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這光景,天上朗星燦爛,皎月無暇,掛天頭上還能瞧見流星嗖的一下子劃過天際,遠瞧着天邊海盡頭,那是偌大的一個圓弧,穹頂之下,這世界,終究顯得狹隘了一些。
又是一架直升機呼啦呼啦地停了下來,偌大的風讓人躲在遠處,也不敢靠近,生怕被削了進去。
旋翼停下來之後,從機艙裡下來幾個人,爲首的兩個黑衣客都是戴着墨鏡,西裝筆挺,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是帶着傢伙什。
後面又跟出來兩個小和尚,個子不高,但是精神矍鑠,竟然也是好玩似的戴着墨鏡,這笑嘻嘻地說話,後頭還有一個大和尚,給兩人一人一個爆慄。
這三個和尚,都是穿着紅衣大袍子,竟然是藏傳大喇嘛。
那後面一個威勢很足的,竟然是夏魯寺的多吉金剛佛爺,手中捏着一串佛珠,怒目倒眉,眼神中透射着一股子怒氣。
“巴桑!德勒!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
多吉手中的佛珠扣了三顆,他聲音透着威嚴,顯然不似和張耀祖時候那般的隨意灑脫。
“是,知道了。”
兩個小喇嘛都是恭敬地行禮,將墨鏡默默地拿下來,還給了後面跟出來的兩個黑衣大保鏢。
多吉這師徒三人,其實是準備去曼谷交流的,受曼谷阿信住持邀請,前往曼谷交流,同時也因爲阿信住持那裡危險重重,泰國政局震盪,多吉也是本着大雪山的情誼,前往此地,來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一路艱難,竟然是借了別人的助力,連番轉道,竟然上了達芙妮號。
這船上有個印度豪客,對於佛爺來者不拒,卻又不問教派,端的是博大胸懷,竟然爲多吉金剛佛爺出力,可謂是吉人自有天相。
這三個大喇嘛剛從冰天雪地裡來了這裡,炎熱的厲害,有些受不了,好在晚上海風習習,倒是涼爽。
下去了一會兒,就看到小甲板上站着那個印度豪客,正是那個阿格里西諾.塔塔,肥厚的嘴脣,捲曲的頭髮,瘦小的身材,一臉堆着笑:“大師萬安。”
雙手合什,竟然是地地道道的拉薩藏話。
“客人有禮。”多吉笑呵呵地還禮,阿格里西諾興許是有一些歐美血統,眼睛帶着點碧藍的顏色,不過倒是真誠,想來是個對諸佛教義十分感興趣的人。
只是不知道恁多的教派,他都受得了。
“大師,請。”阿格里西諾.塔塔這已經算是非常客氣了,不過這也正常,多吉好歹是夏魯寺大金剛,名聲就算不響亮,可在佛家圈子裡,那絕對是一等一的人物,駕前金剛的名頭,可不是誰都混的起的。
爲佛爺開道的人是誰?金剛!
連番下了幾層樓,多吉道:“這船可真是大,就是一座移動城市了。”
“這是當然的。大師,這是我爲你們準備好的房間。”
阿格里西諾介紹了三間客房,裡面寬敞明亮,倒是好一番享受。
巴桑和德勒都是小年輕,哪裡見過這等奢華,只是張大嘴,瞪大了眼睛,讓多吉好是一通亂罵。
“客人的熱情真是讓人感動。”多吉雙手合什,由衷感謝道:“筆直的樹用處多,心誠的人朋友多。阿格里西諾先生,您會有很多朋友的。”
“多謝大師的祝福。”
阿格里西諾眉開眼笑,這比他贏了一兩千萬美金還要快活。
“如果將來有機會,一定要邀請大師前往印度,聆聽大師的佛法。”印度捲毛男堆着笑臉,說道。
多吉笑了笑:“有機會,我還要環遊世界呢。山再高,高不過藍天,世界還是很大啊。”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印度捲毛男後面一個助理前往這裡用拗口的方言說着什麼,阿格里西諾一愣,然後對多吉道:“大師,今天晚上還有活動,不知道大師要不要前往觀看。”
