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騫的捷報頻傳,每一次都能將京城中的人心振奮到了無以復加的境地。第一仗便打退了永平關的圍敵,接着收復了雲州朔州,將北戎鐵騎逼進了大漠,最後深入草原腹地解了這一次北戎兵禍。
京城第一場雪來臨,沈苾芃忙完了府中過冬的各項事務,又點收了莊子送過來的過冬貨物。忙完這一切後,又命宋媽媽將各房的婆子們叫了來,安排了年跟前兒的灑掃事由。
總算裡裡外外妥帖了些,沈苾芃揉着眉心半躺在了榻邊,臨窗的梅枝卻是開的正豔。她看着窗外,突然笑道:“鬱夏,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在沈府的那處廢棄園子裡賞雪的事兒?”
鬱夏將一杯熱茶端到了沈苾芃面前笑道:“哪裡能忘記呢?我們三個人還像模像樣的拿着糕餅提着那壺冷茶,在雪地上放着一條毯子。不多時便渾身都溼透了,三個人好一場大病,潤春甚至吃多了一些,更是捂着肚子好一陣折騰。”
沈苾芃脣角滲出笑意看着窗外的飛雪,突然嘆了口氣:“不知道涿州那邊怎樣了?”
鬱夏神色一怔,臉色微微沉了下去,侯爺走了,宮中的九殿下也被三殿下幾乎軟禁在了宮中的湖心小築。二爺和安惠夫人瞬間得勢,小姐雖然還是當家主母的名頭,可是始終被安惠夫人壓制着。更過分的是二爺竟然派了人處處監視小姐的行蹤,以致於小姐儘量足不出府。
她甚至將自己完全封閉在了麗明軒中,梅亭都不曾回去過,二爺卻以照顧嫂子爲由派了諸多高手日夜將麗明軒圍得鐵桶似得。
“小姐,”鬱夏眼眸中透出些許凌厲,“婢子這就陪小姐出去走走!那些人總歸不能攔着小姐吧?他們想跟着便讓他們跟着罷了!”
沈苾芃何嘗不明白這是君騫在報復,那一夜她的再一次拒絕讓他很是沒面子,加上……她心頭一動,歐陽大哥竟然沒走。那一個夜晚他隻身來找她,要不是暗門的那些人有些手腕和功夫。歐陽大哥說不定真的被君騫抓了去,她想到此處越發的惶恐不安。君騫說得對,只要自己在他身邊存在一天。便是一個誘捕歐陽大哥的套。
“也罷!出去透透氣!”沈苾芃緩緩站了起來,鬱夏剛將狐裘披風披在了她的肩膀上,門口突然傳來素錦身邊瑁兒清脆的聲音。
“夫人,二爺請夫人去梅亭一趟!”
沈苾芃一愣,只聽聞近來二爺瘋了似的在梅亭折騰,說是修什麼東西,她也懶得管了。隨他怎麼着吧!
“你一會兒回二爺的話,就說我身子不舒服想要歇一會兒。”
瑁兒猶豫了一下:“二爺說……是關於侯爺的事……”
沈苾芃頓了頓,一邊的鬱夏也是納悶。侯爺不是三戰三捷嗎?京城中的人們都說侯爺現如今將敵兵追到了漠北,大有直搗黃龍之勢。二爺還能說侯爺什麼事?待到侯爺得勝歸來。這侯府便再不是他二爺能控制得了的。
“好吧,我去便是,”沈苾芃知道君騫的手段,若是這一次不去,下一次定會想出其他的法子來逼着她。也好到底看看他在耍什麼把戲?
瑁兒攔住了跟來的鬱夏:“鬱夏姐姐。妹妹這邊失禮了,二爺交代只想見夫人一個,其他人不要跟過來。”
鬱夏急了:“那不成的!夫人身子弱,我自是要在近旁伺候着。”
“鬱夏姐姐不要爲難妹妹,瑁兒給你賠罪了!”那瑁兒說罷便福了下去。
沈苾芃知道事已至此也只能順水推舟,也好不讓鬱夏跟着倒也少了幾分對她的危險。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沈苾芃從青帷小車中下來的時候。整片梅林已經是銀裝素裹分外好看。梅林今冬的花開的尤爲繁盛,層層疊疊好像一團團流雲驚鴻。梅亭四周的梅林當年種植的時候一定破費了一番心血,白梅,紅梅,青梅交相輝映各有千秋。
素錦穿着一件純白色的狐裘,襯托着素雅的臉更顯得純美無比。她衝沈苾芃福了下去。沈苾芃將她扶起:“近來身子可好?”
素錦點了點頭,卻也不多做停留,而是帶着沈苾芃向梅林深處走去。不多時來到了那條沈苾芃之前飛奔痛哭的小溪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蓋了一間玲瓏的八角亭,亭子裡放置着雪白的席子,煮茶用的嬌紅色小泥爐上放置着銀吊子。咕嘟咕嘟冒着熱氣。裡面卻燙着一壺酒。君騫矯健的身姿盤坐在雪席上,擡起了令人陌生的鳳眸看向了沈苾芃。
沈苾芃着一襲素色梅紋紗裙,外面套着一件銀色狐裘,簡單的髮髻,鬢角邊一朵天然的青梅點綴。擡起初雪般的嬌顏,逼視了過去,氣勢上絲毫不輸半分。君騫有些心猿意馬,這丫頭此時在這梅香雪景中越發的靈氣動人,卓然出塵。竟將那身邊的梅花生生比了下去,令人不禁摒了呼吸,忘情之至。
素錦緩緩退出了梅林,沈苾芃輕輕走進了梅亭,也不待君騫有什麼表示,或者說她壓根就不去看君騫的表情獨自坐了下來。
銀吊子中的酒許是燙好了,沈苾芃探出手去,卻被君騫緊緊握住。他火熱的眸子看着沈苾芃冷豔的臉嗤的一笑:“燙着手便不好了!”
