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又經歷了半個地獄周的時間,加入作爲男三的“優曇花”角色的《有妖》劇本終於敲定。
顧念的編劇小組主筆的《有妖》是一個玄幻超現實背景的前世今生劇本。
劇本所構架的世界觀裡,天地間有靈智的生物分爲仙、妖、佛、人、魔五個種族。
其中仙族、佛族居上界,也叫天界;人族、妖族居中界,也叫人界;唯獨魔族苟活在沒有半點生機、暗無天日的下界,也即冥界。
在前世故事的最開始,天啓元年,人族誕生一位絕世天才,出生時天現異象,震動五族。五族長者卜算,皆言此子前景無量,但會在未來墮入魔道,彼時將屠戮蒼生,取天道而代之。
仙佛人妖四族以之爲患,號其爲“魔種”。
魔種名爲妄無涯,成長速度極爲可怖,四族欲暗地襲殺他卻反遭折損。而隨着親朋師長相繼背叛,妄無涯也逐漸生出逆心,行事越發果決狠辣,再加上他實力進境不可遏制,一時四族內人人自危。
關鍵時刻,人族聖者出山,暗中下了情鎖,情鎖兩端鎖住魔種妄無涯與仙族帝主之女——從此,妄無涯對仙族聖女情根深種,受其牽制。
而《有妖》的女主丁喬不是別人,正是仙族聖女……山下一小妖。
她原本是一株擅長幻化的丁喬木,因聖女氣機萌生靈智,化形後人形本相與聖女五分相似,只是聖女高貴典雅,而她妖豔靈動攝人心魂。
妄無涯受仙、佛兩族阻撓,對聖女求而不得,折戟而歸前見到初開靈智的小妖在林中熱泉裡戲水,將之擄回,視爲聖女的替身。又因爲她與聖女五分相似的容顏,妄無涯對小妖丁喬時好時壞,深囚宮中。
丁喬自小孤單伶仃,妄無涯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所以她很快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這個人人除之後快的“魔種”。
後來天地驚變,五族開戰,仙、佛、人三族聯手欲剿滅魔族,他們利用仙族聖女設下圈套,要引魔種妄無涯入彀,降下滅世雷劫,打他一個魂飛魄散。
小妖丁喬意外從妖族朋友那裡得知消息,在苦勸妄無涯無用後,她給妄無涯下了從妖族求回來的七莘毒,可以使他昏睡七天。然後丁喬利用天賦能力,扮作妄無涯的模樣,隻身赴約。
魔種是天生異才,七莘毒起效不過七個時辰。醒來發現丁喬留信後,妄無涯大驚失色,連夜直奔蝕魔谷。
然而他到之時,蝕魔谷內一片焦黑,方圓百里寸草不生。滅世天雷的降落處,一望無涯的天坑深陷,半點生機不復。
那個總是抱着他腰身嬉笑求.歡的、他最看不起的卑賤又妖豔的小妖怪……替他,屍骨不存、魂飛魄散。
妄無涯佇立許久,然後慢慢轉身,吐出一口血。血滴落在她留下的最後一張信上。
血裡映出一行被藏起的小字。
[明年丁喬木該開花了。]
[到時候,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妄無涯支撐不住,驟然跪地,哇的又是一口鮮紅的心頭血。
在四族驚惶注視下,情鎖浮現,然後寸寸碎裂、崩毀。
妄無涯一息入魔。
……
鏡頭到此淹沒進一片血色裡,前世部分也至此結束。
“所以,爲了承接轉世加入的新角色,還需要我補拍一段前世鏡頭?”
聽完顧念對最後一鏡的介紹後,駱修平靜問。
“對,”顧念認真解釋,“丁喬在這裡之所以還能保留魂魄轉世,就是因爲她機緣所得的佛族聖物優曇花——也就是你,爲她擋下這一劫。”
駱修微微點頭:“如果不做改動,那優曇花原本會如何?”
顧念愧疚道:“它掛點了。”
駱修一怔,回眸。
說這句話時,小姑娘像做錯事似的,蔫蔫地耷着眼皮:“雖然它很無辜,但佛壇聖物這種級別,連滅世天雷都能擋下來——在設定裡就是bug一樣的神器存在,這種在前中期只能是一次性物品,肯定不能把它留給主角的。”
駱修淡淡一笑:“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用這麼認真。”
“是你問的問題,我當然不會敷衍了。”
小姑娘仰頭,鹿眼又變得亮晶晶的。好像只有望着他的時候纔會這樣。
駱修眼底情緒微動。
只是很快,他便像什麼都沒察覺一樣,將視線落回攤開在他們面前的劇本上面:“那我今天下午要補拍的前世鏡頭,就是優曇花渡劫化形?”
