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看着蘇離。
四目相對。
在木板車上的蘇離，六條如雪般柔順的狐尾耷拉着，她受的傷很重，重到連人身都無法維持。
葉初猩紅的眸，終於有了第一絲顫動。他想起來了，第一次見到身前這女子，是在那間琴行，當時的她正在彈琴，琴音空靈，一如她的氣質。她轉身，四目相對。當時的葉初，心在顫動。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啊，氣質空靈，如遺落塵間的謫仙，讓人只敢遠觀，絲毫生不出一點褻瀆的心思。
她說：他是她的緣。
曾經的葉初不懂，究竟何爲緣。直到這一刻，葉初有一絲明悟。有因有果，這就是緣。
緣來如此。
蘇離看着身前的男子，他身材頎長，顏值之英俊一如從血河中走出的古老血族，曾讓她牽掛的那雙桃花眸子，如今再看時，卻讓蘇離心下顫動。
那是一雙怎麼眸啊，血腥暴戾充斥着冷酷無情。
桃花似月人如妖。老道說，這是她的緣。
四目相對，在這一刻，無人言語。
兩道靈活的身影，在這時竄到木車之上。拖着長長的尾巴，毛髮火紅松軟，一隻尾巴上有一條黑線，另一隻尾巴上有一條紅線，是多多和朵朵。
多多的膝蓋又一次軟了下去，它跪倒，對葉初行大拜之禮。
“大俠，刀下留妖啊。妖也分好壞，我們都是些好妖，我們只吃素，從不沾葷腥。人肉包子是個什麼味道，我們真不知道啊。”
一旁的朵朵揪着它的耳朵，氣鼓鼓的樣子，似在鄙視它的軟骨頭。
一隻手輕柔的放在多多頭上，蘇離柔聲道：“多多別鬧，這是故人。”
“納尼！？”多多擡頭，驚訝的看了看蘇離，又看了看葉初。下一刻，它竄了起來，直接蹦到葉初肩上，一臉討好的看着葉初，“我咋說第一次見你時這麼有好感呢？原來都是朋友啊，我叫多多，幸會幸會。”
木車上，朵朵兩隻小爪子緊緊捂着眼，多多的臉皮實在是太厚了，跟它在一起感覺好丟人。
不管怎麼說，活寶多多的存在，沖淡了重逢時的那一抹生疏。
又是兩道身影走了過來，她們站在葉初身後，是皇甫也靜和唐真。
蘇離在第一時間看向皇甫也靜，“是你。”
“是我。”皇甫也靜看着蘇離，微微點頭致意。
“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去找你。”葉初耳邊，響起皇甫也靜平淡的聲音，她在傳音，這句話，在場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沒有再多一句，皇甫也靜轉身，她帶走了唐真。
“那是誰？”唐真一步三回頭，看着那個空靈如謫仙的女子，很是好奇。
“道行千年的白狐。”
“葉初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這是他的緣。那個女人，能化解他心中的戾氣。”
“……”
皇甫也靜走了，只剩下葉初和蘇離，還有一羣小妖。
這是一羣很有意思的小妖，和只知肆虐的妖不同，這些小妖，很喜歡人類的文化。多多和朵朵是一對松鼠精，它們是情侶，雖然朵朵從來不承認。大黑是一頭拉車的老牛，也只有它纔有這麼強的耐力，一直拉着蘇離長途奔波。天上飛的貓頭鷹被叫做二禿子，據多多說，它頭上那縷白毛從遠處看就像禿了一樣，而且它還很二。除此之外，還有三隻小犬妖，分別叫小白、小紅和小黑。
這羣小妖，不喜歡殺戮，隨着獸潮來到人間，在第一時間就脫離了大部隊。旅途中，它們碰到了重傷的蘇離，先後聚在她的身邊。娘娘，是它們對蘇離的敬稱，也是多多先叫出來的。這隻小妖，對人類文化興趣最爲濃厚，最愛咬文嚼字。
這些小妖，喜歡用人言對話，並經常調笑毛球。因爲雖然在中間，毛球的級最高，可只有它，不會說人話，每次被調笑，總是吱吱吱的乾着急。
