫家人不熟,舉手投足大方得體又不失活潑,或含笑站在樑小太太身後,時而又跑到梁氏身側,有時候捧一個果點盤來,有時候又遞過一盤瓜籽,直惹得太太們誇讚不已,她總是甜甜一笑“我順手啊”。
梁氏道:“過幾日,候爺要給七叔請先生,二嬸、三嬸,若是你們願意,把堂弟們送過來一起讀書。前府那邊已經挑了一處院子做私塾,前府的書房夠大,妹妹又新置好些好書,正合了他們看,倒比旁處要方便。中午留在府裡吃一頓,若遇下雨便可住在我們府裡。”
兩妯娌各懷心思,連聲道
:“好,待你們請了先生,我就送來。”樑二太太不好意思地道:“束脩也不好儘讓你們出,也算我家秋貴一份。”
樑家族裡也有族學,但那隻適合十歲以下的孩子,再大些的就教不了,只能進京城書院,但京城書院入學要考試,尋常人很難考進去,而溫檀早已經錯過了入學考試的時間,只能等下年八、九月再應試。
梁氏道:“二嬸說笑,不過是幾兩銀子的事,我和候爺不會介意,這次聘請的先生是陶大先生給介紹的舉人老爺,聽說才華極好。”
樑小太太迷迷糊糊,只是聽七爺樑秋實提過幾回,說樑秋陽曾請教陶大先生學問上的事,陶大先生對樑秋陽倒頗爲讚賞,因着這令樑秋實羨慕不已。“可是住在柳樹鎮的那位陶大先生介紹的先生?”
梁氏笑應:“正是。這位盧先生可是陶大先生推薦的,要不是秋實在京城書院讀書,我都想讓他來呢。”
舉人老爺做先生,樑二太太眼睛閃亮,這可不是尋常人能請到的,更重要的這還是晉陵先生陶浩然給推薦的,早就聽說陶大先生似乎與鎮遠候府有些交情,看來此言不虛。
溫彩與溫綠坐在一棵杏花樹下,一側又坐了樑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小姐,不遠處的圓桌前,圍坐着溫家、樑家的幾位姨娘,正低聲地說着話,時不時地笑上幾聲。
女人成親便是太太、奶奶,閒話的對象也都是太太、奶奶。而姨娘們也有自己的圈子,瞧瞧那桌上的幾位,說得眉飛色舞,絲毫不遜色幾位太太、奶奶。
樑家二房的樑四小姐,此刻正巴巴兒地問溫綠:“溫七小姐,聽說你也訂親了,訂的還是榮安候府的公子?”
溫綠淡淡地應了一聲,這不是人人都知的事麼。
樑四小姐面露幾分羨慕,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訂親?她今年就要及笄,也到了議親的時候,可總是高不成低不就。她父親樑二老爺就是個秀才,並未官職,怕是親事也不好挑,但因着有一個做鎮遠候夫人的大堂姐卻也不會太差。
樑二太太倒是與梁氏提過幾回,請她幫忙給樑四小姐物色親事,又說尋個小吏爲嫡妻也使得。
溫綠擡頭望向四姨娘,四姨娘臉上掛着少有的笑,也不知與幾個姨娘在說什麼,竟是說到什麼樂事一般。現在四姨娘脫了奴籍,也是自由身,但因兒女都在鎮遠候府,倒比在溫府時更自在了。
樑八小姐突地驚呼一聲,伸手扯着樑四小姐。
樑四小姐順着她望的方向,卻見一身茫色錦袍的少年翩然而來,年紀不大,卻難掩一股儒雅之氣,偏又生得比女孩兒還要清秀三分,長得如畫上下來的人物一般。
溫綠嬌斥道:“七弟,你今兒穿得多了,讓小廝陪你回屋把夾襖脫了。”
樑八小姐意外地站起身,只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凌亂了。樑三老爺前些日子回家,就與樑三太太提過幾回溫檀,對他更是讚不絕口,後來又與樑秋陽打聽了一番,樑秋陽也說溫檀不錯,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就是這個少年。
溫檀訕笑道:“剛纔和幾個兄弟打賭,被他們罰吃了兩杯酒。”
他一扭頭,看着那幾個少年,伸出了大姆指,說他不敢往小姐們這邊走,不敢與她們說話,今兒他就說話了,現在他可在鎮遠候府,不會再受嫡母、嫡子欺壓,大哥也說了“阿檀,往後你可以過得自在些,需要什麼就與你大嫂說,不需壓抑自己,要隨性而活。”
樑四小姐驚道:“溫七小姐,你不是序齒行七麼?他怎麼也行七,還有溫家二房的序齒排行好像與你們大房又不同?”
溫檀不緊不慢地答道:“樑小姐,我二叔早年在他鄉赴任,那時兩房人相隔數千裡之遙,書信往來也要數月方能收到,各房有多少孩子也互不知情。二叔便與我父親約定好,兩房的子女各自排序。兩房女兒一個序,男丁又排一個序。”
樑四小姐呢喃道:“沒有這樣行序的啊!”
但凡是大家族,有的是大族一起排序,人口一多能排一百多甚至是二百多的。也有按小族排序的,就是一個祖父的孫子擱到一起排序,但像溫家這樣兩房人各排各的,且男、女分開排序的還真不多。
就說樑家三房,無論嫡庶、男女,都是擱到一起行序的。樑秋月最長,其次是樑秋陽,再是二房樑秋海行第三,又二房的樑秋瀾行第四……而大房的樑小太太所出的兒子行七,女兒秋霜行第十。
樑九小姐不悅地啐道:“你懂什麼,沒聽溫七爺說那是因爲溫二老爺他鄉赴任,路途遙遠,兩房人難以書信往來,事急從權嘛。”
溫檀笑了一下,直瞧着樑八小姐、樑九小姐心跳加速,兩雙眼睛瞧到的都是溫檀。
溫彩打趣道:“七弟,我知道,將來你有兒女了,肯定是接着大哥的兒女排下去。”
溫檀的臉一紅,“六姐姐……”扭頭就跑。
樑八、樑九漲紅了雙頰,真是羞死了,還沒議親呢,就被玉郡主如此打趣,不過這溫檀長得真好看,書又念得好,
將來生了兒女定也是個個都跟畫裡出來的一般。樑九如此想着,便大了膽兒望了過去,見溫檀與溫、樑兩家的少年們在一處,是他們裡面長得最出挑的。
溫彩眸珠子一轉:這兩姑娘纔多大,就動芳心了?早戀啊!
人溫檀都走了,兩個小姑娘還在巴巴地望着,犯花癡了。
溫檀還不到十五呢,這兩小姑娘最多十二歲吧,好像聽樑家人說過,樑家的八、九、十三位姑娘年紀懸殊不大。
樑四捂着嘴兒,輕咳一聲,想把樑八的魂給招回來,卻引來樑八一個白眼。
樑九則聲音輕柔地道:“溫七姐姐,我爹孃說要把我許給溫七爺呢,等合了八字就要訂親呢。”
溫綠“啊——”了一聲,頓時汗滴滴的,雖然府裡有下人隱隱這麼傳過,但溫青和梁氏都沒提,溫綠自然也不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