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青很傷心,不是因爲孫龍,而是因爲他自己。
可憐,這是他對在青市黑道稱霸五十年的自己做出的評價。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錢與勢對其已不是那麼重要,他更看重的是後世。
如果不是謝老爺子的指點,今天,他唯一的親人也已命喪黃泉,而他們孫家也註定會絕戶。
謝天機推開了客廳的玻璃門,看到坐在沙發上出神的孫長青時,眉頭不禁就皺了起來。
“來了。”孫長青有氣無力地說道。
“嗯。”謝天機默默點點頭,坐到了孫長青對面的沙發上。
孫長青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謝天機,自嘲地說道:“爭了大半輩子,一直沒有輸過。沒想到,到了我不想爭的時候,卻是輸的一敗塗地。天機,我按照你說的吩咐下去了,等這事一完,我就能退出江湖了。到時候,你要是願意的話,就隨我去加拿大生活吧。”
謝天機搖了搖頭。
孫長青吃驚地問道:“你不願意?”
謝天機緩緩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孫長青,鄭重其事地說道:“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你根本走不了。”
孫長青似是早已猜到謝天機會這麼說一般,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平靜地說道:“這一點,我想過了。我已經這歲數了,走不走的又有什麼所謂。倒是你,謝老對我有再生之恩,我不能讓你們謝家變成絕戶。戶照我已經找人替你辦好,加拿大那邊也做好了安排,到時候會有人把你安全送到加拿大。”
“你是不想讓謝家絕戶,還是不想讓孫家絕戶?”謝天機目不轉睛地逼視着孫長青。
孫長青的身子不由就是一顫,從那雙閃爍的眼睛裡就可以看出來,謝天機這句話,帶給他的震動有多麼大。
謝天機聳了聳肩膀,輕笑着說道:“你不用這麼看着我,我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我猜的。我爺爺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整個華夏能夠讓他託付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易爺爺。既然託付的是你孫子,那肯定孩子不會留在你身旁。而易爺爺根本不可能替你去撫養孩子,所以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將孩子留在身邊。不知道,我猜的有沒有錯。”
孫長青皺眉不語,顫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桌上的煙盒。
孫長青已經不需要去說些什麼,他的反應就已經讓謝天機心中有了答案。
謝天機緩緩起身,替孫長青點燃了香菸,“其實真相對我來說,並不是特別重要。我今天之所以把這層窗戶紙捅破,是因爲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因爲葉初九,是易爺爺的人!”
“呼啦!”孫長青一個激靈就站了起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謝天機。
謝天機平靜地說道:“昨天你走後不久,葉初九就來了。如果不是易爺爺,我已經死了。我之所以還能在這裡和你說話,是因爲我已經答應和葉初九一起對付你。”
孫長青眉頭猛然一緊,疑惑地看着謝天機問道:“難道你就不怕你猜錯了,你說了這一切之後我會殺了你?”
謝天機不屑一顧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青爺,你覺着,這屋裡邊的人,有誰是我的對手?”
“聽你的口氣,要是你猜錯了,死的就是我了。”孫長青冷冰冰地說道。
謝天機搖了搖頭,道:“不,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樣的,我都不在乎。我爺爺臨死前說過,無論如何都要讓我保你平安,我現在也是在按照他說的做。青爺,現在你
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跟葉初九合作,要麼死。”
孫長青皺眉不語,靜等着謝天機繼續說下去。
謝天機點了根菸,深吸一口後才面無表情地說:“我爺爺大半輩子都在靠‘易’這個字活着,他眼中的‘易’就是天機。他已經參透了天機,所以纔給我起名‘天機’。他老人家總說我有相命沒有王氣,以前我不服氣,隨着年紀的增長我明白了,他一直把我往一個軍師的方向培養着。他一直告訴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你周全。以前我也不明白,可見到葉初九之後我就明白了,這兩件事,是相互的。想要保你周全,我就必須得替葉初九當牛做馬!不是因爲我怕他,也不是因爲他是易爺爺的人,因爲這是命。”
謝天機,二十二歲,沒上過一天學,認識的第一個字是“周”,第二個字是“易”,認識這兩個字之後,那本書就成了他的唯一。
謝老爺子最大的本領“相”並沒有教給他,小時候謝天機不懂,不過長大後他懂了,因爲老爺子怕謝天機看出親人之相。
有些事,不需要明說,大家心裡邊都明白。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謝天機纔在謝老爺子死後,一直甘願窩在長清宮裡。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卻是他一直在等,等着這層窗戶紙被捅破的那一天。
從東方易讓自己給葉初九下跪那一刻起,謝天機就知道,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孫長青精神恍惚地坐到了沙發上,眼神有些迷離地看着眼前的謝天機。
謝天機語重心長地說道:“青爺,是時候了,是放手的時候了。再繼續下去的話,不管是謝家還是孫家,就真的絕戶了!”