“沒錯!”
顧念用力點頭。
她自覺眼神里老母親的愛意滿滿——老母親是毫不吝嗇給寶貝鵝子“你最棒”這樣的肯定的。
母子連心!
寶貝鵝子一定也感受到了,所以他纔不好意思和她對視!
嗚嗚寶貝鵝子真是個又乖巧又可愛的小天使啊……
顧念一邊快樂地暢想,另一邊也不忘提醒重點:“化形這裡的本質問題是,優曇花在渡劫時本體被劈出一道裂縫,魔族氣息趁機而入,給他種下心魔——佛壇聖物爲愛墮魔,這是這個角色的核心基準點。只要把握好前後兩種狀態的交替和矛盾,那這個角色你一定能演好!”
駱修淡淡應下:“我盡力。”
顧念:“我相信你!你一定沒問題!”
對上顧念一副“你就是影壇未來之子明日之星”的堅信表情,駱修也想不通到底是她演技太好,還是真的就這樣相信他。
駱修沒有細究,他從臨時食堂的長桌前起身——這裡是顧念爲了下午的前世鏡頭拍攝,約他來“考前突擊”的地方。
“多謝顧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
老母親的一腔愛意被這句客套依舊的“顧小姐”澆滅了一半。
顧念淚眼汪汪,沒忍住小顫着聲說出了心裡的悲傷:“叫姐姐也行啊……”
欲轉身的駱修一停,側身望過來。
食堂窗戶開得很大,燦金的陽光灑在他身後,那雙深褐色的眸子被光襯着,像是質地上好的琥珀石,瑩潤深邃。
在溫和裡又透出一種疏離的清冷。
“姐姐?”
男人低聲重複。
“唉…哎?”
聽見就自覺要答應的顧念這回終於聽出一點不對勁的情緒,她小心擡眸,對上男人薄薄鏡片後似笑而非的眼。
“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想問顧小姐了。”
“啊?”
“顧小姐今年芳齡?”
“……”
顧念猶豫了0.1秒,還是遵循了對寶貝鵝子知無不答的原則,燦爛一笑:“22!”
“那顧小姐知道我的年齡嗎?”
顧念:“24!”
這理直氣壯的模樣讓駱修幾乎失笑,但他慣於掩藏自己真實情緒,所以只“溫和”問:“既然這樣,我叫你姐姐,似乎不合適?”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小姑娘站起來了,就用她那一米六的個頭理直氣壯地在一米八六的駱修面前,拍着小胸脯:“只要我有一顆姐姐的心,那你永遠都是我弟弟!”
駱·永遠是個弟弟·修:
“……?”
·
因爲在劇本中加入人形優曇花這個角色,所以後勤組不得不去鎮上採買劇本新增的道具物品。
顧念作爲這塊劇本的直接負責人,保險起見也和後勤組一起出發。
作爲代價,她無比痛心自己無法看到寶貝鵝子的鏡頭首秀,並千叮嚀萬囑咐,叫江曉晴秦園園一定幫自己錄下來——要實在劇組不讓,拍兩張照片也行。
交代完這件事,卑微老母親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出發了。
傍晚前,顧念回到拍攝基地。
之前在車裡有劇組其他人在,顧念不方便接電話。這會兒一下車,她就迫不及待地給江曉晴撥過去:“你們那邊進度怎麼樣?”
江曉晴氣若游絲:“沒拍完。”
顧念意外:“還沒拍完?除了前世化形,還拍別的鏡頭了?”
江曉晴:“恐怖之處就在於,沒有。”
“?”
江曉晴忍過數秒,還是崩潰了:“你家鵝子簡直就是影視界的災難,我承認他的長髮古風造型是真的仙人下凡,美到爆棚——也就是這樣,所以他NG了那麼多遍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吧?換了別人,我看早就被劇組集體謀殺了好嗎!”
“……”
顧念失語良久,彷彿不能接受“寶貝鵝子竟然演技差”這個殘酷噩夢的現實,半晌她才找回聲音:“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耿導黑臉叫停,讓他去對着劇本和人物小傳反省了。”
顧念心疼問:“耿導兇他了?”
“說起來還真沒有。神奇哈,這可不像耿導那暴脾氣的一貫作風。”
聽說寶貝鵝子沒挨訓,顧念心總算落地:“那我這就過去,你幫我看着,千萬別讓人欺負了他。”
江曉晴哭笑不得:“他都24了……”
顧念一邊加快步子,一邊嚴肅接:“24了也是我寶貝鵝子,誰都不許欺負他。”
江曉晴笑:“好好。”
顧念最快速度趕到臨時片場。
可惜來的不是時候,正撞到了耿宏毓的槍口上。
“顧念!你過來!”
