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玉華山便近在眼前,沈苾芃提着十二萬分的小心閉了嘴,君騫也似乎有着十二萬分的心思,悵然若思也不搭話。一時間車廂裡有些沉悶,只聽得咔塔一聲,輪轂輕響了一聲不知道碰觸到了什麼,停了下來。
馬車外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大人!到了!”
“芃兒,請吧!”君騫刻意略去了姨少奶奶的稱呼。沈苾芃倒也不在意,現如今情勢不是很分明,何必糾結於稱呼。
她掙了掙,奈何身子弱,硬生生地看着君騫再一次代勞將她抱了出去。外面是一條向上的山道,左右兩邊的護衛具是垂了頭守在一邊。饒是如此,沈苾芃還是覺得尷尬無比,心中將君騫狠狠詛咒了一遍。
山道都是拾級而上的青石板,帶着人工刻鑿的痕跡,君騫自小練武而且造詣頗深,即便抱着一個人沿着山道而上,也絲毫不顯疲累。不過君騫懷抱心儀的美人,疲憊之情即使有也自是一晃而過。
山道沿途峰巒迴繞,松柏森映,溪水河流連綿其間,宛然有一種江南景色。山道越來越崎嶇,君騫甚至不得不在峭壁間側身而過。沈苾芃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閨中女子,哪裡見過這等險要,手臂不自禁抓緊了君騫的胳膊。
君騫倒是很享受沈苾芃這樣驚慌失措的依戀,心頭促狹的盼望着這山道再綿長一點兒,最好永無止境。
轉過曲折之處,便到了半山腰的一座涼亭之中,沈苾芃這才驚訝的發現,即便攀爬了這麼久竟然纔到了山腰。這涼亭設置的極其巧妙,臨江建在突出的半壁山崖之上,亭內設了煮茶的爐子,帶着波斯風格的厚厚氈墊,爲了防着江風寒苦還設了湘妃竹的鏤空簾子。
君騫將沈苾芃輕輕放置在氈墊之上。正對着面前遠遠近近的一汪碧水浩淼,讓她登時眼中一片朦朧,想起了家鄉臨安的山水風姿。君騫竟然能找到這一處酷似江南的風景之所,實在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他緩緩坐在了沈苾芃的身邊,親自煮了沈苾芃最愛喝的茉莉花茶。藉着熱氣蒸騰回過頭看着沈苾芃迷濛的眼眸。
“驅驅寒氣!”
沈苾芃茫然的接過。眼角卻被眼前的秀麗山水所吸引,牽動了心中的一片思鄉苦楚。清俏的容顏中透着幾分蕭索還有黯然,無一不看在了君騫的眼眸中。他鳳眸中的漆黑一點沉了下去。突然輕聲說道:“若你是想回臨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苾芃緩緩轉過臉看着君騫眼眸中的那抹深意,她何嘗不懂?可是君騫這樣說就像一個癡兒在說着永遠也無法兌現的幻境。
“君騫,”沈苾芃突然心頭一酸,隨即便是一陣悵然,她看着這山這水,心頭一直糾結着的怨念竟然一下子放了下來,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稱呼他的名字。就像上一世,那個雪夜。她也是如此認真地稱呼他。但是那時的刻骨銘心換成了今日的雲淡風輕。
“君騫,”沈苾芃又呼了一聲,“我對你的怨念已經放下了,你也不必如此相待。”
君騫的鳳眸一亮,閃出幾點星光,她從來沒有如此柔和地對待自己。這兩聲輕輕柔柔的稱呼讓他的內心狂喜不已。若不是害怕再惹惱了她,他真的忍不住會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他等了這一刻等的有些久長。
“我與你就當做是最普通的陌生人便罷!”沈苾芃一旦放下心中的仇恨,突然覺得心中登時有些空落。她只是覺得好累,這一世的尋仇之旅一切都變了樣子。深愛的成了仇讎,深惡的成了恩人。這讓她着實不知所措。
君騫眼眸中的喜悅淡淡化成了一閃而過的怨怒,脣角不自禁涌現出了一抹連自己都要被凍傷的寒涼。他用心自此,心中期期艾艾所盼的便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誰曾想卻是一句形同陌路的承諾。他與她如何形同陌路?桃花林下,那抹舌戰羣儒的俏麗身影。映心閣中,那抹倔強不屈的倩影。梅林中沉穩秀美的嬌顏,處事不驚的大氣,爭鋒相對的鋒芒。她早已經在他的心中打下了一個又一個深邃的烙印。現如今他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她卻只是輕飄飄的三個字——陌路人。
君騫的手掌握成了拳,心頭有些焦躁。
“芃兒,會解夢嗎?”君騫的聲音有些嘶啞。
沈苾芃嗤的一笑:“夢幻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我們現如今坐在這裡豈不也是夢幻一場,夢中的東西,二爺還是忘記了吧。”
君騫再也抑制不住心口的疼痛,猛地將沈苾芃冰涼的手握在掌中。
“二爺!”沈苾芃掙了掙,神色頹然任着他將自己的手掌附在他轟然雷動的胸口,那心跳很狂野也很嚇人。
“答應我好嗎?”君騫一向看不到底的鳳眸中第一次暈染了赤紅色的渴求,“我……不想做你的陌路人,答應我……芃兒……我只想做你的……有情郎!”