沈苾芃將手抽了出去,君騫拿起了銅壺將燙好的酒倒在了杯子裡,卻也不倒滿送到了沈苾芃面前。
“暖暖身子!”
沈苾芃接了過來,仰起頭喝下去,猛地嗆了一下。
君騫眉頭一蹙:“沒人和你搶,這麼捉急幹什麼?”說罷將懷裡的帕子遞了過去,他以前從來沒有婆婆媽媽過,現如今卻變得連自己都有些陌生。
沈苾芃並不接過來,而是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君騫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縮了回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舉到沈苾芃面前。
“先乾爲敬!”
沈苾芃眯着眼把玩着半杯酒看着外面迷離的雪景突然嘆了口氣道:“君騫……究竟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君騫不回答,又倒了滿滿一杯猛地仰起頭一口灌下,醉眼朦朧中有些恍惚的看着沈苾芃勾脣一笑:“芃兒,你這話好沒道理。我該是問問你,究竟怎麼樣你才能放過我?”
“君騫!!”沈苾芃冷斥。
“怎麼?”君騫的眉頭挑了挑,眼眸中的傷痛卻是無法掩飾,“我藉着你要挾歐陽雲闊。你是不是心疼了?”
沈苾芃臉色一紅,轉過頭不去理會。
君騫笑的更歡了,但是眼角的冷越來越濃猶如積澱下來的飛雪,成了化也化不開的冰。
“婦道啊!大嫂!”
沈苾芃轉過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二弟是在同我講禮法嗎?”
君騫又倒了最後一杯笑道:“是的,禮法,大哥在前方征戰,他的老婆總想着逃出府去跟着人私奔。小妾跟着人私奔也就罷了,我的好大嫂啊!你這是要唱哪出呢?”
沈苾芃臉色一陣青白,剛要回話。
君騫嗤笑道:“芃兒,聽聞沈家也是書香門第之家。不曾想也能培育出你這樣有趣的女人來。”
“是啊!靖安侯府也不弱,二爺你這樣的異人絕對曠古卓今,臨安沈家還要向靖安侯府多多學習一下。”
君騫頓時語塞,沈苾芃吐了一口氣覺着有點兒懊喪,每一次都被他牽着自己的鼻子走。這樣打嘴仗確實好沒意思。
“君騫,你今天叫我來不光是爲了請我喝酒的吧?你是說同我談侯爺的事?侯爺的事怎麼了?”
君騫捏着酒杯看着銀吊子裡咕咚咕咚的泡泡,沉默了好大一會兒,突然緩緩道:“他戰死了!”
四周一片冷寂,沈苾芃只覺得天地萬物之間在扭曲變形,她茫然無措的站了起來,踉蹌了幾步死死盯着他。
“你……說什麼?”
君騫不忍心看她的眸子。雖然君謇那樣傷害過她,但是畢竟是她曾經深愛過的人。
他的聲音如緩緩落定的雪花:“他真是拼命啊!竟然追到了漠北草原深處,突然遇到了北戎埋伏在那裡的一支勁旅。戰報已經到了三殿下手中,他所帶領的那支軍隊奮戰到底,從將至卒無一人生還。”
沈苾芃跌跌撞撞退了兩步直接撞到了柱子上,臉色白的無絲毫的血色。君謇這個令她曾經深愛過曾經憎惡過的人……終究是去了……
君騫緩緩站了起來:“嫂子節哀!”
“你害死了他?”沈苾芃看着君騫那張俊雅魅惑的臉,像是在看一個惡魔。
君騫沉默了。
沈苾芃逼問道:“是你引來了北戎的兵力,是你設了套讓他孤軍深入,呵呵呵……”她突然苦笑,“我怎麼忘記了那個安陽郡主呢?你們親兄妹兩個着實好得很。”
君騫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而是看着沈苾芃,脣角帶着幾分嘲諷:“芃兒,都已經過去了,想想前面的路怎麼做?”
“你說什麼?”沈苾芃看着他漸漸逼近,卻退無可退。
“芃兒,”君騫探出手撫上了她明媚的臉,“侯爺已經被亂刀砍得稀爛的屍身幾天後就運回來了,到時候他是爲國爲民的大英雄,那麼你這個侯府的夫人是不是也該表示一下什麼?”
“你要做什麼?”沈苾芃瞪大了眸子。
君騫心頭一痛,爲何非要他將她逼到此種地步,她才肯露出怯懦?
“芃兒,”君騫的手從她臉旁邊落了下來,“我想你應該給天下女子做一個表率,以死明志如何?夫爲國死,妻爲夫死,妻……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