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孟瑭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孟瑭站在“八仙過海”的賭石臺前,經過一番仔細的“憑意虛賭”,終於認定了一塊“鐵柺李”原石。於是,他將所有的籌碼,都投進了對應的下注箱裡,自信滿滿地等待着解石……解石完畢後,孟瑭選中的那塊原石,果然是品質最好的“鐵柺李”原石,可是,當莊家將八個下注箱全部打開後,孟瑭卻發現:所有的賭石客,都將籌碼塞進了“鐵柺李”原石對應的下注箱裡,下注箱被塞得滿滿當當,而其餘的七個下注箱裡,均是空空如也……
母親推醒了孟瑭,問孟瑭是不是又在夢中賭石了,孟瑭搖搖頭,微微一笑……
孟瑭母親找到高秉魁,談了孟瑭近來的情況,說孟瑭最近飯吃的很少,晚上常常做夢,說夢話,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發呆,甚至走路時,也會忽然地停下來,站在原地,眼睛怔怔地看着某一處,像是在想什麼問題……這樣下去,孟瑭會不會熬出什麼毛病來?
高秉魁說,其實這很正常:孟瑭現在練習的是“憑意虛賭”,沒有真刀實槍地參與賭石,解漲解垮,對於他來說,都只是一種意象而已。這就好比一個狙擊手,拿着一杆沒有子彈的槍,整天對着目標靶子,練習瞄準,至於具體能打出多少環,完全是依靠自我的心理意識來判斷着……
“師父,那我的槍裡,什麼時候才上子彈呢?”孟瑭笑着推門而入,說:“學游泳的,說一千道一萬,終歸是要下水的嘛……”
“你很快就要荷槍實彈地打靶了。不過,在你給你配發子彈之前,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些道理……”高秉魁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起來,“有一年,我到陝西去參加玉友座談會,途徑太白山時,遇見了一位老道。老道已經101歲的高齡,我與他聊天時,向他請教關於翡翠雕刻的一些問題,老道的許多話語,令我受益很深!我原以爲像他這樣仙風道骨的高人,一定會說出很多超脫人世煙火的圓機之語,高深莫測,玄機重重,可他風趣又機智,言語中盡是平凡而又令人耐品耐悟的東西。比如說,他問我‘什麼是藝術?’我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便套了一大堆的空話,老道卻淡淡地說,‘藝術就是手藝加技術。越把藝術玄化虛化的人,離藝術越遠’……”
藝術就是手藝加技術?孟瑭默默地品味着這句話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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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瑭母親見師徒二人談興甚濃,便悄悄地出去買菜了。
“老道拿出幾張畫給我看。我在翡翠賭石圈裡,雖然也認識很多的美術高人,平日裡也接觸了不少好畫,但我見到老道那幾張畫時,還是隱隱地覺得那些畫不但畫得像,畫得好看,而且有一種很玄妙的味道,但具體玄妙在哪裡,我好半天也感覺不出來……”高秉魁停頓了一下,說:“後來老道告訴我,這些畫都是他用木炭在火紙上畫出來的。我當時極爲驚訝,中國畫講究的‘墨分五色’,是要藉助清水來調節墨色的,而老道的畫只有兩樣東西,木炭以及他的手指,一邊畫,一邊擦。但是,就憑這兩樣,老道將中國畫的所有技法,全部表都現出來了……老道說,在他80多歲之前,他從來沒有畫過一幅畫,更不懂得任何的畫畫技巧。只是後來的一個冬天裡,大雪封山,他閒來無事,隨意用烤火剩下的木炭,在石頭上描摹山的形態,這一畫,就是二十多年!到現在,老道仍然不知道那些林林總總的畫畫技法,他說了一句很平白的話:‘山是那樣的,我就照着那樣畫,山比我先出生,我比畫先出生’……”
山比我先出生,我比畫先出生?孟瑭低聲地念着這句話……
“對,你應該轉化爲——石頭比我先出生,我比賭石先出生……”高秉魁對孟瑭說,“所以,應該有這樣一個順序:石頭,我,賭石……”
孟瑭似乎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麼,但似乎又什麼都不明白。
於是,高秉魁開導說,“石頭是天地之間本來就有的東西,它們在幾十萬年以前都已經存在了,幾十萬年之後,纔有了我們,我們存在了很久,纔有了賭石這回事兒,有了賭石這回事兒之後,纔有了類似‘寧買一條線,不買一大片’這樣的種種說法與經驗……同樣道理,山是天地間本來就有的東西,後來纔有了我們,後來纔有了畫畫這事兒,再後來,纔有了‘濃墨、淡墨、中鋒、皴法等等’這些所謂的畫畫技法……”
孟瑭似乎有些糊塗而迷亂了起來:師父講的這些,不就是一大堆的廢話麼?