耿宏毓戴着導演帽,在餘光裡一見到顧念,就冷聲放了話。
顧念只得收回邁向角落的步伐,蔫耷着眼過去,“耿導。”
“這就是你寫的好劇本、好角色!一段沒臺詞的鏡頭,演員NG了多少遍、浪費了我們多少時間和成本,你知道嗎!”
“……”
片場內原本就安靜。
耿宏毓的嗓門一炸,多數工作人員面上不顯,但注意力早就藏在餘光裡,偷偷漏向這邊。
大家都知道這是遷怒,顧念也清楚。
她眉眼間不見情緒,平靜得很,聲音都輕極了聽起來發懶:“抱歉。”
耿宏毓擰着眉毛:“導演組是信任你,才把這個事情放給你們做,結果你們就做出這麼一個結果!而且我再問你,我之前讓你跟演員溝通角色,你溝通了嗎!”
顧念:“沒溝通。”
耿宏毓:“溝通了還就這麼個結果——”
話聲戛然而止。
說到一半被迫憋回去,實在把耿大導演憋得面紅脖子粗的,好半晌他纔回神,氣急敗壞問:“爲什麼不溝通!”
顧念:“時間太緊,沒來得及。”
耿宏毓:“這是理由嗎,啊?”
顧念:“不是,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面無表情,道歉四連。
耿宏毓:“…………”
看着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站在跟前,懶耷着眼一副“隨便你怎麼罵,今天我就跟你認錯到底了”的模樣,耿宏毓氣得快心肌梗塞還拿她沒辦法。
最後他十分嫌棄地擺擺手:“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跟他溝通一下角色,把他這個鏡頭表現給我擰過來!”
“好的,耿導。”
顧念得了“特赦”,轉身回去。
片場裡接近冰點的死寂終於融化,一些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紛紛落到顧念身上。
江曉晴也跑過來,有些憤憤不平地拉住顧念,小聲咕噥:“明明是駱修的演技問題,導演憑什麼這麼兇你!”
顧念:“不。”
江曉晴:“?”
顧念嚴肅說:“子不教,母之過,所以就是我的錯。”
江曉晴:“……”
顧念問:“駱修在鏡頭前的表現問題在哪兒?”
江曉晴想了想:“太溫和了?化形那裡明明是優曇花的魔性難以壓制的一個節點,雖然沒有臺詞,但需要演員表現出那種富有攻擊性的凌厲感,可惜駱修就只有溫柔的感覺……”
顧念越聽越淚目。
她快速搜尋一圈片場,雖然沒看到駱修正臉,但很快在角落找到了駱修的小助理。
旁邊大躺椅裡背對着她的那道身影,顯然就是她寶貝鵝子了。
顧念鎖定目標,快步過去。
“完了完了。”小助理慌忙收回目光。
駱修擡眼:“嗯?”
小助理小聲:“那個顧念編劇過來了。她剛剛被導演訓那麼慘,肯定要跟您發脾氣了。”
駱修淡淡點頭:“應該的。”
小助理沒來得及再說話,顧念已經停在他旁邊:“駱修先生?”女孩聲音壓得低輕,手在身後揹着。
“……”
駱修垂了眸,起身。
妝發還未卸掉,那襲長髮滑落肩後,一身古風長袍的人轉回來,露出一張驚豔的美人臉。
鏡頭設定是優曇花渡劫化形,身負重傷,化妝師明顯忍不住給了這張臉最極致的病弱美人妝——雪白的袍子襟領處映着雪裡紅梅似的斑駁血痕,薄而弧度好看的脣透着蒼白的淡色。
長髮,白袍,病弱美人,還是戰損狀態。
顧念屏息數秒,深呼吸。
一盆冰水在心裡潑下去,澆滅了母愛變質的小火苗。
駱修:“抱歉,顧小姐。”
顧念:“對不起!”
安靜兩秒。
駱修:“?”
小助理:“?”
顧念還在深刻反省:“明知道駱修先生你溫柔又善良,我不該給你設定這麼反差的角色的!難爲你了,我一定幫你梳理好角色感覺,彌補這個過錯。”
“……”
片刻的死寂後。
小助理慢慢、慢慢蹭到駱修身旁,他把聲音壓到最輕:
“駱哥,她難道是在,反諷你?”
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