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和旅行社的關係,進行一些商品促銷活動,本是許多商家的常用策略。可是,翡翠原石是一種特殊商品,賭石本身也更有其特殊性。“馬尾辮”與“小紅帽”們的鼓呼吹噓,本就使人生厭了,更有“餘先生”類似的賭石“托兒”,進行着煞有介事的表演,就更讓人感到噁心!在孟瑭看來,賭石之“賭”,體現的是一種“經驗的博弈”,是一種“價值的考量判斷”。然而,利用人們“發大財,撞大運”的心理,對那些徹頭徹尾的賭石門外漢,進行扭曲、誇大的慫恿與引導,這本身就是一種“華麗的劫持”,“溫柔的綁架”……
孟瑭坐在11路公交車上,看着車窗外的水杉樹,一棵棵地滑行而過,而太陽始終停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在從容地等待着下一棵水杉,再下一棵水杉,在每一棵水杉的枝葉間,閃爍着擠眉弄眼的光……
孟瑭的心中,感覺着隱隱的無奈、索然與悲涼……
20
公交車行至一個叫玩石鋪的地方,孟瑭下了車。玩石鋪一帶,有許多的茶館、飯館和解石廠,賭石客、吃白卡的、散石貨主、三教九流皆在這裡活動。許多賭石新手,最初想涉入賭石圈,必定是先來玩石鋪感受賭石之底蘊,摸索賭石之門道,結交賭石之朋友,在賭石江湖裡進行一番“淘涮”。在這裡,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江湖的印痕,每一個人的瞳孔裡都跳躍着賭石發財的光芒……
玩石鋪,一個容易出故事的地方。
孟瑭在一家小飯館要了一碗過橋米線,正滿頭大汗地吃着,忽聽小飯館外邊的空地上傳來一陣吆喝:“南來的,北往的,闖東的,走西的,咱相逢一笑道緣分,天涯海角也成熟人!走一走,看一看,諸葛亮討賊伐岐山,司馬懿耍賴不開戰,小石頭有了大學問,點兵點將押雙單,你押5元,咱賠10元,你押5千,咱賠1萬,有錢的朋友你都來押,沒錢的夥計幫喊一喊……”
許多人都朝空地上涌去,孟瑭將坐着的椅子挪了挪,伸頭朝外看去:一位頭戴草帽的老漢,拎着一個蛇皮口袋,見人羣圍得差不多了,便蹲了下來,從蛇皮口袋裡朝外掏東西。
孟瑭幾口將米線吃完,也走過去看。老漢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扇子,一個陶罐,一個木盒子,一個小摺疊凳。老漢坐在小摺疊凳上,將蛇皮口袋鋪展開來,蛇皮口袋上寫着“單”和“雙”兩個大字,分列口袋兩側。老漢將陶罐放在“單”字與“雙”字之間,而後手搖扇子,搖頭晃腦地說:“諸葛孔明擺八卦陣,大破敵軍顯神威,老漢我不是武鄉侯,咱耍耍石頭會朋友……”說着,老漢拉開木盒子,從裡面抓出一大把小石頭,放進了陶罐裡,並用手在裡邊“嘩啦啦”地攪動了起來。孟瑭蹲下身子來看,見那些小石頭都如指頭蛋那麼大,有的小石頭上寫着紅色的“兵”,有的小石頭上寫着黑色的“卒”。攪了一陣,老漢忽然用扇子蓋住陶罐口,說:“各位朋友,咱玩的這遊戲,就叫點兵點將,具體怎麼玩呢?很簡單:考一下各位的眼力,算一算這罐裡的小石頭是單數還是雙數,押單數的,你將錢放到單字這邊,押雙數的,你將錢放到雙字這邊……當然,這把先不算,剛纔朋友們肯定還沒看清楚,我們從下把正式開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老漢將陶罐裡的小石頭全部倒回到木盒子裡,說:“這回可要看清楚,押單押雙憑眼力……”老漢又從木盒子裡抓過一把小石頭,放到了陶罐裡,用手在裡邊攪動了起來,圍觀的許多人都拼命伸長脖子朝裡面看去。老漢忽然用扇子將罐口一扣,說:“現在開始,大家猜單還是猜雙?”於是,人們開始嚷嚷了起來,有的喊單,有的喊雙,吵成了一鍋粥……老漢壓壓手,說:“光拉弓,不搭箭,射不到麻雀射不到雁,光吃菜,不吃肉,一輩子像個大馬猴!朋友們不要光說不練,猜單猜雙要押錢……”老漢看人們開始紛紛掏錢了,又說:“一千兩千不怕多,塊兒八毛不嫌少,這機會不是天天有,咱該出手時要出手!”
