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白眉間帶着一縷煩惱,他停下腳步,醞釀幾秒後道:“我過一段時間再回。”
“少爺!秦家大小姐已嫁人。秦家門檻太高,還望少爺別再留戀富貴。”楊忠苦苦地又道。
老翁這話猶如一小石子激起千層浪。楊逸白的心猝疼,他霍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是留戀富貴!”
楊忠身子一顫,知錯地低頭,但還是囁嚅着幹得起皮的嘴脣說道:“老奴也知道。但少爺即不去上任,也該回鄉了。”
楊逸白不想再與楊忠爭執。楊忠年歲已大,絮叨這些一是母親的意思,二也是出於好意。他負手向環形小道走去。
一地心傷,無人理解,而這隻能怪自己。
天氣詭秘變幻,剛纔還是皓月當空,這會兒倒是雷鳴電閃,一道道閃電從窗前掠過,雨聲更是嘩嘩啦啦。
雷雨交加之夜。楊逸白倒在牀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眼前總是晃着那成雙成對的玉麒麟。
“鵲!你變心了嗎?是否你知道無力改變,把心事深埋。”
整夜不眠,思焦過度,再是風華絕代的人終也憔悴。
翌日,楊逸白精神不振,百般無聊之際也就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本書來,卻隨口就吟,“一場夏雨,滿地殘花。一場雷鳴,滿園蕭瑟。”
門在此時被輕輕地叩響。他斂了惆悵的思緒,端正身姿輕聲喚進。
楊玄帶着昨夜餓暈的漢子走了進來。
漢子佝僂着腰,低垂着頭,但已經面無污漬。換了身乾淨的尋常百姓衣服。
他屈膝向地板跪去,誠懇地叩着頭道:“謝謝少爺!”
楊逸白合上書,伸手扶向他,嘴裡道:“不必多禮,舉手之勞。”
漢子感激得淚水直流。抹了把眼淚後道:“聽少爺剛纔的話。想是有傷心事。”
心事被提及,楊逸白亮如星辰的眼眸黯淡,他轉身望向窗外的一地殘花。
那花瓣經風一吹,不時捲起飄蕩。好似自己此刻絕望的心情。
“音容猶在人何處,花香飄飛影無蹤。”
那漢子順着楊逸白的視線望去,隨後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少爺何必在一棵樹下駐足。”
楊逸白扭頭怪怪地瞅向漢子。好奇地問他是否也讀過書。
他道本也是過得去的人家。卻家鄉三年前遭遇幹災,日子過不下去,搬遷的途中與家人失去聯繫,就獨自流落到了京城。
楊逸白對漢子的遭遇深表同情。隨即問楊玄給了漢子銀子沒有,楊玄道還沒給。
漢子復又跪於地。滿目祈色,“少爺!小人歷來貪杯,無人管束,縱使得了銀子,不日也會一貧如洗。再度流落街頭。如少爺不嫌,小人願鞍前馬後伺候少爺。”
“我本就一事無成,靠着祖業養活,有何面目要你伺候。”楊逸白一凝。趕緊扶向漢子。
“少爺是菩薩心腸。就衝這點就值得小人敬佩。”漢子不肯起身,一副楊逸白不答應就不起來的架勢。
楊玄就趁機向楊逸白道宅中楊忠已是垂暮之年,不能幹重體力活。只有楊厚正當年,能肩負重擔,但還要負責他們的飲食。他自己則要伺候楊逸白起居、伴讀,也無多少功夫打理庭院。這偌大的院子打掃工作他們三人早感到不堪重負,留下漢子正好幫忙打雜。
楊玄說得有理。楊逸白三思之下也就留下漢子。
別看漢子背不直,人精瘦。但做事很麻利。力道也大。楊玄說到他做事時講得口若懸河。
“沒一會兒的功夫,一擔柴火就嘩啦啦地劈好了。還有還有。院子的落葉也就一盞茶水的時辰就掃盡了。這會兒正幫着楊大哥做飯。”
楊逸白沒多大驚奇,只是微微向楊玄一笑。“你也別欺負老實人,偷了閒。”
“哪會!小人要伺候少爺呢!”楊玄調皮地做了個鬼臉,拿起一把蒲扇來輕輕地給楊逸白扇着風,“少爺!你說大小姐在太尉府過得好嗎?”
