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幾條措施,歸納一下不過兩條,出錢出人而已!”
望着有些急色的張亮基,左宗棠說完這個之後,就笑而不答了,有些事兒,光他自己說是不成的,張亮基這個關鍵人物不想明白了,說再多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說!
“出錢?出人?季公的意思,可是讓巡撫衙門出餉出人,整合湖南的練勇?
這事兒嗎……”
出人,張亮基這邊自然是沒問題的,但涉及到了錢餉,就不是那麼好說話了,這錢到了用的時候,就沒有多的時候,如今湖南剛剛遭了難,正是用錢的時候,這時節出錢辦團練,只怕出力出錢也不討喜啊!
“撫臺大人,我來給您算一筆賬,拱衛長沙這些天,不說糧草餉銀,巡撫衙門單單發出去的賞銀就有個三四十萬吧?
若是咱們練上一支萬餘人的團練,這每人每月的餉銀以五兩來計,一萬人一月五萬,一年六十萬左右,這筆錢說多不多,但說少也不少,花不花,想必撫臺大人也要計較一下的。
看長毛這架勢,一年半載是平不了的,湖南必須要有一支能打的守軍,不然長毛賊來了,有錢也沒處花去。
而要平賊,朝廷勢必要大舉派兵,朝廷的手裡也不寬綽,少不得各省的協餉,湖南是個富庶的省份,別的省出個三五十萬,湖南怕是怎麼也得八九十萬,與其將這協餉交給那些沒用的八旗兵、綠營兵,撫臺大人,咱們倒不如練一支可戰能打的練勇。
一是可以拱衛地方,這二麼!就是能跟朝廷討價還價,咱們樣的練勇能打,時不時的立些戰功,您說朝廷還會逼着咱們協餉嗎?”
左宗棠的法子,倒是與楊猛有異曲同工之妙。不以言語動人,專以利益驅動人。這麼一筆賬算完之後,張亮基的心裡也活泛了起來,有了新的勇營,不交協餉只是小事兒,關鍵是勇營立了軍功,也有他張亮基的一份。開先河立大功,這是有數兒的。
左宗棠以疑問結尾,張亮基早在半途就被利益打動了,這事兒做得!
“季公,這人選湘鄉的羅羅山如何?”
張亮基沒說銀餉的事情,這事兒顯然是成了。但羅澤南羅羅山,卻不是左宗棠心儀的人選。
“嗯!這羅羅山是個不錯的,師從理學大師唐鑑,湘鄉人稱羅山先生,他那學館,上午授經史子集,下午授拳腳槍棒。一干弟子王鑫、李續賓、李續宜、楊昌浚都是能文能武的好手,做團練,他不僅有聲望還有人手,只是……”
所謂先抑後揚不外如是,一句只是……,從古至今也不知禍害了多少人。
“季公,只是什麼?”
羅澤南是張亮基選的,被左宗棠否了。他心裡當然不怎麼痛快,但左騾子是個人才,說不得他那邊真有高見也說不定。
“羅羅山雖說有名望也有人手,但這功名卻有些低了,秀才,怕是入不了朝廷的法眼吧?省辦團練要的就是聲勢,這羅羅山在湖南的聲勢是夠了。但在朝廷的眼中,他就是個老百姓而已!”
左宗棠說完這個,又停了下來,張亮基一想也是。建這個團練,雖說立功是首要的,但協餉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兒,組織團練之人不入朝廷的法眼,到時候只怕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協餉得交,團練的糧餉也得出,那財政負擔一下就變成百五十萬之數了,湖南要想接下這筆賬,也有大困難啊!
“季公說的在理,可有合適的人選?”
“人選倒是有一個,而且與羅羅山的關係匪淺,只是這人難請啊!”
“難請?這湖南境內,有誰的架子這麼大呢?”
“羅羅山鄉黨兼着兒女親家,湘鄉白楊坪的曾滌生!”
“嗨!這段時間真是忙糊塗了,怎生忘了曾侍郎?這位還真是難請,他因母喪丁憂在家,曾侍郎是個極重名教的人,讓他守制之時出山,只怕咱們嘴上抹了香油,也說不動他啊!”
十年七遷曾侍郎,在湖南和朝廷都是大大的有名,選這人是再好不過的了,只是這曾滌生卻是個衛道士,想請他難嘍!
“事在人爲,只要撫臺大人說通了朝廷那邊,山人自有妙計,請他曾國藩出山!”
何爲鄉黨,那就是同進同退的一羣人,這曾滌生做了團練大臣,羅澤南就必然出山,這份情誼算是結下了,將來他曾滌生,要是不給他左騾子一條明路,怕是麪皮上說不過去的。
事情議定了,張亮基就開始準備摺子了,兩人之間的密談,楊猛雖不知情,但張亮基摺子的手抄本,卻到了楊猛的手裡,讓古雅月讀了一遍,翻譯了一下,楊猛也算是明白張亮基的意思了。
“操啊!曾國藩也出來了,這八成是左騾子那貨攛掇的,剛剛在長沙城打出了威名,就要忙着爲自己做事兒,這左騾子心急啊!
不過這事兒倒是不錯的,現在這時機正好,老子在圖謀兵權,他左騾子也在圖謀前程,曾國藩出山帶兵,朝廷那邊必有說道,若是這曾國藩都能掌兵,老子爲啥掌不了兵呢?
好事兒!大好事兒!”