孟瑭蹲在地上,看了好幾把“點兵點將”,有人輸,有人贏,但人們的熱情倒是越來越高漲了!
孟瑭儘管沒有押錢,但每一次“開石”,孟瑭都會在心底給予一個判斷,可是,有那麼好幾次,孟瑭看見陶罐裡是的石頭是單數,可當扇子一拿開,大家都去數時,卻發現是雙數;而當孟瑭覺得是雙數,卻又成了單數。
每當老漢在陶罐裡用手攪動小石頭時,大家都平心靜氣地數着,生怕稍一失誤,就會看走了眼……
人羣外忽然傳來一聲吼:“都讓讓,讓一讓,誰他媽敢在這兒耍把戲?”人們回頭看去,見一位大漢領着一幫人雄赳赳地圍了過來。
領頭的大漢撥開人羣,看見了老漢,“嘿嘿”冷笑了幾聲,“這不是青眼彪的老丈人麼?咋擺起地攤兒來了?”說着,大漢一把將老漢提了起來,用力一推,老漢一連幾個趔趄,險些撞在飯館的牆上。
大漢一步上前,從老漢手裡奪過扇子,朝衆人一拱手,“各位,你們都瞧瞧,瞧瞧這是啥玩意兒?”大漢將扇子在大腿上拍了拍,用力一掰,扇子斷裂開來,大漢從裡面取出一個黑色薄薄的小圓圈。人羣頓時議論紛紛,不知道這到底是啥玩意東西……
大漢從木盒子裡抓過一把小石頭,朝上小圓圈上放去,而後朝下一翻,有些小石頭掉下去了,而個別的小石頭卻牢牢地吸在了小圓圈上!
原來,那小圓圈是個磁鐵,而小木盒裡有個別的小石頭其實是鐵礦石。老漢在弄“點兵點將”時,根據人們押單押雙的情況,可以隨時地調整陶罐裡的石頭數量……
大漢一腳將陶罐踢了個粉碎,抓起一把小石頭朝老漢臉上丟去,“滾滾滾……別讓老子看見心煩!”老漢用袖子擦了擦臉,拿起小摺疊凳,狼狽地走了。
大漢也領着人耀武揚威地走了,人羣卻沒有就此散去,大家說東說西,議論不止——
“這老傢伙夠賊的哈,幾下就騙了老子好幾十塊錢……難怪他攪石頭的時候,故意慢騰騰的,原來是故意給人上套兒呢!”
“唉……其實老漢也可憐哩!以前他過的是啥光景?天天往茶館裡這麼一坐,聽聽戲,喝喝茶,嗑嗑瓜子,知根知底的人,哪個不給人家面子,就連茶館的老闆茶錢都不敢收。憑啥?就憑他有個厲害女婿哩……”
“慢點說,慢着點說嘛,他女婿是哪個?有啥子了不得的本事,牛成這樣了?”
“嘿,我瞅你這架勢,真是‘挖個尿坑養鯉魚——不通江湖’嘛!青眼彪你曉得不?就是那個胸膛上文着個青色大麒麟,走起路來騰騰騰響的光頭。他在玉州江湖耍的是啥玩意?討債,要賬,平場子……”
“噢噢,曉得曉得,那光頭有個‘討債團’,誰家的賬要不來,讓光頭出馬,一準擺平!”
