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晚宴往往安排在酉正時分,一切準備停當後,映心閣的春桃走進了麗明軒稟道:“少夫人!夫人請!”
沈苾芃一愣,之前映心閣的安惠夫人往往藉着清修的名義拒絕沈苾芃的晨昏定省,今兒這是怎麼了?隨即猛地醒悟過來,想必是自己那一日落水之後一直臥病牀上,此番定是聽聞自己好些了,便想起來君騫娶妻的事情。
“鬱夏,收拾一下,”沈苾芃緩緩從榻上爬了起來,看着春桃笑道,“你且去回稟夫人,我稍後就來。”
說罷沈苾芃不禁咳嗽了一聲,鬱夏忙扶着她:“小姐,不要緊吧?”
“不要緊,長二姑的藥方子倒是管些用,別看是一個土方子,卻比那些個山參們管用的多。”
鬱夏看她這幾日氣色卻是好了許多,也放下心來,收拾停當後隨着沈苾芃乘了青帷小車去了映心閣。
映心閣門口確實大不如從前了,只見君騫的那匹棗紅色駿馬還有素錦乘坐的青帷小車堪堪停在了門口。沈苾芃眉頭一蹙,這下子莫非又要熱鬧了不成?
現在沈苾芃倒是很怕看到那個活閻羅君騫,這個人實在是難纏的很,可是自己若是不進去豈不是露怯的表現?況且既然應了安惠夫人之請,倒也不好駁了面子。
東暖閣傳來一陣君騫清朗的笑聲,這個人慣會在母親面前插科打諢逗安惠夫人開心,沈苾芃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少夫人來了!”門口候着的丫頭早已經打起了簾子,將沈苾芃迎了進去。
君騫的笑聲戛然而止,向沈苾芃這邊張望而來。至從上一次沈苾芃落水,君騫只知道她服了藥早已經無大礙,可是心頭總堵着一塊兒石頭。而這幾日沈苾芃總是在麗明軒休息,大哥又在她身邊不離左右。他幾次三番想要尋個由頭進去看看她怎樣。卻幾次被安惠夫人強行攔下。不得已他每天帶着素錦在映心閣這邊盤桓,心想沈苾芃你再怎麼厲害晨昏定省總要來吧?誰知道安惠夫人之前就已經免了沈苾芃的晨昏定省,爲了兩不相厭。
這一下子可是苦了君騫。他心中牽掛沈苾芃的病,又不能見上一面。每日裡還要從西城兵馬司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回府,在每一個可能遇到她的地方創造一切邂逅的可能性。可是天不遂人願,沈苾芃始終沒有出現。他恨不得化成一隻飛鳥飛到那個狠心的女人面前,看看她究竟怎麼樣了?那天又是被誰陷害了?亦或是真的不小心?
正自愁苦無狀,卻在安惠夫人面前強顏歡笑時,那個朝思暮想的女人終於出現了。他強忍着內心的波瀾看了過去,發現她臉上依稀有些病容。
“芃兒拜見母親!”沈苾芃福了下去。不想咳嗽了一聲。
“你還好吧?”君騫一着急脫口而出,隨即想到了什麼,忙閉了嘴,看了一眼母親。矜持着衝沈苾芃行了一禮
。
“謝二弟!”沈苾芃也不奢望他能喊自己一聲嫂子,除非他在羞辱自己的時候,纔會陰陽怪氣的喊一聲大嫂。卻還不如不喊,聽得人心煩。
君騫身邊的素錦緩緩福了福,安惠夫人示意丫鬟們開始佈菜。幾人落座後,安惠夫人掃了一眼沈苾芃問道:“君謇呢?”
“世子爺進宮了,吩咐下來今晚在宴客不回來了!”
君騫眉頭一蹙,瞬間緩和了下來。外面的月色正好,照在了他俊朗的臉龐。呈現出一股子朦朧色彩。他雖然吃菜用飯但是眼角的餘光不停掃到了沈苾芃的身上,心頭一陣陣糾結。她爲何還是咳嗽不停?究竟有沒有用藥?用了什麼藥?最近還在操勞嗎?難不成這女人想錢想瘋了如此不愛惜自己?那日是一個意外還是有人故意陷害?像她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落進別人的套?
“騫兒,騫兒!!”安惠夫人看到君騫神遊天外,不禁重複了一聲。
“哦……母親……”君騫的神思被拽了回來。
安惠夫人臉色一沉,不得不重複道:“剛剛你嫂嫂說過,涿州都督之女白麗婷正當花樣年華,脾性相貌樣樣極好……”
“母親,”君騫臉色一沉,自己那天都那麼作踐自己了,母親竟然還不死心,“孩兒卻是無意娶親,近幾日來公務實在繁忙……”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嗎?”安惠夫人真急了,這一次她就是當着沈苾芃的面兒給君騫說親,讓他乘早斷了對沈氏的這樁孽緣。
君騫從小到大都是倔強至極,凡是他不想做的事情任是誰也說不動他,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此番自己一腔心意全部牽念在了沈苾芃身上,母親當着自己心愛人的面兒一口一個說親,他早已經惱火不堪,不禁冷冷道:“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那可不是大哥的事情嗎?”
