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突然正了正臉色說道:“怡妃娘娘讓我捎給你幾句話,不管你在靖安侯府是一個怎麼樣的身份,你在那府中一天,娘娘便保你一天平安。若你在那府中一世,娘娘便保你一世。斷不會讓你受了半分委屈,只是現下世事紛亂,讓你一切忍着些。”
沈苾芃心頭一熱,紅了眼圈垂下頭道:“謝怡妃娘娘厚待,沈氏曉得輕重。”
玉林臉色一緩拉着她的手:“如今宮裡面也不是很太平,怡妃娘娘的意思是世子爺那頭你也不要過分苛責,待有了機會,該是你的便還是你的。”
沈苾芃何曾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宮裡面怡妃娘娘站在了九殿下一邊,君謇怎麼說也是九殿下的人。自己這樣一個身份尷尬的侍妾於這皇家的大局來看又算得了什麼。她雖然萬般難過,但還是君謇的盟友,她若想在靖安侯府安身立命便還要仰仗着君謇才能過活。
“沈氏瞭然怡妃娘娘的苦心,”沈苾芃聲音帶着些許嘶啞暗淡,“沈氏自是明白,世子爺不管怎麼做他依然是沈氏的夫君,沈氏安身立命的仰仗,這一點請娘娘放心。”
玉林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一絲讚賞的神色,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沒有被兒女私情矇蔽了心扉,舉手投足之間是個成大事的坯子。
“既如此,我便回去覆命了,怡妃娘娘那邊還等着呢,姨少奶奶休息吧,只是今夜的宴會上皇上要慶祝一下這一次狩獵成就的一段好姻緣,姨少奶奶?”
“妾身再躺躺,到了晚上一定赴宴,請怡妃娘娘放心。”
玉林點了點頭,輕輕彎下腰掖了掖她的被角,“姨少奶奶好好休息。”
“妾身送送玉林姐姐……”
“你且躺着,”玉林將她按着,笑道。“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還怕你沒有送我的機會不成?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玉林走後,沈苾芃倒也無心再躺下去,怡妃娘娘的心思她明白。即便是裝樣子也要裝下去,突然想起了君騫昨夜的話,何必這樣子的丟人現眼?難不成真的堅持不下去嗎?君謇若是沒有真心相待,自己何必如此相思執着?
她坐在梳妝檯前看着鏡子中自己的臉,纖細的素手撫上了髮髻,那朵素色絹花還在。君謇那一日買了這絹花來。親自插在她的髮髻上。自此她便處處戴着。呵!滑稽!
她將頭上的絹花摘了下來。定定看着,隨後拋出了窗外,可是爲什麼心頭還是會痛?
“鬱夏,潤春。”沈苾芃喊了一聲,伸出手拔下了髮簪,一頭烏黑的發順滑的披落下來,瑩然着滿屋子的光華。
鬱夏掌了燈,潤春忙端來了幾樣小點心,沈苾芃已經整整一天滴水未進了。
她草草吃了幾口,食不甘味,但是如果再不吃點兒東西,她害怕自己沒有力氣演出那一幕即將到來的滑稽的戲。
“我想沐浴。”沈苾芃歪在了椅子上。
“是,奴婢這就準備,”鬱夏覺得小姐怪怪的,但是沒有說出口,輕輕走了出去喊着粗使婆子準備沐浴用的東西。
沐浴過後的沈苾芃着一件素色紗衣。整個人顯得清雅靈動,她緩緩坐在鏡子邊,看着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脣角突然綻放出一個妖嬈的冷笑。
鏡中人眉目如畫,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但是雙目依舊燦爛如星,似兩丸黑水銀,顧盼間寶光流轉不定。
“鬱夏,梳流仙髻”沈苾芃垂下頭看了看自己長長的指甲,昨天的鳳仙花然就,顏色雖然豔麗但是畢竟退了幾分。
“潤春,將我這指甲重親染過。”
鬱夏和潤春默默無聲,各自分頭做着自己的分內事,卻像是暗暗存了力氣一樣,努力要將這每一處細微做到最好。
髮髻梳好後,換下了素色紗衣,穿着件桃紅色軟羅琵琶衣衫,用雪白光綢配做襯裡,淺一色的珠光粉紅長裙,一雙霧碧色鞋子微露衣外,頭上點藍點翠的米珠銀花,配一副明月耳鐺,恰到好處地襯托出黑亮的柔發和俊俏的臉,清秀之外倍添嬌豔。
鬱夏從一邊盛開的素馨花枝上剪下一朵正要別在沈苾芃耳邊,小姐一向喜歡素雅。
“不,今夜佩戴珠釵,我要選最奪目明豔的珠釵。”
鬱夏明瞭從盛放着首飾的木盤子裡挑了一支珍珠蓮花步搖,長長的翠玉和珍珠鑲嵌成了一朵朵盛開的蓮花,又以黃玉爲蕊,碧色水晶爲葉,精巧無比。是前些日子進宮,怡妃娘娘親手別在她頭飾上的。
沈苾芃滿意的點了點頭,鬱夏小聲問道:“小姐佩戴什麼簪子?”