孟瑭立在一側,聽見人們說起了光頭,知道是那位曾來孟家討債的狠角色了,便立刻來了興趣,細細地聽着人家說話。聽了一陣,孟瑭聽出個子醜寅卯來了——
光頭青眼彪,在玉州江湖,那是吃得開的角兒,要賬討債平場子,刀口舔血吃火輪,沒有他擺不展的事兒。正因爲狠,三十好幾的人了,女人倒是隨便玩,可就是沒人願意嫁給他。那位耍石頭的老漢,算是“慧眼識人”,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光頭。光頭呢,疼媳婦,孝岳父,小日子順順溜溜的美!可後來,光頭向郭寶川去討一筆錢,也不知這錢是咋回事兒,反正郭寶川就是不給。光頭遇上郭寶川,一點轍都沒有,幾番討錢不成功,漸漸地,人們就有了議論,光頭的江湖地位疾速下跌,討債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光頭急了,領着一大幫人,個個提着刀,想去威脅郭寶川,結果怎麼着,郭寶川一個人端着把椅子,當街一坐,手裡的扇子悠悠地搖,把所有人都給鎮住了!幾天後,倒是光頭被警察帶走了……
女婿被警察帶走,老漢就急了,捎錢託關係,想把光頭弄出來,可折騰來折騰去,光頭不但沒出來,反倒越弄越深,還被送到監獄裡去了。其時,光頭的媳婦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正是花錢的當口,可家裡被這麼一折騰,哪裡有餘錢?更糟糕的是,就在前不久,光頭居然又在監獄自殺身亡了……
孟瑭聽到這些,儘管曾對光頭心懷憎恨,但此時也唏噓不已。
“那‘點兵點將’的玩意兒,我多少年前就知道其中的玄機……”一位老者感嘆着,“可咱能點破那點貓膩麼?咱不能啊……青眼彪以前得罪過不少人,他這一走,那真是牆倒衆人推,家裡頭日子緊巴得要命,可指望誰也指望不上嘍!媳婦一生氣,病就來了,也沒奶水給娃娃吃了,光是這奶粉錢,就把老漢愁得沒法了,唉,沒法了……”
人們搖頭嘆息着,各自散去了。
孟瑭順着玩石鋪的老街,慢慢朝前走着,走到老街拐角處,忽然,一隻大黑狗“汪汪汪”地叫着,朝孟瑭跑了過來,孟瑭躲閃不及,大黑狗一下撞在他腿上。這時,街角跑來一個小夥子,手拿繩套,“嗖”地一甩,便套住了大黑狗,一抻,一拉,大黑狗便被死死地拴住了!
套狗的小夥子以爲是孟瑭幫助踢翻了大黑狗,掏出煙來,向孟瑭表示感謝!孟瑭謝絕了香菸,卻笑着說:“黑、白、花、黃,黑狗的肉最香!最近這天熱,吃狗肉可要配涼茶……”小夥子見大黑狗還不老實,狠勁踹了它一腳,也笑着說:“不是吃肉,是要放它的血哩!我家老爺子今天要解一塊石頭,用狗血辟邪哩……”
孟瑭聽說要解石頭,便隨小夥子一起來到了一家解石廠。解石廠的老闆,繫着一個黑色皮裙,手提一把明晃晃的彎刀,高喝一聲:“把狗吊起來!”說着,三兩步上前,挽起袖子,朝大黑狗的脖子一刀捅去,狗血頓時噴涌而出!一位老者用木盆接了狗血,在地上灑出了一個圓圈,圓圈當中點上雙蠟三香一沓裱,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儘管如此,老者的石頭還是解垮了。老者失魂落魄,被那小夥子攙扶着朝外走去,解石廠老闆吆喝:“喂,你的狗……”小夥子回頭苦笑:“你自己留着吃肉吧!”解石廠老闆一邊去卸狗,一邊喃喃着:“讓你殺狗,是爲你好,神仙難斷寸玉,你埋怨我幹啥……”
孟瑭到解石廠北邊的茅廁去解手,見茅廁旁邊碼了一大堆解過的石頭。這時,孟瑭的視線,突然被其中一塊原石吸引住了:這塊石頭呈米黃色,明亮光滑,因被解過,狀如一個大饅頭,上圓下平,解面上麻麻點點,極爲難看。
孟瑭頭腦中一個激靈,知道自己不能老盯着那塊石頭看,看久了,不好……
於是,孟瑭鑽進了茅廁裡,趴在牆縫上繼續觀察那塊石頭,越觀察孟瑭越有一種強烈的意識:那是一塊典型的“夾砂肉”。
師父高秉魁曾給孟瑭講過“夾砂肉”:有些原石在解切時,由於解石人對其內部構造認識不夠,預判不準,由此導致下刀的深淺、角度處理不當,往往就會錯失一塊好翡翠!所謂的“夾砂肉”,是指有時候翡翠被一層厚霧罩住,以聚光手電筒去照的話,往往不能探到綠意,因此,解石人往往會從裡一個側面去下刀。一連幾刀解過,均沒有翡翠出現,解石人就定會認爲這是一塊廢石了!豈不知:翡翠恰恰就藏在解面與表層厚霧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