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立國四百餘年,從初時的南陲小國,到如今的八大王朝,自然也稱得上一句幅員遼闊。
天下共有州府二百零八之數,南越佔了其中的二十四州,雖比不上中原的霸主國,但卻勝在久無戰事,繁榮昌盛。
如果說秣陵所在的司州是政治中心,那麼隔壁的泉州就是經濟中心了。
泉州地處平原肥壤之所,境內有盼河與岷江通行,自古便是兵家必爭,天靈地傑之地,前朝的高祖就是於此地揭竿,短短二十年便創下了偌大基業。
但到了如今,隨着南越國的強勢入主,泉州失去了帝都尊榮,往昔的盛景也不免衰退了幾分。
也正因爲的帝都搬遷,如今的泉州吸引了一大批武林人士,畢竟不再是天子腳下了,律法與禁令都要大打折扣,又加上泉州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以及繁華昌盛的市井風貌,絕對稱得上寶地二字了。
幾百餘年的時間下來,泉州大大小小的武林門派,竟達千數之多,造就了一代武鄉的名聲。
雖說這其中大多是良莠不齊之輩,但在兩宮四門的約束下,到也算是循規蹈矩,與民同樂了。
官道上,一行人正風塵僕僕的急行着,他們中有老有少,打頭一人身着錦衣,雙眉微垂,奔走之間自有風雷戾氣,令周邊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叔祖,已經到泉州地界了,我們還是暫歇一口氣吧,想必他們也沒有這麼快。”
見錦衣老者戾氣十足,其他幾位少年哪裡還敢上前,唯獨只有左側的一位白衣少年開口勸道。
藉着白衣少年的東風,衆人也七嘴八舌的開口稱是,顯然這麼高強度的趕路,已經讓他們苦不堪言了。
而這一行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出現在秣陵城的泉州武林人士,那鼻樑高聳,相貌俊美的白衣少年,正是他們的師兄,周子鯉。
凝眉思量了片刻,錦衣老者似乎也有些意動,左右張望了一會,指向遠處的一座茶肆,開口說道。
“也好,緊趕慢趕總算回了泉州,也不差這一時半刻了,過去休整一下吧。”
聽得錦衣老者的話,衆多少年紛紛顏開笑語,口中還大喊道:“叔祖英明,叔祖威武...”
“別貧了,留點力氣等下繼續趕路吧。”
......
......
“聽說了嗎,昨天夜裡茽巫派被滅門了。”
“戚,這還用你來說,現在整個泉州武林誰不知道?”
“......”
周子鯉等人才剛剛落座,便聽見了茶肆中的低聲議語,頓時便讓周子鯉等人臉色大變,齊齊看向方纔兩人。
只見一道烏光閃過,錦衣老者瞬間抓住了兩人的手臂,其手掌如鐵柱鷹爪一般,令剛剛還在低聲議語的兩人吃痛不已,口中大罵。
“老匹夫,放手...”
“老賊...”
被兩個無名小卒破口大罵,錦衣老者面色低沉,冷哼了一聲,開口問道:“哼,你二人剛纔所言可爲真事?茽巫派真的被滅門了?”
見錦衣老者不分青紅皁白便出手制人,那兩個無名小卒也是硬骨膽大之輩,強忍住了手臂的巨痛,十分默契的閉口不言,與錦衣老者大眼瞪着小眼。
一旁的周子鯉見到這一幕,頗有幾分無奈的撫了撫額頭,隨即上前制止道:“叔祖,豈有如此問話之理?”
錦衣老者也自知不妥,但是又擔心跌了面子,於是冷哼了一聲,故作面色不虞,甩開了兩人的手臂。
長鬆了一口氣,周子鯉連忙上前拱手道:“我等乃是正陽門人,只因憂心泉州武林,故此多有得罪,他日若有機緣,周某定當擺宴請罪。”
桌上的兩人顯然很是氣憤,但一聽得周子鯉乃是正陽門人,眼神之中不禁有了幾分後怕。
交替了一翻眼神,兩人中的青臉漢子站了起來,向着周子鯉等人拱了拱手,謹慎的開口道。
“原來是正陽門的高徒當面,譚某真是有眼不識真龍了,萬死,萬死...”
“不知閣下究竟想知道什麼事情,我二人絕不敢欺瞞正陽門徒,何至...何至如此手段呢?”