“取世子爺送的那支‘鳳凰于飛’來。”
鬱夏猛地一頓,忙去取了過來,果然這簪子別在流仙髻上更顯的華貴出塵,美豔不可方物。沈苾芃緩緩看向鏡子中的那個女子,竟然帶着幾分妖冶魅惑。脣角冷冷的翹起,要麼不妖要麼便是風華絕代。
她看了看月色初起道:“潤春取我的綠綺來,今夜良辰美景不彈奏一曲太可惜了。”
夜宴設在了穆蘭圍場東華宮的隆慶殿內,數百支手臂粗細的河陽宮燭將整個大殿照的燈火通明。君謇坐在了九殿下的身邊,儼然是今天宴會的主角之一,他身着一襲華麗的雲錦華服,頭髮用一隻赤金冠綰了起來,凸顯了自己的世子身份和尊貴無比的氣度。
但是他此時的神情卻有些心神不寧,從隱忍到突然勃發走到今天這一步着實不易,本以爲那個清雅的女子只是自己一個必不可少的同盟,可是昨天夜裡她那決絕的神情,讓他的心沉在了冰冷的湖底。他害怕的是,一直撐得很穩的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愛她愛得如此之深。
“君謇想什麼呢?”九殿下款款端起了酒杯,笑着看了他一眼,那聰慧過人的眸子像是能洞察一切似得。身着一襲銀色錦袍,袖口繡着貔貅的圖案,舉手投足之間更顯示出天家的本色。
“沒想什麼,”君謇掩飾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許是今夜只剩下了借酒澆愁的時光了。
九殿下的俊眉一挑,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昨夜你做得很好,宣平侯若是能拉到我們這一邊,成事之日也不會太遙遠了。”
君謇忙斂了醉態,這位九殿下雖然風流俊雅,但是心思縝密,謀略過人。他向來看人一定不會看錯,三殿下的飛揚跋扈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對於這將來的九五之尊,他君謇說話處事自是要小心萬分。
“九殿下,下一步我們怎麼做?”
九殿下慕容珣細白的指尖輕點着下巴,原本清澈的目光突然散出了一絲陰狠:“那個給你治病的楚天調查清楚了沒有?爲什麼要刺殺君謇?”
“這個楚天來自於江湖,背景及極其複雜,現下還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三殿下的人。但是如果是三殿下的人爲何要刺殺君謇,這個就解釋不通了。”
九殿下突然看向了君騫:“這難道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君謇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依着殿下的意思……”
“呵呵呵,君謇做你心中想做的,放開手來做,”九殿下的話點到爲止。
君謇剛要說什麼,九殿下指着殿門笑道:“你未來的夫人來了。”
君謇擡起頭看去,只見宣平侯府的人緩緩走了進來,一個個均是打扮的很招搖。徐鈺穿了一件大紅茶花穿蝶緙絲錦衫,戴了赤金西番花簪子,點綴着極罕見的祖母綠寶石,娉娉婷婷站在了宣平夫人身後,如一株馥郁的牡丹花。很是富貴祥和的氣色。
她高傲的擡起頭掃視了一眼夜宴中的賓客,將視線在君騫的臉上一晃而過直直釘在了君謇的臉上,露出一個大方溫婉的笑容。
君謇別過頭視若無睹,九殿下將他的彆扭看在眼裡,咳嗽了一聲:“大丈夫成大事必先要學會一個忍字,你若是這樣,宣平侯怎麼看?”
君謇緩緩站了起來,迎着徐鈺的笑容走了過去,站定在她的面前:“早!”他聲音裡的熱度只停留在表面猶如浮在水面上的蓮蓬。
“世子爺,早,”徐鈺笑的大方得體,儼然是當家主母的做派。
宣平夫人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這個乘龍快婿,雖然過程繁複了一點兒,終究也是一門好姻緣。
“聖上駕到!”禮官的聲音穿越了悠長的漫道。
夜宴的賓客跪倒了一片,一身明黃的延慶帝攜着皇后和妃子們緩緩步入大殿,在正首的位置坐了。皇后一眼掃到了君謇和徐鈺的身影,露出一絲欣慰的笑,轉過身衝延慶帝緩緩行禮道:“皇上,沒想到這一次狩獵大會,竟然還成就這樣一段兒姻緣,也算是千古佳話。英雄配佳人,倒也是巧得很。臣妾斗膽求皇上一個恩典,何不今夜就讓他們兩個坐在一處接受各方的祝賀可好?”
延慶帝大笑道:“你這樣算是一個什麼恩典?也罷!朕也不是尊那酸儒禮法的規矩,就讓他們坐在一處便是,六天後大婚朕還有賞賜,可不像皇后這樣藉着討巧收買人心。既然君謇是靖安侯府的世子,朕就賞他這個未來的少夫人一個純陽郡主的封號吧!”
宣平侯大喜過望,這是件從沒有想過的賞賜,不禁看向皇后,她投來一個本該如此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