“噢?這船上還有什麼活動嗎?”多吉一愣。
“勇士廝殺,超度死者。”印度捲毛男恭敬說道。
多吉皺着眉頭,他聽得出來,這個什麼活動,絕對不是什麼宴會吃飯,而是要死人的。
扭頭看了看兩個懵懂的弟子,多吉心中一橫,道:“也好。巴桑,德勒,跟客人一起走吧。”
巴桑今年十五歲,是多吉在一個星期五的早晨,在曰喀則的野外撿到的,那裡的牛羊剛剛走開,可憐的巴桑幸虧沒有被野狼叼走。
夏魯寺的佛爺垂憐,終於健壯地活了下來,取名巴桑。
“德勒,這裡真大,比夏魯寺還要大。”
蹬蹬蹬蹬地走着,巴桑笑嘻嘻地扭頭說着,他們穿着黑色的牛皮靴子,腰間挎着長刀,幾個人都是來到了底層,此時人聲鼎沸,讓人感覺到那聲浪似乎要將這大船震塌了一般。
正走着,一個個迴廊的隔間中,多吉皺着眉頭,他聞到了血腥氣,每個隔間中還有高壯兇悍的武士,他看到了鎧甲,利劍,長矛。這些人,就像是從古戰場上剛剛下來的戰將,讓人心臟都要緊縮起來。
“巴桑,我有點害怕。”
德勒拉着巴桑的衣服,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前頭的印度捲毛男似乎是有意帶幾人轉轉,一路過去,竟然是笑嘻嘻地介紹,這裡是誰誰誰,這裡又是哪國的勇士。
多吉一邊走一邊皺眉,心中有不好的感覺,他是夏魯寺的活佛駕前金剛,也是見過鮮血的人,也曾經徒手肉搏過野狼,可今天,多吉這個老金剛覺得這條船,還真是不能從外表來看。
“大師,這裡面有箇中國來的鐵血戰士,他是前幾天徒手角鬥賽的冠軍,今天還要參見兵刃戰。”阿格里西諾一臉無所謂地介紹,他信佛,所以對死亡看的很無所謂,只是他的那種佛,顯而易見,畸形了。
“中國的?”多吉愣了一下,他摸出一副老花鏡,戴上,仔細地瞧了過去,正巧看到了張賁雄壯的背影,“沒想到還能碰到家鄉人。”
多吉這麼一說,讓印度捲毛男有點臉色難看:“大師不是藏省人嗎?”
“噢,我首先是中國人,然後纔是夏魯寺的駕前金剛。”多吉雙手合十,眼神嚴肅,這是一種不容退讓。
他見過諸多漢族的好漢,更知道他們的鐵血背後,是拋家棄子一般的決絕,死在大雪山上的好男兒,一輩子,見得多了,也就崇敬起來,山巔再高,也要有鐵骨一般的基石,這熱血的漢家子,就是基石。
聽到這邊有人說話,張賁和牛三路他們都是扭頭看過來。
周不平更是一聲驚呼:“大喇嘛?”
不過不同於周不平他們的好奇,多吉更是一驚,瞪大了眼珠子,然後盯着張賁看了一會兒,竟然走過去,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
張賁一愣,問道:“大師認得我嗎?”
多吉一拍腦袋,愣神道:“哎呀,忘了說普通話。你……你是不是叫張賁?”
張賁愣在那裡:“大師從哪裡知道的?”
“啊呀,你的爸爸……是不是叫張耀祖?”多吉又問。
張賁臉色一變:“大師您從哪裡來?”
“我是曰喀則夏魯寺的多吉。”多吉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張賁趕緊抱拳鞠躬還禮,然後道:“原來是活佛駕前金剛,晚輩有禮了。”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多吉臉色高興,眼神中充滿着喜悅,拍了拍張賁的健壯胳膊:“你比照片上的……要高、要壯、要更有神。這偉岸的身軀,就是連綿的高山,這清澈的雙眼,就是天藍藍的湖泊。真是一個好小夥子。”
“巴桑!德勒,來,過來見見你們的哥哥。”多吉招呼了一下兩個小傢伙兒,這兩人皮膚有點黑,不過很活潑,也很精神,別看他們看上去不咋樣,可身手可是靈活的很呢。
兩個小傢伙兒過來行禮,竟然有模有樣地叫道:“哥哥好。”
張賁同樣抱拳還禮,笑道:“好精神的小傢伙,學過武藝吧!”
