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杜江狠狠一拳搗在牆上,指縫立刻緩緩滲出血來,幾個大小女子都驚呼出聲,四丫臉兒都白了。
誰也想不到他憋了這麼久,竟炸出這樣一句話來,登時天崩地裂,連杜平也待不住了,菸袋鍋子僵在半空中,難以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分家!”杜江重重道,突然覺得心灰意冷,又隱隱有些激動和迫不及待,看向三房劉氏的目光中隱約帶了恨意,“事已至此,乾脆就分家吧!省的整日家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累得慌!”
劉氏被他尖銳的目光刺得渾身一抖,復又猛地躍起,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鴨子一般尖着嗓子叫道:“大伯這是說的哪裡話!怪不中聽的!”
杜江已經決定撕破臉,往日的裡子面子便也盡數都丟到地上踩碎了,統統不要,當即冷笑道:“怎麼,你竟聽不懂?”
劉氏還想再爭辯,可一對上杜江的視線就渾身發毛,活似一條被丟到岸上的魚,只張着嘴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旁人暫且不提,王氏卻一顆心噗噗亂跳,幾乎要把自己的耳朵震碎了。
他們一家子正愁如何找機會開口呢,萬沒想到頭一個說出這話的竟然是大房!
就這麼眨眼工夫,她也顧不得繼續聽杜江與其他幾人爭辯了,心頭過了無數念頭:
要不要喊相公回來?若是現在就分了,相公的師父卻還沒告老還鄉,房子也沒騰出來,他們卻住到哪裡去?
可若是因爲房子的事情錯過這次機會,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即便是有,又要等多少年?
卻聽杜江爺倆已經吵吵起來,一個堅持要分,一個死活不讓。
杜江也是個犟種,平時有商有量倒也罷了,今兒一堆破事兒都趕趟,他也實在是給逼急了,乾脆撂了話:
“爹也不必勸我,方纔娘舛錯着要賣您的孫女兒,您怎得不開口?也不怪我說話衝,誰也不是傻子,娘這般熱心卻是爲啥?若果四丫真的買了,得的銀子竟真能落到我們大房手裡?說不得趕明兒老三就出去幹什麼遊學去了!打量誰不知道似的!”
於氏還真就打的這個算盤,就是杜平自己也有那麼點兒意思,所以一個明擺着挑唆,一個暗中默許,可到底沒說破,如今被杜江這麼三言兩語撕擼開,老兩口臉上就要滴出血來。
於氏還沒怎麼着,劉氏先就放開嗓門叫屈,乾脆一屁股蹲在地上,兩手拍打着大腿哭喊起來,又將雙腳亂蹬亂踢。
杜江只是冷笑,剛要開口卻見出去逛了一天的杜海推門進來,一看正房內的情景直接呆了,還笑呢:“這是鬧什麼呢?”
劉氏連忙一咕嚕爬起來,把方纔杜江一番話又添油加醋的說了遍,十分挑撥,難爲她竟能在電光火石之間潤色成這般。
杜海聽後果然氣惱,又羞又臊,衝杜江喊道:“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杜江一貫看不上他爲人,沒好氣道:“什麼意思你不知道?”
“我還真是不知道!”杜海是個渾人,向來只有他欺負旁人的,斷然沒有被人欺負的道理,當下也是氣得狠了,唾沫星子都要噴到旁人臉上去,“誰算計你?誰又花誰的錢了?難不成侄女是我挑唆着叫賣的?又或者我是你養活大的?這話說的倒好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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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兀自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也把杜江的真火勾上來,他不甘示弱道:“你倒有理了,既然你自己這麼說了,我就跟你掰扯掰扯!”
他略喘了口氣才道:“你確實不是我養活大的,可你自己摸着良心說,我與你二哥誰沒掏銀子給你使過?你少花了我們的錢了?當初鬧着要經商,我們兩房東拼西湊,又去外面借,各自助你十兩,足足二十兩!少不得還有爹媽的私房,一大家子節衣縮食,都指望你有出息,可你倒好,賠掉了褲子回來,還欠了一腚饑荒!那債務又是誰替你還的?”