楊逸白重重地放下書,不爽地瞥了眼楊玄。
這小廝打小就跟隨於他,也是他房中的伴讀,因而有心事難免在小廝面前說漏嘴,可小廝今日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惹得他剛靜下來的心再度起了漣漪。
“少爺!小人錯了!”楊玄挺會察顏觀色,認錯也快。
“也沒真心怪你,只是以後別再提這事。”楊逸白心中不忍,輕輕地道,卻聽得輕微的腳步響起,轉眼間,漢子腿腳利落地端着壺茶水走進來。
“少爺!這是剛泡的茶水。”
楊逸白點了下頭,未看漢子。
漢子扭頭向楊玄道:“少爺的飯菜已經做好,楊厚大哥着我們倆人去端。”
楊玄一聽飯菜好了,也就意味着他可以開飯,匆匆向楊逸白道了句我去了的話就跑。
漢子憨厚地笑着,見楊玄隱入樹間,又小心翼翼地給楊逸白倒茶水,嘴裡向讀書的他道:“少爺!你若是心情煩悶。就到外面走走。小人昨兒在街上聽說春月樓來了位出塵如仙的白衣女子,少爺可去取取樂。”
楊逸白的心頓時一驚,他慢慢放下手中書,轉過身審視着漢子。
漢子腰間圍着塊藍布,那好似沾上水漬的雙手在布上搓着,猶如剛纔的話是隨口道來。而春月樓是京城有名的煙花場所,裡面的姑娘可說是女兒家的佼佼者,花容月貌。所去的也全是富家公子與官家子弟,也不泛有便服前去的當朝官員。
沉吟中,楊逸白爲了緩解剛纔自己那凝重,擡起茶盅來淺淺地喝了口,後含笑向漢子道:“聽口音,你應是北方人氏吧?”
漢子躬着身子拱手道:“正是北方人氏。”
楊逸白又是微微一怔。很快恢復之前的淡然,“北方人氏,應該對月關很熟。”
漢子沒思索就道:“小人家就在月關附近的村莊。”
楊逸白輕輕地應了聲,眨巴了一下眼瞼,皺着眉又道:“可三年前沒聽說月關遭災?”
漢子不慌不忙地道:“遭災是確實有的。少爺遠在京城。定是不知道。但想少爺也多多少少聽說些地方官員歷來是報喜不報憂的事吧!”
漢子的這話回答得滴水不漏。
月秦國針對治理地方有功的官員有獎勵的制度。成績卓越的還可以升遷,當然,必須得拿業績來說話,便有了巧立名目搜刮百姓錢銀來修建河堤、強多徵糧食入庫等等的事,而山高皇帝遠,僅憑欽差片面之觀很難準確。
據楊逸白觀來。因此,月秦的地方官員早養成了只報喜不報憂的習慣。
“政策是好。但卻無形地養成了有些人的壞毛病。”
漢子欽佩地一豎大拇指,讚道:“少爺不當大任真是委屈了人才。”
楊逸白勾了勾脣角,突然話題一轉,好奇地問:“那姑娘不知芳名叫什麼?”
“小人也是正巧路過那兒。聽說。叫什麼……”漢子苦思幾秒又道:“就叫洛雪!”
“洛雪!洛雪好啊!”楊逸白當即手壓書案,嘴角噙着一縷忘乎所以的笑。
他隨後又問了漢子叫什麼。漢子道叫大隱。他調侃這名甚好,後說這名咬口,乾脆改名爲吳影。
說完話,他當即起身拿了銀票向門邊走去,卻及時回頭吩咐吳影換身長衫跟着。
楊逸白帶着吳影匆匆地出了門。
楊玄氣憤填胸地注視着兩人的背影。那主子依舊風度翩翩,而跟在身後的人卻莫名其妙地換成了新來的下人。
這跟隨主子出門不光能接觸到新鮮事物,還可散心。他暗自惱怒吳影搶了自個兒的份內美差。
爲方便開門關門平日裡就住在門邊小屋的楊忠高喚楊玄一聲。他這才餘恨未消地收回目光,並大力合攏上門。
看多了世事,小廝的心思楊忠哪能不知。他刻意誘惑着道:“我說你小子也別生氣。廚房可是有好多的紅燒肉。”
楊玄終是年歲不大,誘人的早飯一提,他馬上咧嘴嘿嘿一笑,可剛跑開幾步,就聽得門再度被不輕不重地叩響。
“少爺舍不下我!”他當下以爲是楊逸白去而復返,就又高興地折回身搶在楊忠的前面拉開了大門。卻見婉春俏生生地站立在大門前。
“表少爺在家嗎?”
楊玄愣了愣。浮起一張笑臉,把門打得大大的。若親人一般地向婉春道:“婉春妹妹進來進來!”
他時常跟着楊逸白去相府,自是與婉春熟得不能再熟。稱呼當然也極其親熱。
婉春卻不似往次見到他那般輕鬆,與他調笑。而是眉間輕攏,顯然有大事要找楊逸白。
湊到門邊的楊忠一本正經地道:“婉春有何事,少爺剛出門了。”
婉春回頭看看天空的豔陽,焦急地道:“不了忠伯。表少爺去了哪裡?小姐讓奴帶口信給表少爺。”
“去……去了。去了春月樓!”楊玄一想起吳影就惱怒,禁不住婉春一再追問,脫口而出。
婉春一怔,她當真不知道春月樓是何地方,可冷雪鵲一再叮囑,話要親口給楊逸白說。
她也知道那話的重要性,心裡雖不情願帶這種話,可想想現今自個兒主子的身份也實屬無奈。正遇這情況。因而她只得道下次再來,急轉身拾階而下,向旁邊停靠的一輛普通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