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一天的短暫雨季,初陽升起,有點兒羞澀的紅暈映照大地。定華門外緩緩行來龐大的凱旋之師,破損的鎧甲反射着懾人的光芒,長途跋涉後一張張年輕堅毅疲憊的臉擋不住的卻是那引人矚目的驕傲。
一輛七匹駿馬拉着雕繪祥雲的華蓋馬車緩緩而來停在了定華門口,垂着玉石絹紗,坐着英俊不凡的男子,穿着極爲華麗的禮服,豎直高領,金冠束髮,白玉爲帶,玄雲龍佩,正是聲勢正隆的九殿下。
延慶帝病重派了九殿下親自來接宣平侯和君謇入城,他緩緩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司禮官宣讀了延慶帝的聖旨。賞宣平侯封邑冀東兩縣食戶三千賜太子少保,賜封君謇飛龍將軍涿州食戶兩千,晉兵部郎官正二品。
聖旨宣讀完畢,靖安侯同君謇均是臉上劃過一絲訝異,這樣的封賞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宣平侯爺,世子爺二位辛苦了,”九殿下走了過來,一手挽着一個將他二人從地上扶了起來,親自邀請到前來迎接的七寶車上。
隨即九殿下竟然也將一個身着藍色布衣的青年男子也迎了上去,宣平侯同君謇都沒有異議反而對那人尊敬有加,這倒是讓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
七寶車緩緩走進了定華門內的直道上,左右圍觀的百姓已經將街邊圍的水泄不通,兩旁的繡樓酒肆上也是擠滿了人。
京城中名門閨秀們永遠也不會錯過這樣的盛宴,她們用精美的摺扇遮擋着自己的臉,明亮的眼眸卻被車上的青年才俊們狠狠吸引了過去。
“你看那君家的世子爺。着實威風俊朗得緊啊!”
“發什麼花癡?人家已有正室夫人了,宣平侯府的嫡長女鈺郡主,況且據說他家中的小妾也是國色啊!”
“就是那個沈氏嗎?聽說……”
“噓!噤聲!”
君謇披着紫金鎧甲,盔帽上紅的滴血的花翎襯托着他俊雅的臉龐,卻因爲戰場的洗禮少了書生之氣多了幾分更吸引人的英武之魂。他明亮的眼眸掃視着四周,一股子豪氣油然而生,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侯府中病懨懨的等死的世子爺。他是冠絕天下的少年將軍。
宣平侯的氣度一貫的威嚴沉默,他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入城式,風華正茂是自己身邊的小將。不過他對自己的這個乘龍快婿越來越滿意了,君謇有朝一日必定會超越自己。
九殿下慕容珣脣角微翹,這樣的買賣絕不賠本
。君謇這小子倒是頗有一些本事娶了宣平侯的女兒,這一趟宣平侯決計是他麾下的人了。
人羣中此時有一個嬌俏的身影穿梭來去,頗爲靈活但也是被人羣擠得有些踉踉蹌蹌。
“公主殿下!!”
“噓!”一身民間女子裝束的正君公主衝早已經嚇得臉色發白的宮女瞪了一眼,今天好不容易隨着九皇兄混出宮來,怎麼能不看個夠就撤回去的道理。
“公主,快回去吧!九殿下一會兒若是找不到我們該發脾氣了!”宮女眼淚花花的幾乎要哭了出來。
“你膽敢再喊一聲公主我就……我就廢了你……”
宮女嚇了一跳徹底閉了嘴巴。這個正君公主着實惹不起。
“喂!你看那個人誰是?怎麼九皇兄對他也是那麼客氣?”
宮女戰戰噤噤地擡頭望過去,九殿下側過臉正同他身邊的那個青年公子客氣地說着話。那人一身藍色布衣,頭髮用一條白色緞帶高高束了起來。腰間別着一柄古舊的佩劍還有一支同樣古舊的玉簫。堅毅的臉棱角分明,只是在額頭上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疤痕。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如果說宣平侯威嚴,九殿下華美。君謇俊朗,但是這個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卻是一種安寧沉穩,大山崩塌而自巋然不動的冷凝。雙目中流露出來的不是年輕氣盛而是看淡了江湖風雲的超然世外。但是他的表情卻還是有一點點小小的邪氣在裡面,卻使得整個人的風度更令人着迷
正君公主徹底傻了,心頭突地一跳,嘴脣有些囉嗦。
“公主!”小宮女從來沒見過正君公主這般表情,有點兒嚇着了。拉了拉她的衣袖。
“春芳,”正君公主動了動脣,視線緊緊落在了那位正同九殿下談笑風生的藍衣公子身上,臉頰燒的通紅。
小宮女也傻了,這個有點兒難辦,正君公主竟然犯了花癡了?
