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君騫轟然倒下的身影,沈苾芃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沒有塵埃落定的輕鬆,反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她腳下的步子有些凌亂踉蹌着竟然向前走了幾步。
“有人來了!快走!”楚天將癱在地上的素錦和一邊失魂落魄的沈苾芃拽了起來,很快隱沒在了荒草叢中。
“侯爺!侯爺!!”
護衛們的腳步聲極度慌亂,攪動着夜色分外的詭異不安。
楚天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少不得別人也要欠他的情,這一次在芙蓉鎮他倒是將這些人情盡數討了回來。
他帶着沈苾芃和素錦來到江邊,早已經有人備好了烏篷船等在那裡,一箇中年漢子同楚天見過禮後將船隻和銀子一併交給了楚天后便隱沒在了夜色中。
楚天將換洗的乾淨衣服拿了出來道:“你們且在這裡換了衣服,我們一會兒去清鎮。”
沈苾芃一愣,之前不是說好進衡陽山嗎?當下也不便說什麼,同素錦將身上的血衣換了去。
楚天也換好了衣服,將三個人身上的血衣一併包好,綁在一塊兒太湖石上沉到了江底。
此時天色微明,烏篷船早已經順着江流向下游的清鎮駛去,距離芙蓉鎮卻是越來越遠。楚天這一次學了乖巧,將沈苾芃和素錦臉上的芳華自是全部掩去,易容成了精瘦的兄弟兩個,自己則裝扮成了江上打漁的漁民。
沈苾芃看着天邊漸漸翻起來的魚肚白,總覺得心頭壓着一塊兒碩大的石頭,幾乎喘不過氣來。一邊的素錦卻哭得有些不像話了些,她過去所有的舊痕都隨着君騫的倒下而徹底斷了一個乾淨。她從一個柔弱的小姑娘,被君騫打磨成了銳利的劍,卻又在這樣一個困局下土崩瓦解。
楚天實在看不過眼,嘆了口氣撫上了素錦的肩頭:“丫頭……若是這樣痛爲何還要背叛呢?既然背叛了。就不要想過去,看着未來的路,終歸是要走下去的,況且……他也沒死……”
沈苾芃猛地一怔。心頭竟然不那麼沉重了,很快又被自己這樣矛盾的心境激怒。爲何聽到君騫沒死自己竟然會這樣輕鬆,她越來越無法饒恕自己。
楚天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沈苾芃緩緩道:“你們沒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嗎?”
素錦止了哭,恢復了之前的冷漠,干係利落不拖泥帶水的轉換讓人無法將此時的她和剛纔那個傷心痛楚的丫頭比在一起。
楚天苦笑道:“這本就是君騫設計的一個局而已,”他又看了一眼沈苾芃,“那小子是心甘情願捱了沈丫頭一刀的!但是他一定不會心甘情願的就此死去,也就是爲了讓沈丫頭解解恨而已。哎!沒想到我楚天浪跡江湖這麼多年,什麼樣的癡情種子沒見過,沒曾想君騫是我看到的最最癡情的那一顆。”
沈苾芃一愣。臉上現出一抹尷尬,脣角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素錦越發不明白了,剛纔明明沈苾芃那一刀是極狠地刺了進去,眼見着君騫便倒下去的。
楚天摸了摸鼻子道:“君騫剛一倒下,他的那些屬下們便趕了過來。也真是奇了怪了。主子讓人刺了,隨從們竟然沒有一個人追過來探查刺客的行蹤,這是爲何?還不是君騫早已經吩咐過了,不得阻攔我們。”
素錦眉宇間留露出一抹悵然,看着對面雖然易容但依然氣質清絕的沈苾芃,暗道君騫終歸是愛她愛得太過深厚了些。
楚天撐着船看着天邊漸漸明晰起來的風景道:“依着君騫狡猾的性子,他一定會派人去衡陽山搜尋我們的蹤跡。但是我覺得他根本所指還是歐陽大哥。歐陽大哥一天不死,他便是一天也不得安生。而我們也是要去找歐陽大哥的,君騫知道若是一直這樣緊緊逼迫我們倒也是個死局。不若放我們逃走,他倒是可以暗中藉着我們的眼睛去找歐陽雲大哥的下落。”
沈苾芃猛地擡起了眸子扭過頭看向了江心,除了他們的烏篷船也沒有其他船隻跟上來。
“沈丫頭別看了,沒有用的。君騫既然要跟着我們怎麼可能讓我們發現,不過……”他看着沈苾芃的神情苦笑道,“你那一刀倒是讓君騫短期內元氣大傷,我想他今後不得不躲在芙蓉鎮養傷了,這一段兒時間對付他的那些屬下倒是簡單得多。徹底躲開他的追蹤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務之急還是找歐陽大哥吧。”
沈苾芃默默點了點頭,突然問道:“狄水部落的那位勇士……”她有些吞吞吐吐,終歸沒有相認,僅憑藉楚天一面之詞,她還是不能相信狄水部落的那個陌生的男人是她的親爹。可是畢竟鍾離墨被歐陽大哥藏在了衡陽山上,若是君騫真的要搜查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對他不利?
