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阻了慕容恆登帝之路,便讓慕容悰的後\宮不安寧,在這片難以平息的波瀾再卷狂浪。
冷曉不顧她身上的毒血,一把抓住她的雙肩,“溫氏,你爲什麼要告訴本宮?”
“你我同爲女子,我……瞭解你的心情,我不怪你害我,就如你所說,誰讓我是真命鳳格。”
一滴黑紅的毒藥從嘴角溢出,她聽到一陣崩裂之音,耳內裡有溫熱的東西流出。
冷曉心頭一軟,換作是自己,不恨、不怨很難,若非天意弄人,若非她的命格所使,她不會這樣待溫彩,相反她是賞識溫彩的,“你還有什麼遺願,我定會替你完成。瞬”
“求娘娘轉桓,放過我夫君,讓他離開皇陵。”溫彩任血液流出,強打着精神,換作旁人,再無力說話,可她的最後一抹氣力卻強撐着她,“娘娘要小心崔貴妃、柳敬嬪二人,娘娘莫近徐蘭芝,她……她面上是你的人,實則與崔貴妃很是親近。”
有一次她出宮,正巧看到崔貴妃身邊的宮人送了一樣東西給徐蘭芝魷。
徐蘭芝當年住在鎮遠候府溫青家裡時,便最喜熱鬧,與崔貴妃的交情不淺,以她對徐蘭芝的瞭解,定然是冷曉、崔貴妃兩邊都沾。
她用自己知曉的一切,來換冷曉的半分愧意,用這愧意來換慕容恆的自由。
是她連累了慕容恆,就用她的死來結束這一切。
“你爲何要告訴本宮這些?”
溫彩勾脣一笑,看着那一襲錦袍的女子,眸眼裡流露出的哀傷,“我記得當年嫁入冷家,那個面上待我冷漠,卻在背後幫我,又在私下告訴我如何討冷端陽歡心法子的你……你曾是我此生的第一個朋友。”
“朋友……你說本宮是你朋友。”
大婚之時,祖母冷老夫人拉着冷曉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曉兒,你記住了,皇家無真情。”後來,她做了皇后,冷老夫人又對她言道:“皇后無朋友,更不能婦人之仁,你得拿出皇后的風儀與果決來。”
她不能有朋友,可實則她的內心渴望着朋友,與許多人一樣,有自己信任的人。
“你曾是我朋友,我曾想過,你這樣待我定是被人挑唆的,我沒想到會是那個原因,若是如此,我……會早些選擇這條路。你的才華、智謀,遠勝於我,你不愧是鳳儀天下的皇后,我自嘆不如你,皇上有你這樣的妻子是他的福分。”
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只爲換取慕容恆的自由。
冷曉眼裡有淚,她彷彿想到當年第一次在冷家見到溫彩的情形,那樣柔弱、膽怯的少女,比她還小,卻做了她的嫂嫂。可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嫂嫂不是蕭彩雲那個和離婦便好,原來,這個女子曾拿她當朋友。
她這一生沒有朋友,成爲她朋友的人,居然是她視爲的敵人,還是她親自毒死了“朋友”。
冷曉伸手,若是溫彩活着,她定不會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一刻她選擇了相信溫彩。她沉聲道:“你的頭腦聰慧,有富民之策,我親近徐蘭芝,不是因爲她會奉承我,而是因爲……她曾是你的朋友,是你最相信的人,我想通過她對你有更多的瞭解,我想成爲你這樣擁有富民之策的千古賢后。”
這,竟是冷曉親近徐蘭芝的真實原因。
溫彩粲然苦笑:“你我雖從未有過傾心交談的機會……可是……你早被我引爲朋友,只不曾想……天意如此……冷曉,你……你要好好活下去,要……要當心後\宮妃嬪對你的算計,你位高權重,已經……有太多的人嫉恨你……”
與她說貼心話的女子,居然會是溫彩。
雖然冷曉想到溫彩是故意的,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慕容恆。可這溫暖的話,還是讓她無法拒絕,“溫彩,我答應你,你死之後,我會請求皇上放過慕容恆,讓他離開皇陵。”
冷曉說完這話,領着宮人快速離去。
她不願久待,怕自己心軟再答應更多溫彩的要求。
她能替溫彩的做到也僅此而已。
“夫人!夫人!”
雙雙擁緊了她。
冬葵哭得痛斷肝腸。
如果有來世,她不要再嫁給慕容恆。
他沒有錯,身爲皇子,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便不是一個好皇子。
她也沒有錯,身爲女子,她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求一份真正的愛情。
皆沒有錯的兩人走到了一起,卻註定了一場悲劇的上演。
阿恆,我走了!