“替我約葉初九。”沉默半天的孫長青,從嗓子眼裡邊蹦出了這六個字。
謝天機點了點頭,掏出電話就發起了信息。
信息發完,謝天機便是鄭重其事地說道:“爲了以防萬一,我讓他在長清宮等咱們。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出發吧。”
“你不怕我殺了他?”孫長青疑聲問道。
謝天機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淡淡地說道:“青爺,如果他是一個那麼容易殺死的人的話,我就不會爲了他而捅破這層窗戶紙了。走吧,上我的車!”
葉初九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清像,他是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這麼高大莊嚴的神像。
他沒有像那些進入主殿的信徒一樣虔誠的磕頭,他只是那麼歪頭、彎腰、雙手插兜地看着眼前這三座神像。
長清宮的道士們儘管對他的表現很生氣,但是並沒有人上前去將他拉出主殿。
不是因爲這麼做是對神像不敬,而是他們不敢。
因爲此時,長清宮的主持,正虔誠地跪在葉初九旁邊的蒲團上念着經,替葉初九念着經。
“道長,你念叨這麼多,他們仨能聽見嗎?”葉初九冷笑着問道。
瘦骨嶙峋的老道緩緩擡起頭,朝着三座神像拜了三拜後,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你覺着這人活着,是有信仰好,還是沒信仰好?”
葉初九皺了皺眉,猶豫了片刻後,二話不說跪了下去,“嗵嗵嗵”磕了三個響頭。
“年輕人,既然你還不信,幹嘛要如此?”老道輕笑着問道。
葉初九不以爲然地聳了聳肩膀,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來了,怎麼着也得意思意思。我也沒指着就憑這三個頭,就能有神靈庇佑。”
“呵呵,東方易的頭上頂了一世的虛名。直到今天
,我才發現原來他有那麼點能耐。你要等的人來了,你們裡邊說話吧!”老道客氣地指了指內殿後,又唸叨起了那葉初九根本聽不懂的經。
葉初九看到了那個叱吒青市五十年的老人,可憐的老人。
滿頭白髮,身型佝僂,臉泛焦黃,毫無疑問,就算葉初九不動手,孫長青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孫長青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大殿,虔誠地朝着神像磕起了頭。
“嗵!”
“嗵!”
“嗵!”
一次比一次用力,一聲比一聲低沉。
三個頭磕完,孫長青的額頭都已經現起了青紅。
“天機,你先出去。”孫長青面無表情地說道。
謝天機點了點頭,看了葉初九一眼,快步離開了大殿。
“隨我來吧。”孫長青緩緩起身,領着葉初九進了老道剛剛指着的內殿。
內殿供奉的牌位,是外面的十倍不止。
孫長青領着葉初九,在一個沒有名字的牌位前面停了下來。“這是謝天機的爺爺,謝老爺子的牌位。他死前說自己作孽太多,希望死後能夠在這裡,藉着那些道士們的經文減輕自己的罪孽。從那時起,天機就天天在這裡唸經。”
葉初九看了看其它的牌位,似笑非笑地說道:“看這樣子,在這裡的人都是覺着自己有罪孽的人嘍?”
“不全是,也有後人希望自己的祖先來世能投個好胎,所以才把他們供奉在這裡的。”孫長青緩聲說道。
葉初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青爺,看樣子,您來很羨慕他們啊?”
孫長青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內殿裡的靈牌,冷冷地說道:“羨慕?談不上,只不過是有點不甘心而已。我不明白,我孫長青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爺爲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讓我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
葉初九不以爲然地聳了聳肩膀,輕笑着說道:“你羨慕他們,他們還羨慕你呢。孫長青,青爺,在青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難道你不覺着,在這種地方笑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嗎?”孫長青不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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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九並沒有因此收起臉上的笑容,反倒是笑的更加放肆,陰陽怪氣地說道:“不禮貌?難道你覺着把先人們供奉在這裡,就是一種尊敬了嗎?沒有什麼,比人活着更重要。只有在人活着的時候問心無愧,纔不會在人死後內疚。只有在久病牀前的時候當好了孝子,纔不會在出殯的時候捶胸頓足。”
“我姥姥和你一樣,早已經是滿頭白髮,她是含着淚把我和我弟送上了幸福生活。而你呢,同樣是滿頭白髮,也是含着淚,只不過是把親人送進了這裡。青爺,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事情,主要是還得看你是怎麼送。你是幸福的送,還是傷心的送。”
孫長青苦澀地笑了笑,道:“活到這把歲數,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解釋這句話。”
葉初九淡淡地說道:“那是你沒早認識我,早認識我的話,你早就聽到了。”
“呵呵,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葉初九,你很不錯,有膽色、也有見地。只要你能幫我照顧好天機,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自嘲的笑聲和懇求的語氣,讓孫長青這個青市霸主看上去是那麼的可憐。
葉初九抻了抻懶腰,不急不慢地說道:“我的朋友,我肯定會照顧。我想要的東西,我也肯定能得到。青爺,給你個建議,誰也不爲,就是爲了讓你自己不那麼難堪,也要擡起一次胸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