楊猛自言自語的這些話,就不是古雅月能理解的了,有些情報,古雅月也是不能經手的,秦子祺所屬暗影的密報,只能是楊猛親啓,別人開了那可是要命的。
秦子祺的情報都是大白話寫的,不像朝廷的那些奏摺一般晦澀難懂,楊猛不需要翻譯,這些密報,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看。
與楊猛的秘密情報一樣,四色棍也是有密摺奏事的,涉及到了人事,一般都是密摺奏事,這密摺的意思,就是隻有皇帝本人才可以拆看的。
張亮基的密摺,四色棍還是爲是他要參劾某位大員呢?揭開一看卻是張亮基,請旨省辦團練,這團練大臣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但省辦團練,就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了。
大清的團練,一般是鄉族自辦早已有之,大清皇權不下縣,民團就是鄉族地方自保和緝拿盜匪的武裝,無論是縣辦還是府辦,規模都不是很大。省辦團練人數自然不少,體制之外多了一支軍隊,而且還是與正規軍差不多的軍隊,這事兒可不是什麼小事兒。
還有一點就是四色棍,不怎麼喜歡曾國藩這個人,曾國藩是穆彰阿的弟子。在四色棍看來,曾國藩能官運亨通,多半還是沾了穆彰阿的光。
穆彰阿在四色棍看來,就是個誤國誤民的奸佞,若是沒有他,哪來的《江寧條約》?沒有那兩千萬的賠款,自己這皇帝的日子。能過得如此拮据?
還有一條,這曾國藩在他即位之初,就連上了《應詔陳言疏》、《議汰兵疏》、《敬陳聖德三端防流弊疏》,評價他這個皇帝崇尚虛文、剛愎自用,當時四色棍就想宰了這個譁衆取寵的侍郎曾國藩,若是不是新帝登基不好擅殺二品的大員,以及諸重臣的勸慰,這曾國藩早就做了死鬼。
人員不滿意。與制度相沖突,第一時間四色棍咸豐帝,就想否了這個不倫不類的玩意兒,但他畢竟是皇帝,這事兒是國之大事,還得讓軍機重臣們議一議這個條陳,不然他真就如曾國藩說的那樣剛愎自用了。
軍機四大臣。首揆是太子太保、體仁閣大學士祁寯藻,次位是光祿寺卿、內閣學士穆蔭,第三位是吏部左侍郎邵燦,最後一位是新入閣的挑簾軍機麟魁。
對於張亮基的摺子首揆祁宮保不置可否。第三位的邵燦也是漢員,有些話不方便說,這事兒怎麼辦,穆蔭和麟魁的意見,就是主導這事兒成敗的真知灼見了。
麟魁是剛剛入閣的,沒啥話語權,這事兒的決定權也就到了穆蔭的手裡。
“諸位,湖南的辦法不是辦團練,而是在八旗和綠營之外,再立一支新軍,這事兒歷朝未有,曾滌生又是漢臣,漢人掌兵,非福!”
這天下還是滿人的天下,穆蔭的話說的有理有據,這事兒就難做了!
涉及到了滿漢之爭,許多話都不好說了,但祁寯藻和邵燦終是漢員,而且他們的位置也不比穆蔭差多少,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漢人掌兵非福!這話是不錯的,歷數掌兵的那些漢臣,也確有跋扈不臣的野心。
但曾滌生此人卻是不同,他是儒學大家,最終君臣之義,由他帶兵沒什麼好擔心的。”
維護的話,也就能說到這裡了,八旗不成綠營不成的話,身爲軍機也是不敢隨便亂說的,張亮基的法子新穎,在庚子一役之中,練勇是出過力的,而今剿滅長毛髮逆是大事兒,糾結於滿漢之爭,卻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嗯!這一點也是我要補充的,寫文章曾滌生是個不錯的,但書生帶兵打仗,終是有些不妥的,一旦挫師折將,這責任誰來擔當?”
對於漢員掌兵,穆蔭是一百個不同意,這天下是滿人的天下,就是再亂,也輪不到漢人獨自執掌由漢人組成的新軍,這與長毛賊何異?
“嗯!書生掌兵,非其所長,自誤事小,誤國事大,這道摺子先留中不發吧!看看局勢再作計較!”
與穆蔭論滿漢之別,祁宮保還沒這個閒心,掃了一眼新入閣的麟魁,祁寯藻就做出了裁決。
這事兒是皇帝親自發下來的,第二天還要當面對答的,祁寯藻、穆蔭、邵燦三人,都說了留中不發的意見,而麟魁卻臨陣倒戈,支持起了曾國藩。
“長毛猖獗,用人不分滿漢,有剿滅長毛之能便可用;湖南危急,用兵不分八旗、綠營、團練,只要敢打敢殺就好!
長毛賊已危及社稷,危難之時不能瞻前顧後,就該放手用人、放膽用兵。”
能入軍機,誰也不是傻子,祁寯藻、邵燦兩人有他們的謀算,而穆蔭也有自己的謀算,新帝登基,難免激進,麟魁就是要通過這激進的話語,來博取以後的前程。
“嗯!朕自有計較,跪安吧!”
這事兒,四色棍是贊成麟魁的說法的,但現如今這局勢還不到做決定的時候,跟着杜夫子,四色棍也沒少學這些個爲君之道。
張亮基的摺子被壓住了,這有些出乎楊猛的意料,本想着這班軍機,以漢員爲主,曾國藩的事情十拿九穩,沒想到滿漢之爭的戰場如此廣大,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依舊有人在提滿漢之別,這就是有心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