“在我離開太白山時,老道對我講了做事、學藝、成業的四層境界:入道,歸魔,成神,化聖……”高秉魁對孟瑭說,“就賭石而言,你的天賦很高,已經用很短的時間,進入到‘歸魔’的境界了。但是,如果沒有外力的點化,或者際會遭遇的催生,你將很長很長時間,都停留在歸魔的境界裡,不能夠前進一步,更別提‘成神’和‘化聖’了!我感覺你是可塑之材,所以,我要幫你打開心結,貫通你賭石技藝裡的任督二脈,讓你進入‘成神’的境界……”
高秉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嘆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嚴肅異常,“世間有很多的道理,越是至深,就越是接近於廢話,而人們常常將這些話掛在嘴邊,反覆地說,卻很難以身體悟。比如說‘無法勝有法’、‘最大技巧是沒有技巧’等等,道理似乎都懂,但具體怎麼操作,沒有幾人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來總結一下,無外乎就是三點:第一,‘減肥’;第二,‘還童’,第三,‘對抗’……人在吸收營養時,難免將脂肪吸收進來,儘管脂肪也是人身需要的東西。那麼,知識也是一樣,各種知識之中,總有一些,是屬於脂肪知識的。這些脂肪知識,看起來很多很大很厚實,但其實並沒有多少份量。脂肪知識不是說對人沒一點用處,但多了之後,反倒成了危害。
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減掉那些脂肪知識,放棄那種‘博採衆長’的觀念,很多時候,‘博採衆長’就是‘胡吃海喝’。火爲什麼會燙手?大人自然要說‘火燃燒後會產生熱量’之類的話。但孩童就不知道這些,也不會這麼認爲,他們會認爲‘火是一朵紅顏色的會跳動的花’,甚至會用手去‘摘花’,直到燙了手,才知道那花是會燒手的。我們所要做的第二步,就是‘還童’:世間所有的已經建立起來的知識與經驗,我們統統不要,我們要以一種孩童般的眼光與思維,來重新地觀察和思考一切,重新建立全新的、獨特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知識與經驗。第三步‘對抗’:當我們建立起我們的‘還童經驗’,我們要用這些經驗,去碰撞和對抗那些世間本來已經建立好的知識經驗。這是故意的,刻意的,帶有挑戰性的一種意識。固有的知識經驗,說什麼什麼是對的,你偏要說那是不對的……就這樣地懷疑、否定、碰撞、對抗下去,那麼,終究有一天,你要麼俯首稱臣,要麼就異軍突起了……”
“嗯……我明白了!”孟瑭似有頓悟地說,“從現在起,我要拋開所有自認爲對賭石有幫助的地質知識,什麼沉積岩啊,鈉長石啊,低溫高壓啊……都要統統的忘掉!而且,關於賭石本身的一些知識經驗,也要全部忘掉,忘掉‘皮、蘚、花、蟒、霧’這些概念,忘掉‘蘚易有色,蘚又吃色,臥蘚撓癢癢,直蘚能破相’這些類似口訣,就當自己是一個完全不懂賭石的孩子,甚至都不知道有賭石這麼回事兒,完全用一種原始的、本能的、下意識的眼光去重新看待每一塊石頭。如果說之前我運用‘憑意虛賭’,一直在‘賭對’的話,我現在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嘗試着去故意地‘賭錯’了……”
師徒二人又交流了一陣關於“減肥”、“還童”、“對抗”的心得感悟,孟瑭從興奮之中,漸漸迴歸了平靜:“古語說,巧雖不易拙更難,道理我現在是徹底明白了,但要一步步地做,並且做下去,還得經受一番考驗呢……”
高秉魁拍拍孟瑭的肩膀:“慢慢來吧……”
交流一陣,孟瑭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便向師父說起了關於“八仙過海”的事情,並談了自己的一些疑惑。
高秉魁想了想,說:“你跟我來,我讓你看一些石頭……”
孟瑭跟隨師父來到了一間小屋子裡,只見屋子中擺着十來個品相各異的原石。孟瑭看了一陣,師父問:“看出什麼名堂來了嗎?”