“不瞞你說,跟部隊裡的幾個大兵學過,將來大了,讓他接我的班。”多吉笑呵呵地說道,他鄉遇故知,這人生中的美事,撞見了,真是好啊。
不過隨即多吉臉色嚴肅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爸爸對我說,你考上了大學,正在上學。”
這話一出口,還真是讓人臉上臊的慌。
張賁面紅耳赤,道:“一言難盡。”
多吉點點頭:“人世間不能一直遇到芬芳的花朵,牛羊也不能吃到永遠鮮美的青草。”
“大師教誨,銘記在心。”張賁由衷地點頭說道。
多吉想了想,將手中的那串佛珠握在手裡,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將它交給了張賁:“將來彷徨迷茫的時候,可以來曰喀則找我,這串佛珠,就留給你靜心用吧。”
“大師……”張賁驚在那裡,這個禮,天大了。
他是知道多吉大金剛這位佛爺的,和張耀祖可以說是莫逆之交,張耀祖救過多吉的命,多吉也曾救過張耀祖的命,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珍貴的交情麼?
“聽我說。穿着袈裟的……他未必是一個行善的喇嘛。拿着佛珠的,也未必是一個心誠的善人。做一個怒目金剛也好,做一個惡鬼夜叉也罷,做的事情,就算有人跺腳痛罵也行,但是,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懂了嗎?”
多吉的老花鏡後面,眼神中充滿着對眼前年輕人的慈愛,張賁恭敬地接過佛珠,雙手託着,然後低下頭顱,頭頂朝着金剛佛爺。
多吉笑了笑,手掌在他天靈蓋上摸了三下:“這本是不禮貌的行爲,但是,卻表達了我對你的期待,你會是一個很好的小夥子,真的。”
張賁心頭一震,多吉的寥寥數語,將他內心的一些羈絆,幾乎全部翻了出來,隨即又三言兩語,粉碎的乾乾淨淨,讓張賁有了一絲明悟。
這宗教的力量,雖然讓人覺得奇怪,但是得承認,見心明姓,這真是一種頓悟。
“將來要是覺得混不下去了,來夏魯寺做我的接班人怎樣?爲佛陀保駕護航,做活佛的駕前金剛。”
多吉哈哈一笑,開着玩笑說道。
張賁莞爾,笑道:“我做金剛,還是算了。”
多吉點點頭,用力地拍着他的胳膊:“也對也對,金剛屈才了。你是漢人的漢家子,是高山的基石。雄鷹的眼睛,看的是天邊盡頭,讓你落下來休息,確實有點不好,只是我心中歡喜,讓你見笑了。”
“佛爺說笑了。”
張賁尷尬地笑了笑,終於欲言又止地問道:“佛爺,不知道我爸爸他……”
“他是個好漢子,能喝着青稞酒放聲歌唱。所以,他是停不下來的人。”多吉意味深長地說道。
張賁心中對老爸的憤恨,到了這裡,顯得有些狹隘,望着多吉的目光,張賁點點頭道:“將來若是相遇,我定要好好地打他一頓。”
多吉哈哈一笑:“對對對,有了一個賢惠的妻子,有了一個健壯的兒子,卻還要跋山涉水,這樣的人,就是要好好地打一頓。到時候,你一定要叫上我,我要在旁邊看着,看他滿地爪牙的樣子。一定要狠狠地嘲諷他,讓他知道,他纔不是最好的男兒。”
張賁咧嘴一笑,將那串佛珠捏在手中,拱手道:“佛爺,待會兒……待會兒就看我打上一場吧。”
多吉抿着嘴,點點頭,道:“好。”
說罷,竟然起身轉過來就走,絲毫沒有廢話,外面的印度捲毛男見兩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也不好意思催促,只好在那裡等着,而此時外面一聲鐘響,伯奇和華英雄的對決馬上開始。
張賁望着多吉大金剛出了隔間,也不理會旁邊牛三路和周不平驚愕的目光,只是笑了笑,顯然,他不想解釋。
周不平和牛三路面面相覷,瞪大了眼珠子:俺的個娘咧,張兄弟的老子,居然還和夏魯寺的大金剛佛爺有莫逆交情?
一拍大光頭,牛三路只覺得張賁兄弟現在是深不可測,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