沈苾芃一口湯含在嘴巴里,猛地吐了出來,不停咳嗽了起來。這母子兩是怎麼的了?從來沒有這麼當着她面兒紅過臉的,也真是奇了。
聽着她的咳嗽聲,君騫更是煩悶不堪,鳳眸清冷垂下了頭一個勁兒的往嘴巴里扒拉飯菜,估計是食之無味的感覺。
沈苾芃拿着帕子捂着脣,喘了口氣,該說的關於白麗婷的事情也已經說了,至於白麗婷看到那天君騫的樣子還願不願意這門親事。亦或是這母子倆怎麼個鬧法兒都不關她的事情,而且看如今這情勢,自己須得迴避一下說不定人家母子有什麼體己話兒要說。
她緩緩站了起來微微笑道:“母親,芃兒身子不適,不能奉陪了,還請母親見諒。”
安惠夫人此時被君騫氣的說不出話來,誰能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在這個女人面前頂撞自己,頓時難堪至極。此時那沈氏還算識相,是該躲開些。
“嗯,你且去吧!”安惠夫人壓抑着心頭的顫抖,兩隻手緊緊攥成了半拳,惱恨異常卻又無可奈何。
君騫垂頭看着手指間碧綠瑩然的扳指,卻聽到東暖閣的門開闔一下便都歸於沉寂。他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安惠夫人面前跪了下去:“母親,對不起!”
“你……”安惠夫人的眸子裡滾動着淚珠,顫抖着手指着東暖閣的門:“你……滾出去……”
君騫身體一震,知道這一次真的是將母親傷得狠了,可是這世界上的一切他都能滿足安惠夫人
。唯獨娶親這件事,他一定要自己給自己做一次主,還是那個原則他絕不會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
他依稀還記得自己兒時,母親與父親之間那種貌合神離,還有父親對自己母親的冷漠態度都讓他記憶猶新。
“孩兒去了!”君騫緩緩站了起來,素錦慢慢跟在他身後退了出去。
月色越來越朦朧,君騫高大的身影突然毫無徵兆的停在了萬字花徑上,站在折向半月汀的路口邊。
素錦淡淡的停下了腳步,晚風將她繡着青竹花紋的外袍輕輕掀了起來,又毫無徵兆的揪扯成一個不太美好的弧度。
“素錦,你且去梅亭將她約到梅林中,我有話要問她。”
素錦點了點頭默默轉身,卻被君騫叫住了。
“你把這個交給她,”君騫將一塊兒宣平侯府的令牌交到了素錦的手中,這塊兒宣平侯府的令牌一旦出世,沈苾芃一定會見自己一面的。他和她之間的那個交易,他卻是還沒有忘記的,她應該也不會忘記。
果不其然,不消半柱香的時間,君騫便遠遠看見了裹着暗色披風匆匆而來的沈苾芃。她巴掌大的小臉在月色的映照中顯得更加迷離可愛,但是太過清白的面容又讓人心中生出幾許疼惜來。
沈苾芃的步履有些匆匆,走到君騫面前時,許是氣息急促竟然捂着脣再一次咳嗽起來。
“不要緊吧?”君騫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沈苾芃的手,入掌滑涼發覺她手心盡是汗水。
沈苾芃一驚忙抽了出來冷冷道:“要對宣平侯府動手了麼?”
君騫尷尬的看着手掌中的空落,脣角苦澀的要命,他隨即緩緩放了下來微微一笑道:“芃兒,我們好不容易見一面能不能不要這樣,怎麼能一見面就談論殺人的事情?”
沈苾芃一愣沉聲道:“你消遣我嗎?”
君騫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溶溶月色中越發顯得靈動可愛,心頭的愛意更是加重了幾分。嘴上卻是不讓分毫,一貫的戲謔不禁帶了出來:“怎麼能叫消遣呢?芃兒!我能不能說這只是思念呢?”
沈苾芃轉身便走,被君騫猛地拉住。
“放手!君騫我沒功夫和你玩兒!”沈苾芃微怒,怕什麼來什麼。
君騫頓了頓終究放了手:“能說說你怎麼會掉進水中去?”
沈苾芃哼了一聲,將宣平侯夫人的玉佩扔到了君騫的面前,君騫順手接住藉着月色朦朦朧朧發現了上面很醒目的字跡。
他的臉漸漸變了顏色,俊雅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出九分的清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