話音剛說完,青臉大漢便撇了一眼錦衣老者,感覺自己的手臂又在隱隱作痛了,便馬上收回了目光。
周子鯉自然是知道自己這邊無禮在先,於是帶着幾分歉意的笑道:“我等剛從秣陵歸來,一時間聽到如此噩耗,自然免不了驚愕,得罪之處萬望毋怪。”
見周子鯉如此懂禮知禮,青臉大漢也不好繼續發作,於是開口回答道:“難怪,茽巫派的事情是昨夜發生的,你們不知道也正常。”
“到底是發生了何事,爲何茽巫派竟然會被滅門?”周子鯉連忙追問道,臉色之上也多了幾分陰霾。
“事情的原委我哪裡能知道,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只知道茽巫派被人滅了門,全門上下千餘名弟子無一逃脫,從山腳到山頂,沒有一處地方不是血漬遍地,怎一個慘字說得!”
自青臉大漢口中聽得這個消息,錦衣老者面色一悲,頹唐的後撤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口中還在喃喃的說些什麼。
“這...”見錦衣老者這副模樣,青臉大漢頗爲驚愕,楞楞的望着周子鯉。
暗歎了一聲,周子鯉對青臉大漢道了一聲謝,還讓茶博士把他們的帳記到了自己這一桌,算是賠禮道歉了。
青臉大漢兩人推辭不過,道了聲謝,便紛紛收拾行李,捂着手臂,快步離開了這個事非之地。
送走了兩人,周子鯉緩蹲在了錦衣老者的面前,見他面色枯槁,神情頹唐,周子鯉憂心的問道。
“叔祖,事在人爲,我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想不到他們還是快我們一步。”
聽得周子鯉的安慰,錦衣老者仰天長嘆一聲,口中喃喃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哪裡見過錦衣老者這副模樣,周子鯉頗爲好奇的問道:“叔祖,他們到底是誰,爲何讓您,讓正陽門,忌憚於斯?”
望着周子鯉等人青澀的面龐,錦衣老者蠕動了一下嘴巴,彷佛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化作了一聲長嘆,緩緩起身說道。
“現在還不到你們知道的時候,這段時間就深居簡出吧,泉州的天,要變了...”
“走吧,走吧...”
... ...
仲夏,風和日麗,豔陽普照。
秣陵主街之上,一輛烏蓬馬車輕馳而過城門,往日裡氣度囂烈的城衛都彷佛視而不見,任由馬車捲起的風塵撲面而來。
這一幕落在了好事者的眼中,自然是引起了他們的驚詫,可當他們看見車輿上的暗金族徽之後,卻又覺得理所當然了。
出了主街,馬車之上終於傳來了陣陣顛簸響動,門前的紗簾被一把摺扇輕輕撩開,熾熱的陽光瞬間鑽了進去,閃在了方瑾的眼眸上。
自東城候府出來以後,方瑾整整閉門謝客了半月之久,一面潛心修行,一面思慮未來,倒也算是靜下了心神,養好了傷勢。
雖然並不願接受當今聖上的指派,去所謂的建章營,成爲一名清閒的羽林郎騎。
但上次與祖父的一翻敘話之後,方瑾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恐怕方氏所謀甚大,藉着這個風口,祖父顯然是想讓自己儘快入仕,登上這艘大船。
受原身的影響,方瑾從未質疑過自己的祖父,甚至在血液中都流淌着崇拜與依賴,這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讓方瑾感覺到很安心。
所以纔有如今的一幕,自出關之後,方瑾第一時間便趕往了建章營。
啓元歷三十七年,北金國舉兵二十萬寇邊,文帝大怒,遂調忠義軍接戰金兵,豈料北人狡詐,於望斜谷詐敗十六場之多,引忠義軍入谷追擊,而後一舉坑之,令望斜一地血流成河,忠義軍十五萬將士全軍覆沒。
而後數月之間,北金大軍連下五州之地,其兵鋒直逼秣陵城,無奈之下,文帝欲遣使求和。
就在這時,一位名叫伍嗣的人站了出來,在他的嚴詞勸奏之下,文帝終於放棄了求和的念頭。
但此時兵鋒已至,文帝遂問伍嗣:若不行求和之事,何以拒北人大軍?