另外幾隻小妖在嬉戲，葉初在和蘇離說話。
“你的傷。”葉初欲言又止。
“不礙事。”蘇離淡淡道，她的話語還是那麼清淺，一如她的氣質。
這時，多多又一次竄到葉初身上，“娘娘傷的很重，不然也不會連人形都維持不住。”
“多多。”蘇離輕聲道。
多多看了眼蘇離，又轉頭看向葉初，目光中帶着堅定，“真的很重，在不治療可能會退化。退化，從人身退回妖身，連靈識都可能泯滅！大俠，求你救救娘娘。”
多多的眼中，帶着焦急。
“怎麼救？”葉初開口，多多的話讓他一震。葉初沒有想過，曾如謫仙一般神秘強大又超然的女子，如今已“病入膏肓”。
“苦海下的不老泉，能醫治世間一切傷！”多多喊道。
“真是胡鬧。”一條尾巴輕輕纏繞過來，將多多從葉初肩上拉走。蘇離的手又一次按在多多頭上，輕輕撫摸着。
“世間，沒有不老泉。”她說。
蘇離看到，葉初向她走來，走到她的身前，向她伸出了手。
“有沒有，總要去了才知道。”他說。
“我帶你去。”他又說。
蘇離怔怔看着葉初，他的眸猩紅，卻堅定如海。
良久，一聲長嘆。
蘇離的手，輕輕放在葉初的手心。
一羣小妖，在遠處駐足，遠遠看着他們。
“娘娘，你要快點回來呀！”多多站在大黑的頭頂，高聲呼喊着。
到最後，這羣小妖只能隱約看到蘇離飄蕩在半空中的六朵狐尾。葉初揹着蘇離，漸行漸遠。
在路上。
兩個人都很沉默，蘇離輕輕趴在葉初背上，她的手環繞着葉初的脖子，她的下巴抵在葉初的肩上。
“葉初，你的路是什麼呢？”蘇離突然開口。
“路？”
“就是前路。”
沉默很久，葉初說：“血與火。”
環繞葉初脖子的纖手，似乎緊了一些。
“我們沒有歷史，我們的歷史就是殺戮。我們沒有文化，我們的文化就生存。我們沒有傳統，也不會有信仰。這就是妖。”蘇離輕輕說着。
“妖族的歷史長河，伴隨着血與淚，或者說血與火。我們，甚至不知道淚爲何物，是不是很可悲？大多數的妖，都是如此。”
“所謂的正義，所謂的光明，所謂的美好，這其中並沒有我們的位置，我們只能靠自己，只能生活在陽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裡，卻依舊如同野草一般瘋長。”
“這就是妖，爲了活着而活着。”
清淺的蘇離，如謫仙般不帶一絲煙火氣的蘇離，在這一刻，似是被打落凡塵，她打開話匣子，和葉初輕輕說着。
“曾經的我，叫蘇璃，琉璃的璃。我是妖族流浪妖軍團的團長，流浪妖你知道嗎？這一羣妖，身上流淌的血液，能撕開空間裂縫。我們在虛空中流浪，定名流浪，是因爲我們無家可歸。”
“妖族，曾也是現世的一方靈族。神魔降下懲罰，妖族被鎮壓在洪荒塔內，淪爲競技的獵物。”
“曾經的我，想要妖族崛起，想要妖族復興，我不想我妖族，永遠被鎮壓在暗無天日的洪荒塔內，一世又一世，越來越混沌。曾經的我們，也是靈族啊。我們有自己的歷史，亦有自己的傳承。可這傳承，被洪荒塔生生斬斷，或者說被神魔生生斬斷。我們，是被神魔遺棄的種族。”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錯了。妖族的崛起，必將與人族血腥殺伐。妖族的興盛，必將鋪開一條白骨之路。我發現，這與我的路不合。我離開了，去尋找我的緣。在那裡，我或許能找到新的依託。”
“你的緣，到底是什麼？”葉初終於開口。
“我的緣，就是你。”
葉初沉默，良久之後，說：“我的路與你不合，你的垂青終將成空。”他的路，是一條無盡殺路，揹負血仇的他，將所有一切盡皆放下。所有過往的一切，都將被他塵封。他走在殺路上，直到將這一切全部斬斷。
“我的緣是你，但不強求你的緣是我。”
蘇離說着，轉移了話題，“一年之前，我重傷。擅自脫離軍團，妖族已不容我。世間，似乎已無我的容身之地。也在這個時候，我碰到了多多它們。我看到了另一條路，我想尋一片沒有戰亂，只有寧靜的淨土，那裡，我將稱之爲妖怪鄉。