楚天猜透了她的心思:“你放心,衡陽山不是那麼好進去的,我們先去清鎮找一找歐陽大哥的線索。衡陽山那邊,你親爹絕對是安全的,況且君騫在絞殺狄水部落的時候見過你爹。若是當初,你爹遇到君騫定是危險萬分,現如今有了你這樣一層關係,君騫絕不會再殺半個狄水部落的人了,況且那是你親爹……君騫怎麼也不會……“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話又多了些,沈苾芃的臉色已然微微變了,嘆了口氣暗道。這丫頭真是命苦怎麼會同那樣的一個人糾纏不清呢?問這世上最難纏的便是一個情字,情字當頭,對錯難分。想到此處突然覺得還是自己一個人浪跡天涯的好。不過……他看了一眼素錦,先得把這份兒人情還上。
“爲什麼……要去……清鎮?”素錦現如今聽了君騫的一番話,心頭不是那麼堵得慌了。君騫救了她一命,她早已經還得差不多了,只希望今生今世不要再和那個人有絲毫瓜葛。她的嗓音還是有些彆扭沙啞。
楚天坐了下來,拿出了皮囊做得酒袋子,擰開灌了一口道:“清鎮裡有江南十三道暗門的分舵,興許我們能找到關於歐陽大哥的線索。”
沈苾芃想到了歐陽雲闊那張溫暖安靜的臉,心頭的一切煩亂都瞬間安穩了不少,她就像遊離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浮萍,想要找一個能靠岸的地方。她這一路走得太累太辛苦,不僅僅是身體的上累,更是心頭的沉重。
烏篷船到了碼頭,楚天又僱了一輛馬車,約莫行了幾十里路,下了馬車抄近路翻過了兩座山頭,終於到了清鎮。
清鎮的規模決然比芙蓉鎮要大得多,街上販夫走卒,江湖豪客,各地商賈擠擠挨挨到處都是熱氣蒸騰的繁華。聯袂成幕,揮汗似雨,儼然一個商業重鎮。
楚天這一次不敢在顯眼的客棧多呆一分鐘,而是帶着素錦和沈苾芃直接到了一座藥材鋪子。鋪子裡的夥計忙迎了上來,精幹的很。
“各位爺!要點兒什麼?”
楚天嘿嘿一笑,拿出一個玄鐵扳指低聲道:“小哥,我們不要藥材……我們要一個人……”
“爺……開……開玩笑的吧?”小夥計臉色一變。
楚天卻將他掐着脖子拽到一邊:“帶我們去見你們的舵主,如何?”
小夥計哪裡能扛得住楚天這一掐,早已經痠軟不堪:“爺!後面請!”
藥材鋪子後面是一處很入深的院落,院落四周一圈二層的角樓,轉過穿堂是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邊一處亭子裡,坐着一箇中年漢子撥拉着算盤,八字須顯得很有精神。
“掌櫃的,”小夥計忙匆匆走過去稟告,“有人找您!”
那人剛一擡頭看到了楚天猛地站了起來:“楚爺來了?稀客啊!!”
“老陳,最近是不是賺錢賺得忘記兄弟我是什麼模樣了?”
“哪兒敢啊!楚爺請進!!”陳掌櫃一邊將楚天等人讓到了前堂,一邊服侍的丫鬟忙上了茶。素錦和沈苾芃也隨着楚天坐在了一邊,陳掌櫃掃了一眼素錦和沈苾芃覺得面生的很。
“楚爺,這兩位是?”
楚天打了一個哈哈:“這兩位……怕說出來嚇死你……”
素錦狠狠瞪了他一眼,楚天乖巧了許多,不再胡言亂語左右看了看。
陳掌櫃忙屏退了左右,楚天指着素錦道:“這位是影門的素錦姑娘!”
陳掌櫃頓時大驚失色,影門和暗門鬥了這麼多年,彼此對對方的人甚至比對自己人還要熟悉。素錦向來是影門的佼佼者,怎麼同楚天混到了一處?
看着陳掌櫃的戒備,楚天笑了笑指着沈苾芃:“這位是……”他倒是不好介紹下去了,靖安侯府前任忠勇公已經殉情的夫人還是現任侯爺夫人還是……
沈苾芃緩緩站了起來道:“小女子姓沈,名苾芃,臨安人氏。”
陳掌櫃頓時面如土色,暗門上下對沈苾芃早已經久仰大名,甚至帶着一絲的痛恨。若不是受這個女子的牽連,他們的門主歐陽雲闊怎麼會不辭而別,導致現如今暗門內部紛亂不堪?沒想到這個傳聞中死去多時的女子竟然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