杜海臉皮最厚,聽了這話竟半點不心虛,閉着眼睛道:“自然是爹孃替我還的,難不成我還敢指望你?”
杜江登時被氣個半死,差點忍不住要一拳打過去,只得憋氣道:“後來你又鬧着要讀書,好,我們供應你,可你自己說說,你倒是讀了些什麼出來!幾年下來,總也折騰進許多銀兩去……”
話音未落,卻見杜海竟仰着下巴,衝他一伸手,齜牙咧嘴的問:“大哥既說我花了你的錢,可有欠條?但凡有的,不管有的沒的,我一併認了就是!有嗎?拿來啊!”
“你,你你!”杜江死活沒想到這個弟弟竟然會這般無恥,氣得渾身都發抖了。
如今尚未分家,兄弟之間借錢誰寫欠條?且又有二老擋着,他們勢必也不讓……
親兄弟兩個鬧成這樣,儼然無法收場,後來杜海竟也跟着起鬨,要分家,於氏和杜平無話可說,且本朝又鼓勵,只得應了。
杜江已經對杜海深惡痛絕,恨不得與此無賴此生不復相見,更怕夜長夢多,便放出話來,說明日一早就請人去把杜河喊回來分家。
其他兩房尚且不知,但二房這邊卻是歡喜大過害怕,王氏先與杜瑕說了半天,等杜文放學回來,孃兒仨又湊在一堆嘰嘰喳喳說了半夜,大都是對於未來生活的期盼,十分激動。
因鬧出分家這等大事,杜江也無心做活,次日一早果然託杜有財進城叫人,不過兩個時辰杜河就趕了回來。
今兒杜寶和杜文也都沒去上學,只心情複雜的等待結果,杜河回來後先來安撫妻兒。
雖然事發突然,可杜河眼中仍帶着幾分心願達成的解脫和喜悅,只叫他們不必擔憂。
見了當家的之後,王氏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裡,又避着兩個孩子問道:“只是你師父尚且未走,我們去何處下腳?”
事到臨頭,杜河倒十分臨危不亂,直笑道:“難不成縣裡就只那一處房子?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殊爲難得,切莫因小失大,哪裡能有盡善盡美的事情呢?方纔得到消息時,我已經託人幫忙相看住處,貴賤不論,咱們先租一間住着就是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處,什麼事不好說?你我都有私房,也月月有錢進賬,三年兩載倒也不必憂愁。”
聽他這麼說,王氏臉上才露了笑模樣,又長長吐出一口氣,也跟着笑說:“我如今還覺得跟做夢似的呢!”
他們早就有這個打算,所以饒是事發突然也不是全然沒有準備,想開之後,一切只覺得豁然開朗。
杜河捏了捏她的手道:“你且自己做着夢,我先去把前兒你給的四兩銀子要回來是正經!”
眼下都要分家了,誰還耐煩供應那起子人!
王氏紅着臉啐了一口,只叫他去,又歡歡喜喜的帶着女兒做活計,看兒子讀書寫字,心下十分快活。
雖說已經決定分家,可到底牽扯到方方面面,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掰扯完的:
又要分割財產,又要更改戶籍,又要商討二老日後贍養,還有如今老大和杜平的生意買賣如何劃分……
杜河終究是把那四兩銀子原封不動的要了回來,又引得於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站在牆根兒底下指桑罵槐,他也不管,只叫王氏好好收着。
幾房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孩子們也沒閒着,杜瑕和杜文兄妹兩個都覺得未來有了奔頭,一個拼命幹活攢私房,生怕日後獨門獨戶捉襟見肘;一個拼命讀書趕進度,生怕去了縣裡學堂被人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