這，就是我要走的路。”
葉初沉默，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揹着蘇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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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是被稱之爲人間絕地的地方。
苦海，並不深。可在裡面，沒有任何生物能夠生存。這裡，就連聖者都不敢輕易到來。
苦海之下，有一小徑，用石子鋪就。這裡，沒有水，氣壓卻非常高，走力量強化路線的聖者都可能在這裡隕落。這裡，是苦海最深處。小路的盡頭，據說有不老泉存在。
不老泉是傳說中聖物，能生死人活白骨，醫療世間一切傷。
蘇離在葉初背上，六條雪白的狐尾垂落在地上。走在這一條小路上，蘇離沉默不語，她的狀態越來越差，差到葉初能清晰感覺到，她的生機在不斷流逝。絲絲鮮血從她嘴角邊滑下，滴落在葉初肩上，染紅了他黑色的長袍。
無形的域展開，葉初走的很慢。這條小路，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步步驚心。葉初每踏下一步，身上承受的壓力都在成倍增長。這無形的壓力，不斷與葉初撐開的領域碰撞着。
每一步，葉初的領域就縮一圈。當葉初領域完全被壓制時，就是葉初身死之時。
近了，就快到小路的盡頭。
此時，葉初的領域已縮小到一尺地步，而身前還有好幾步。這幾步，看似很短，可每一步都是天塹。葉初身上所承受的壓力，澎湃如山嶽，更何況他還得牢牢護住背上的蘇離。
葉初又踏前一步，整個人一震。
這個時候，葉初看到，在他身前還有一人。
這條小路無光，似是被無盡的黑暗吞噬。葉初在這裡的視野很低，近乎被封閉了五感。也直到這個時候，到這個即將見到不老泉的關鍵時刻，身前竟還有一人，這一人比他們更近不老泉！
那個人的背影，無限婀娜。
那個人，轉過身來。好一個絕世尤物，她穿的異常單薄，非常的通透，一襲青色紗衣完全遮掩不住火辣到極致的身材，白皙的皮膚若隱若現，一頭火紅色大波浪卷長髮垂在胸前，遮蓋住曼妙的兇器。
看到葉初，她鮮紅的舌頭舔舐起脣角，她的舌，又尖又長。紅脣如烈焰一般，她整個人身上，嫵媚中透着一股淫靡的味道。
趴在葉初肩頭的蘇離在這時擡起頭，本來閉上的眼眸半睜着，“瑤姬。”
聽到蘇離的話，已經走到小路盡頭邊緣的瑤姬往回退了一步，掩嘴媚笑道：“我說怎麼麼這裡變得這麼騷呢，原來是姐姐來了呀。”她作勢扇了扇鼻子，嫵媚中帶着嘲弄。
“喲，身前這位小哥哥是誰呀？怎麼長的這麼可人？”瑤姬又往前走了一步，她伸出很長的紅舌，舔*烈焰一般鮮紅的脣角。
“她是妖王座下的天妖，本體是八歧大蛇。”蘇離趴在葉初耳邊，輕輕說道。
“姐姐怎麼不理人家呢？還沒給我介紹這個小哥哥呢，他長的真俊俏，看的我好心動。”瑤姬扭動着腰肢，繼續靠近葉初。
“賤人。”蘇離冷冷開口。
這句話，讓葉初一怔。空靈如謫仙一般的蘇離，竟然也會開口罵人？如此的蘇離，讓葉初詫異，卻又有一絲異樣的情緒。就好像是，這樣的蘇離才更真實。
“姐姐怒了喲。”被罵了一句的瑤姬渾不在意，她掩着嘴，嬌笑道：“姐姐平時一副清高樣子，不食人間煙火看的人家好心羨慕。到頭來，還是掩飾不了自己的本質。”
“你呀，就是一頭騷狐狸。”瑤姬指着蘇離，突然變色，“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這不被我抓了一個先行，和人類偷情也真有你的。”