再不會成爲你前進路途中的攔路石。
她勾脣一笑。
鴆毒發作,不是立馬斃命,而是需要一個過程,這種攪痛內臟五腹的痛會持續大半個時辰,她痛得再無力氣說話,幾近昏厥,偏意識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清晰。
一道錦袍一掠,溫彩落到了一個男子的懷裡,他在身邊溫柔地喚道:“溫順娘,爲什麼?爲何你這麼傻,那麼久了你都可以避開,這一次爲何要觸怒皇
後。”
這個聲音,好生熟悉。
這個氣息,更爲熟悉。
她憶起來了,去年冬天在皇陵祭院,不知是誰從高牆外丟了幾包東西進來,那是兩牀寒被,那是十幾包治療風寒的藥材,還有幾身寒衣。
她猜是溫子倉,可溫子倉每次是通過看守的侍衛送來的,每次都要少不得花銀子打點,看守的衛兵才肯送來。
“池睿……”
“你記得我。”
黑紅的血滴落緞衣,慢慢洇開,散開一朵猩豔詭異的花,釋放出最後的冶豔之美。眸光顫顫,想要撫上她的臉,卻無力地垂下,眼中流瀉綿綿情意。
池睿聲音哽咽,欲言無聲,他一直在靜默地守護,守護着她,守護他的夢。
溫彩望着面前被染上了血色的男子,血光裡,他是如此的聖潔,往事浮光掠影,斑駁而過:
他們夫妻被貶庶人,圈禁皇陵後不久,她第一次被冷曉召入宮中,冷曉以莫須有的罪名罰她跪在冰雪地上,在她搖晃艱難地出宮時,一個人將一包東西塞給了她。
裡面是一包藥\膏,貼在膝蓋能保暖,可以治癒她跪了半日留下的寒氣。
那個人的氣息,她記得,正是這淡淡的松柏香味。
他,就像一株長青的樹,給了她最暖心的幫助。
“我記得你,記得在暢園時我們第一次相遇,你與早逝的三皇子、顧浩同來暢園給天乾皇后挑選千秋壽辰禮物,那天,你是他們中間最矚目的一個,明若陽光……”
她竟一直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逢。
亦如他一生都無法忘卻她。
她未婚時,他試着想要走近,卻因她是和離婦被母親所阻,當他拿定主意要娶她時,卻傳來她與雍郡王慕容恆訂情的消息。
“池睿,你的妻了好嗎?”
“在我的心裡,早在那年春天的暢園便有一個妻子。”
那個人,是她!
原來,他們曾在心裡都記掛着對方。
而他錯過了一段原可以屬於他的良緣。
他看着她被皇后刁難、羞辱,看着她看似臣服,卻始終不屈的眼神,她柔弱的身姿跪在冰雪地上,依舊是那樣的堅韌,卻在他與她迎面錯身而過,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彷彿於她,多少苦都不再是苦。
年少時的相思,只是因她的活潑靈魂、單純可愛而心動。
未來漫長的歲月,因他對她的了曉而情深難拔。
他繼續道:“除了她,我誰也不想娶,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是啊!很傻,原來我們錯過了一段良緣,我以爲你不喜歡我。”
“我一直、一直都喜歡你、只喜歡你。”
“池睿,若有來生,我們要早些相遇相識;若有來生,你娶我爲妻可好?”
“好,我娶你爲妻!”
他擁緊了懷中的她,感受着她越來越弱的氣息,最終看着她在自己的懷裡殞命。眼淚,不由自己地滑落,落在她的額頭,在她的髮際間停凝,化成來世她髮際間那枚褐痣。
曾有人說,眼角的淚痣是前世情人落下的癡情淚,卻不在她的眼角,烙印在她的髮際,來生的好幾回,先是被杜七嬸當成了一枚蝨子,後又被杜鵑誤會,“嚇奴婢一跳,還以爲小姐長蝨子,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一定會訓斥奴婢服侍不力。”爲了不被更多人誤會,溫彩在來生不是用髮飾遮掩便是在那兒挽一個小辮遮住。
“順娘,若有來生,我定不讓你死在我懷裡,我寧願是我死也盼你生……”
這種痛,太過沉重,幾近要將池睿壓垮。
一語說完,池睿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般。
這一段戀情,從來沒有開始過,卻一直種在彼此的心頭。
她從不曾忘卻他。
而池睿一直都記掛着她。
他一次又一次暗中的送去寒衣寒被、送去藥材,他們沒糧吃時,又悄悄地拋進米糧,不留名姓,可因爲他的氣息,她還是知曉了他。
若非她早對他有心,又怎會記住他的氣息。
一個因長輩勸阻時的遲疑,他錯過了原該屬於自己的良緣。
和離婦又如何?她原就是冰清玉潔的,如果那時他多一分堅持,她便是他的妻,他不會承這蝕骨的相思,不用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懷裡。
在旁人沒發現他時,他輕柔地從她身上摘下了一枚指間的戒指,這許是他今生唯一留給自己的禮物,以權他對她的一片相思之意。
來生,我定不會再遲疑,我會勇敢地追求!
池睿握緊手中的戒指,這只是一枚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銀質戒指,唯一不尋常的便是它的式樣,是一個心形,上面刻了一朵玫瑰圖案。
他抹去了淚,再一次回頭看着地上已然嚥氣的溫彩,“順娘,你是被毒後害死的,我定會替你報仇!你安心地去吧
!”
來時無影,去時無影,在這深宮的偏僻小院裡,誰也不曾留意到,池睿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