沈苾芃慘然失笑,映照在君騫的眼底,掠過一絲巨大的恐慌。
“君騫,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你……莫非還愛着大哥?”君騫眉頭微蹙一陣酸楚。
沈苾芃茫然了,她無力的垂下了頭:“君騫,即便沒有你的大哥,沒有任何人,哪怕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個臨風而立的男子,你我之間……也絕無可能。”
君騫的鳳眸緩緩眯了起來,帶着嗜血,帶着受傷,帶着一抹幾乎要發了狂的心痛。
“爲什麼?”他終於吼了出來,將她從氈毯上拉拽到了自己的懷裡,緊緊箍着,“爲什麼?沈苾芃!你可曾給過我理由?”
沈苾芃的傷口狠狠痛了一下,咬着牙強忍着額頭滲出來的汗珠,緩緩擡眸看着面前君騫受傷的臉。竟然在心中有一點愧疚和感動,隨即又覺得這是多麼的可笑。上天讓她重生竟然是爲了這樣一出鬧劇嗎?君騫的這番厚愛在沈苾芃看來就是鬧劇,而且可笑得很。
看着沈苾芃一如往常的沉默和倔強,君騫心頭的怒氣無處可發,緊緊抓着她瘦弱的肩頭瞪着她:“難不成僅僅因爲我們彼此都有一個可笑的相同的夢境?就因爲在那夢境中,我將一杯蝕骨的毒藥灌在你的喉間。就因爲這樣荒唐可笑的夢境,你便恨我如此之深?!!沈苾芃!你不覺得你這樣的恨是多麼的沒道理?!!”
沈苾芃猛地擡起了頭,他怎麼知道自己會做相同的夢?難不成真的如楚天所說,他每夜都守在梅亭,或近或遠。自己那些夜夜驚醒的夢魘他便都清楚嗎?
“君騫。我們糾結這些好沒意思,”沈苾芃心中知道這一世他對自己的好,但是上一世的那番刻骨銘心的仇恨的心魔豈能說了就了的?她現如今試着放下。早已經不易,君騫求得確實太多了。他的好她不能還,也還不起。許是這也算兩清了吧?
“對不起,”沈苾芃垂下了頭,“若是今天你叫我來便是爲了這個,我可以告訴你,做陌路人對彼此都好。”
君騫的手臂緩緩放了下來,苦笑道:“呵呵呵……府中人人都說你狠毒如蛇蠍,我還不怎麼相信。想你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怎麼會做出那麼多毒辣的事情?”
沈苾芃不知道他爲何說這些,冷冷看着他。
君騫緩緩將她拉坐在了氈毯上,擎起杯中的茶,抿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湖光山色。
“梅紅是你下的毒是不是?”
沈苾芃頓了頓。既然今日沒有外人,彼此表明了心意,她也不懼他會對自己加害什麼,緩緩點頭道:“是!是我下了一種奇毒,沒想到二爺玄黃之術精妙不亞於我。竟然看出來了。”
君騫冷笑了一聲:“宮中導致安陽身心鉅變的毒也是你下的?”
“是,”沈苾芃有些口乾,他今日將她帶到此處,質問這些秘辛,便已經是查探清楚了的,自己狡辯反倒被他看不起,一一承認了吧。
“將你孃親的畫卷故意送到靜園刺激我父親令他病情加重也是你?”
“……是,”沈苾芃那一次只是爲了試探而已,不過是與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
“是你向皇后出的主意,將安陽遠嫁北戎斷了我母親的念想,令她驚怒交集病倒在榻上?又是你放出了侯爺始終牽念梅亭如花美眷的閒言碎語,才引得我母親怒極要殺了你,其實你根本就不擔心自己會死。你料定那天我父親會來救你,並會遷怒下來將我母親禁足奪了當家主母的權柄?”
沈苾芃沒想到他連這個也猜到了,嗤的一笑:“二爺果然精明,什麼也瞞不了你。不過我這樣的算計還是被徐鈺算計了,差點兒死在她的手中,說起來還要謝謝二爺出手相助。”
“那麼……”君騫冷冷盯着她,“你到底要幹什麼?!!”
沈苾芃倒是被他問住了,是啊,她到底是要幹什麼?之前是爲了幫世子爺出頭,一心一意愛着那個薄涼的男子,現如今自己又想要幹什麼?
“不知道……”沈苾芃扭過頭看着江面,嘆了口氣,“大概想要活下去吧!也許活下去真的很難,但我還是要試一試。”
君騫心間一痛,他理解她的處境,只是她這樣做與自己卻是陷入了兩難境地。他該如何報復自己這個心心念唸的意中人。他處處忍讓,她步步緊逼,他已經被她逼得無路可走。
“沈苾芃,我不管你怎樣待我,我心悅你,等過了這一段多事之秋,我便帶你走。”
沈苾芃猛地轉過頭,她曉得他言出必行,不禁有些慌張。
君騫微微一笑,探出手掠過她的容顏,將幾縷碎髮細心地別在她耳際,專注的看着她:“芃兒,我不會放棄!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喜歡你就夠了!偏生我這個人心胸狹隘,容不得你倒進別人的懷裡,所以別怪我心狠手辣……你……終究是我的,這一世,不,永生永世你都休想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