那藍衣男子似乎感應到了正君公主灼灼燃燒的目光,微微側臉轉了過來,額頭間的疤痕更是觸目驚心。像是被鞭梢拂過,又像是被利刃削割,總之是受過極重刑罰後纔會那樣深刻。他的臉卻是寧靜如祥雲,但是令正君公主失望的是他的眼神掠過自己掃視到了自己身後的一處繡莊上,匾額上掛着三個字“飛雲閣”。
那人的眼神一碰觸到“飛雲閣”三個字時,眉頭一蹙,眼眸中似乎掩飾着極其難忍的痛苦之色。
“歐陽先生,”九殿下知道他是睹字思人,沈筠開的飛雲閣繡莊,匾額上的三個字恰好是他的五妹沈苾芃的手筆,九殿下輕喚了一聲,那青年男子轉了過去神情有些寥落,正是失蹤日久的歐陽雲闊。
“殿下!”歐陽雲闊忙收回了視線,臉上的尷尬一瞬而過,恢復了一貫的灑脫安然,儘管此番故地重遊從他內心來說他是怎麼也灑脫不起來。
“父皇此番召你進宮,自會有一番考校。況且如今天下浮動吏治腐敗,着實需要一個曠世而出的改革家力挽狂瀾。歐陽公子不知道準備好了沒有?”
歐陽雲闊暗自苦笑,自己本以爲會雲遊山水不再參合這紛亂世事,沒想到這個九殿下竟然是如此執着
。他此生最怕的便是朝堂之上的紛爭糾葛,雖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讀書人根本,但是他卻只能做到明哲保身。至從遭受了君騫那番強加給他的凌辱不堪,現如今想要做到明哲保身也是不能得了。
“殿下,吾等只是一介草民,聖上和殿下的厚愛草民……”
九殿下臉色一變,緩緩搖了搖摺扇,咔的一聲將手中的摺扇合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歐陽雲闊:“歐陽先生是決計不願意出來爲官了?”
歐陽雲闊苦澀的笑了笑:“承蒙九殿下厚愛極力保舉,草民不得不從,只是這朝中爲官須得各種途徑攀援而上……”
“歐陽先生大可不必掛懷,國家用人之際以歐陽先生的資質,早就應該入仕了。歐陽先生難道忘記了嗎?前朝除了察舉考試錄用官員之外,還有便是徵召一途。父皇既然看中了先生的高才,徵召入宮拜翰林學士也不是不可能的。”
歐陽雲闊頓時愣住了,他知道此番協助君謇在南詔立下汗馬功勞後,必定會重新進入官場混跡。只是不知道九殿下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爲他在聖上面前求到翰林學士一職。雖然是正五品,但是卻參與皇家機要,位卑權重是多少達官貴人爭相巴結的對象,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落進了自己的腰包。他沒有生出些許得意恣狂,反而如被鍼芒,坐臥不安。他這枚隱藏很深的棋子,九殿下終於要用到刀刃上了。
一瞬間,歐陽雲闊不勝唏噓,原以爲九殿下將自己這樣一枚棋子忘卻了,沒想到自己卻是那個最關鍵的點睛之筆。九殿下這個人心思是常人所不能比的,他日若是功成名就必須捨棄了一切才能從這位精明的主子手中逃脫。
靖安侯府此時安靜地如同古墓一樣,望月堂中平日裡伺候着徐鈺的丫鬟婆子們早已經哭倒了一片,但是看到陰沉着臉邁步走進來的君二爺具是神情一凜,竟然連那害怕也忘卻了一些。
“回稟二爺,”沈苾芃身着重孝,緩緩行至君騫面前,她硬着頭皮擔當起了望月堂臨時的管事,“一千二百兩置辦了上好的紫檀木棺材,一千兩‘請經’,五百兩‘火燒’,五百兩‘講槓’,三百兩請揚紙錢的……”
“大哥回來了,”君騫突然打斷了沈苾芃的囉嗦,置辦這樣的喪事,冰雪聰明的沈苾芃完全能來的了,而後的事情怕是有些難辦,這第一樁便是怎麼和君謇以及宣平侯爺交代。
沈苾芃的脣角抽了抽,眼角清冷如玉,擡起頭看了一眼門口,又微微垂了下去。這件事她料到的是徐鈺這個女人一定會死在她的手裡,但是沒料到的事是她竟然設計殺了君謇的孩子,殺了靖安侯府的第一個孩子。
沈苾芃眉眼間的一抹懊悔刺進了君騫的眼眸中,讓他一陣陣酸楚,又是一陣陣慶幸。她在骨子裡還是喜歡大哥的,而她自己親手將自己與大哥之間的最後一絲牽念也扯了一個乾淨。那個死去的孩子將是他們二人之間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何況他編造的那個假象,那個君謇生母燒死沈苾芃生母的假象。從此兩人大概只剩下彼此厭惡和憎恨了吧?
想到此處,君騫的脣角綻出一絲殘酷的笑容。
“世子爺回來啦!世子爺回來啦!!”君謇身邊平安粗糲的聲音帶着幾分喜悅穿透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