瑤姬冷笑着，又向前走了一步。
“這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緣？一老道的話，你也相信，真是可笑。”
“人類的滋味怎麼樣？是不是讓姐姐很爽呢？”
“人家也好想試試呢。”
瑤姬不斷說着，她一步一步走着，很快就站在葉初面前。
“哇哦，還真是俊俏呢。”瑤姬的手就要觸碰葉初的臉，“看到這雙眸，人家就可以高了哦。”
瑤姬的手，在半空中一頓，離葉初的距離只有一尺。可這一尺，就是天涯，她不得寸進。
葉初看着她，猩紅的眸中劃過一道寒芒。
“不要碰我，你很髒。”
瑤姬勃然變色，冷媚的神態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猙獰，鮮紅的長舌從中間分叉，發着茲茲的聲響，“敢這麼和我說話，你還真是不知死活。一個小小的人類，在我眼中就是一螻蟻。”
瑤姬暴起，她的手繼續扣向葉初，在青色的紗衣中，一條粗壯的蛇尾衝出，在同一時間抽向葉初。
轟的一聲巨響，瑤姬的手和尾和葉初撐開的領域狠狠一撞。
“有點道行。”瑤姬舔舐紅脣，單薄的紗衣驟然炸裂，一片一片在空中飛舞，露出她那火爆的*。她的嬌軀扭動着，整個人在地上一個翻滾，妖氣瀰漫，迷霧升騰。再出現時，在原地出現一蟒蛇。
粗壯的腰身如水桶一般，在其上，接連一個又一個猙獰的頭顱，每一個蛇頭上都有紫色的肉瘤子，看上去很可怖。總共六個頭，全部衝着葉初吐露着蛇芯。
瑤姬直接爆發，顯露本體。她的本尊本在百米之上，可在這小路中，她刻意縮小了體型。苦海的威壓很大，就是她也有點受不了，準備速戰速決，在第一時間襲殺葉初。
一股力道上，蘇離從葉初背上脫離，飄浮在半空中。
領域在這一個瞬間撐開，站在原地的葉初魔氣繚繞，血色紋路攀爬着，襯的他如一尊從地獄歸來的魔神。
半空中，蘇離看到葉初的背部開始發光，有血光衝出，將整條小路在這一刻照耀的如一汪血海。
這一次，葉初的領域不再是無形，泛着最深沉的黑，直接碾壓向現出本體的瑤姬。
在這一刻，葉初也爆發了，他也要速戰速決。
只是一個剎那，黑色的領域將瑤姬完全包裹，其間魔焰濤濤，不斷灼燒着大蛇的妖軀。
“不！！”
淒厲的嘶喊回蕩在整個小路上。
瑤姬驚駭，巨大的蛇身在不斷翻滾，她要掙脫！而葉初的領域卻將她死死鎖定，一縷又一縷黑芒從瑤姬身上飛出，涌進葉初身上。
葉初身上繚繞的魔氣越來越多，化出妖身的瑤姬卻在枯萎着，如花兒一般的衰敗。
此時的葉初，化身一尊黑洞，如饕餮張開血盆大嘴，吞噬着一切。鬥魔傳承技噬魂配上葉初的天賦異能吞噬，簡直就是絕配。葉初的領域完全撐開，就連巔峰聖者也扛不住！！
瑤姬的頭，一頭接一頭枯萎着，渾身的精血全部化作黑芒，被葉初吞噬。
瑤姬淒厲的嘶喊聲越來越小，到最後，寂靜無聲。她的妖身，完全枯萎了。還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乾癟的軀殼。
葉初屈指一彈，一縷魔焰將其燃燒殆盡。
繚繞的魔氣散去，攀爬的血色紋路退下，蘇離從半空中落下，回到葉初背上。
即使空靈如蘇離，在這一刻也是震驚的。就在她眼前，葉初生生煉化了一尊天妖。如今的妖族，算上她也只有四尊天妖。每一尊天妖，都是堪比巔峰聖者的存在。
初見葉初的時候，他還很弱小。
再見葉初的時候，他已強大如斯。
葉初崛起的速度太快，一如彗星橫空。
“沒有想到，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蘇離，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