孟瑭剛剛接受了師父的“減肥、還童、對抗”理論,一時間,心裡畢竟尚有些雜亂,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
“這些都是經過‘做石’的翡翠原石,沒有一塊是未動手腳的,這也都是我曾經的教訓啊……”高秉魁深吸一口氣,說:“地下賭石莊那些地方,你可以去逛一逛,但不要輕易去賭,那裡的原石,基本都是經過‘做石’的……玉州的賭石江湖,水很深,碼頭很硬啊……”
高秉魁逐個給孟瑭講解了幾塊石頭後,便談起了“做石”造假的5大招式,以及破解方法——
第一招“瞞天過海”:這是在質地差的玉石上切口,並在切口處移植上與切口大小相近、質地優良、色彩鮮美的翡翠,用局部的好質量來掩蓋整體的壞質量。在鑑定時,要注意對比一下切口下部的砂粒與母體上的砂粒。切口下部的,一般都是散砂粒,成不了顆粒狀,而母體的砂粒大多是顆粒狀。若整體的與切口下部的砂粒不同,那就要注意。
第二招“借屍還魂”:一件外觀好的賭石,解開後不理想,再把它接合起來,恢復原來面貌。接口處的砂一般都比其它地方緊細,不成顆粒。鑑定時,若緊細砂粒處是一直線,就要留意。但當遇到鐵鏽皮殼時,一般都很難鑑別。
第三招“仙女散花”:這是指在一塊種好,但無松花表現的原石上,選好位置,在上面撒上膠水,再將磨好的翡翠粉抹撒在表面,修補後埋入土中數十日即可。遇此類情況,要仔細觀察,甚至可用指甲輕輕去摳原石表面的松花或蘚點,若指甲發聲脆響,就須格外小心了……
第四招“管中窺豹”:對原石的內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爲探明內部的情況,先開一小孔探明內情,若不理想再將小孔掩蓋,像這種手法,緬甸很多的翡翠場口老闆,都經常採用,一般情況下,都很難鑑別。那麼,唯一的好方法是什麼呢?就是運用今天所說的“減肥、還童、對抗”的東西,反其道而行之地觀察、分析原石。
第五招“魚目混珠”:在原石上選好部位,挖一小槽,然後放上綠色玻璃或綠色牙刷把,甚至綠色牙膏,再經過細心修整即可魚目混珠。但凡這類東西,裡面大多有氣泡,色彩一致,可將鑲口邊上的砂粒,與本身砂粒對比即可鑑別真假。
孟瑭聽得師父一席話,大爲受益,茅塞頓開,聯想起“減肥、還童、對抗”的方法來,似乎也漸漸有了更多的心得感悟!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高秉魁感覺肚子有些餓了,轉頭一看窗外,已經是暮色漸沉,可是,孟瑭母親說好了買菜做飯的,怎麼這麼久還未送來?
孟瑭掏出手機,撥打了家裡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