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這一天,整個侯府沸騰了一般。侯府外院的張總管,統領着一幫庶務,還有三十多名管事,進進出出忙個不停。二爺君騫更是不得閒,回事處,隨侍處,書房,司房,庫房,茶房各處上上下下都要請示一番。更不用說朝中大員的賀禮,富商巨賈的討好,各大田莊的貢賦都要一一迎接,回收,入庫。
“二爺!”素錦端了一杯茶走了過來,君騫好不容易在正宴開始之前,偷閒一會兒,靠在椅背上微閉着眸。
“世子爺那邊怎麼樣了?派人去催了嗎?一會兒宴席要開在靜園中,怡妃娘娘今日不來了,派了人下來。還有宮中的三殿下和九殿下也要來,你再去催催別誤了接駕的時辰。”
“奴婢曉得的,”素錦遞過了冰水浸過的帕子,“二爺擦擦汗!”
“嗯!”君騫穿了件寶藍底鴉青色萬字穿梅團花繭綢直綴,烏黑色的頭髮梳得很整齊,彆着一個白玉發冠,顯得清雅倜儻。
素錦垂首默默立在一邊看着君騫身上深深淺淺的梅花暗紋,心頭涌出一絲酸楚。至從那一日沈苾芃畫了寒梅圖,君二爺便將梅花當個寶似得。時時處處都要體現出來,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將那幅寒梅圖拿了出來,總要把玩到深夜才肯罷休。不知道這樣的孽緣,何時是個盡頭?
君騫放下了茶杯,揉着眉心,心頭卻響起了沈苾芃的話。不知道這丫頭會拿出什麼樣的壽禮來?他倒是很期待。
麗明軒外的青帷小車早已經備好,梅紅的興致頗高。她身着玫紅色錦袍,妝容極其豔麗,倒也於這秋日盛景頗爲應景兒。
老侯爺的生辰,沈苾芃也不敢造次。一身玫瑰紫菊紋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裙,梳反綰髻。鬢邊差一支金鳳。紅寶石耳墜搖曳生光,氣度雍容沉靜。
君謇身着一件赤紅団蝠便服,頭上未戴冠,簡約地插一支古拙玉簪,長身玉立,卻難掩風采之下深深的疲憊。
沈苾芃上前扶着他的手臂,君謇剛要說什麼,右邊的手臂卻也被梅紅纏着。他暗自苦笑,有時候美人之恩卻也難以消受。
“梅紅姐姐可準備好了?”沈苾芃這幾日同梅紅相安無事,爲了替世子爺籌備獻給侯爺的賀禮,倒是有一些同心同德的意味了。
“呵!沈妹妹還請放心,爲了世子爺,還不至於差到哪裡去。”
沈苾芃微微點頭,心裡暗道要的便是你這股心勁兒。只要能拖延些時日,等宴會結束了,世子爺也可少受些罪。
青帷小車順着半月汀的湖邊出了月門,過了映心閣,便到了侯爺閒散居住的靜園。老侯爺近幾年身體每況愈下,都是早些年戰場廝殺中落下的病根。雖然全府上下極力救治,也未見得好起來,聖上不得不令他賦閒在家,安養天年。
順着靜園的抄手遊廊一路行去,但見四面俱是沿湖曲橋,每一樑柱皆繪有描金五彩圖案,精巧華麗。四面雕花窗格蒙着碧色如霧般的透氣窗紗,涼風習習。
沈苾芃上一世只來過靜園一次,如今再一次故地重遊,依然驚歎於這裡的華麗堂皇。
正廳隱隱有絲絲管絃之聲,統一換上了新衣的丫頭婆子們比平常多了幾分整肅。今天不光是老侯爺的生辰,還要接駕宮中來的兩位奪嫡勢頭正猛的皇子,自是不比尋常。
“世子爺,”素錦遠遠趕了過來,衝君謇福了福。
“姨少奶奶……”她剛要衝沈苾芃行禮,被沈苾芃輕笑着拉住,“素錦姐姐客氣了!”
一邊眼巴巴看着的梅紅頗不是滋味,素錦這丫頭竟然只衝她微微點了點頭,這般的沒大沒小。不過這丫頭可是君二爺身邊的紅人,她倒也不敢過分排揎,只是奇怪怎麼同沈苾芃這般的親熱起來?
當下也不敢多想,只是垂了頭跟在君謇身邊走進了正廳。宴席設在了正廳對面的湖心小築上面。靜園也同半月汀一樣,有一個規模不小的湖泊。湖泊正中一處小島上修着湖心小築,裡面的空間卻很大,足夠容納數百人。
湖心的宴客處有一條雕樑畫棟的遊廊通到岸邊,此時丫鬟們捧着各色新鮮時令水果,步履匆匆。
宴客廳此時早已經座無虛位,歡笑嫣然,賓朋滿座。司儀報了世子爺的名號,在人羣中引起了一番波動。
君騫緩緩走了過來,眼眸隨意瞥了一眼垂首立在一側的沈苾芃。
“大哥!”他喊得親切,只有沈苾芃從中聽出了幾分刺入心骨的寒涼。
“有勞二弟了!”君謇的笑容很蒼白,看在君騫眼中掠過一絲疑慮,又很快消散。
“大哥請!”君騫將世子爺帶到了右側的第一處席位上,沈苾芃和梅紅垂着頭坐在了世子爺的身後兩側。
君謇回到了對面自己的位置上,身邊卻是一羣形容粗狂的武將,具是跟隨他在西南戰事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束分外灼熱的目光襲來,沈苾芃猛地擡頭,卻看到了對面處在君騫下手位的陳杞。她猛地一怔,隨後別過視線,陳閣老的兒子這樣的場合下怎麼會不出現呢?
一羣僕從長廊間緩緩簇擁着兩個人走進了宴會廳,四周一片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響。坐着人紛紛站了起來,侯爺和夫人來了。
安惠夫人着裝隆重豔麗,親自攙扶着侯爺款款而來。侯爺五十歲出頭,頭戴華冠,一襲錦衣,花紋十分繁複精緻。身量頗高,雙目幽深竟然同君騫有着幾分神似。但是蒼白的臉型卻如同與君謇一個模子刻畫出來的一樣。
他緩緩掃視過面前的一干人等,神色溫和,但是舉手投足之間透着穩定氣息,和一點點傲慢英武之氣。
“父親!父親!”君謇和君騫兩兄弟同時跪下來行禮,沈苾芃等一干子孫侍妾均是跪在後面磕頭。
“起來吧!”侯爺擺了擺手,顯得很無力。
安惠夫人示意丫頭們端着打賞的小物件兒,分發了下去。
侯爺看着君謇,露出了慈父般特有的關心,輕聲問道:“身體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