伍嗣答道:非常時,當行非常事,請陛下允臣五關一行,招各州良家猛士,爲天子牧守國疆,驅逐金寇。
此言一出,文帝大喜,遂拜伍嗣爲右將軍,令其星夜啓程,招募五關良家之子,爲國效力。
再之後的事情便如話本里一般誇張了,那伍嗣接了帝令,只短短半月時間,便在五關各州之地聚齊了二十萬人馬,一時間威勢大漲,令北人勒馬淮河。
文帝見狀大喜,遂加伍嗣爲左將軍,錄上卿事,令其帶兵出征,誓要復還淮北五洲之地,趕逐北人。
那伍嗣也不負衆望,率二十萬大軍直指淮北,軍鋒所到之處,北人望風而逃,各處簞壺相迎,只短短半年時光,便克復淮北五洲,趕逐北人。
而這個伍嗣,字建章。
......
......
輕馳了兩個時辰之久,烏蓬馬車終於放慢速度,遠處的山脊之上,建章營壘的模樣正逐漸清晰,刻映了在方瑾的眼眸中。
南越國設置營壘,大體分爲了兩種,平原廣澤,無險可恃,便立方營。
依山傍水,有險可守,則立月營,又名偃月營。
如今出現在方瑾面前的,便是一座標準的偃月營,其背靠山險,面向平地,形成了一個向前突出的半圓形,一道寬度與深度都超過三丈的壕塹,將營壘和外界徹底隔絕。
外以木柵爲牆,鹿角,樓櫓,一應俱全,足可見布營者的軍事造詣。
馬車只剛剛落停,營壘的大門便被打開而來,從中走出了一隊人馬,爲首者身着一件兩當鎧,數以千計的甲片以麻繩組編,其上還編綴着一隻怒目贔屓,顯得很是精良奢華。
“來者可是方家族子?”還未等方瑾落下馬車,早有戴甲者上前叫道。
初次來此,方瑾自也不會失禮,遂上前拱手答道:“正是方氏末學,未知上官駕臨,多有失禮怠慢。”
“哈哈哈,方賢侄,到了軍營之後,可就不興家裡的那套了,毋須多禮,來來來,叔父特地爲你擺了接風宴,速速入營吧。”
還未等方瑾站穩腳跟,那精美甲冑者早已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方瑾的手臂,熱情十足的拖着他向營內走去。
一見此狀,方瑾頓時便懵了,自家的叔父雖然多不勝數,但是眼前這位,方瑾卻無半點印象,難道是祖父又認了乾兒子?
雖有心脫手,但眼前的濃眉大漢卻力大無窮,一雙鐵掌猶如精鋼一般,竟然讓方瑾反抗不了半分。
無奈之下,方瑾也只好堆着一臉假笑,被這濃眉大漢半拖半就的入了營壘。
“賢侄,若不是昨日方兄來信,我還不知道你今日來營呢,如此見外生分,豈不是看不起叔父?”
一入大營,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處處是精良甲冑,鋼刀利箭,濃郁的煞氣徘徊其上,令人心生懼怖。
正當方瑾沉醉於這種氛圍中時,旁邊的濃眉大漢突然開口道,頓時便打亂了方瑾的心神。
看着眼前故作姿態的濃眉大漢,方瑾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暗想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誰,又談何生分見外呢?
可心中想着的話語一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另外一種味道了。
“叔父見諒,瑾閉關半月之久,與外界聯繫甚少,故此怠慢了叔父,稍後定賠酒三杯,只願叔父寬心。”
“哈哈哈,你小子俖不實誠,上次見你還是十數年之前,當時你不過一襁褓孩童,豈有記憶乎?”
聞言,方瑾頓時大囧,神色訕訕了起來,顯然,被濃眉大漢當場道破,還是頗爲幾分尷尬的。
那大漢見狀,大笑了幾聲,開口說道:“前些日子入城面聖的時候,你父親還給我使勁誇你,說你天資聰穎,早智神慧,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此言一出,方瑾頓時更尷尬了,只好吶吶的說道:“虛言,虛言爾,當不得真...”
見方瑾吃癟,那濃眉大漢彷佛笑得更開心了,拉着方瑾的手臂,向着左側一處大帳走去,口中還感嘆道。
“我家那小子,與你乃是同年同月生人,要是有你一半的聰穎,我也不至於羨慕方兄家的麒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