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渡我

第37章

老母親的眼淚是被一通手機來電叫停的。

剛掏出手機的時候顧念還抽搭着, 透過朦朧的淚花,一看清來電顯示上的“速速跪下接旨”,顧念條件反射似的打了個嗝, 眼淚應聲收住。

默視兩秒, 啪嗒, 顧念把手機正面朝下拍在了圓桌上。

手機自動進入靜音模式。

駱修問:“誰的電話?”

顧念蔫着揉眼:“我媽的。”

駱修:“這樣不接, 可以嗎?”

“在死和半死兩個後果之間各有50%概率吧。”顧念咕噥。

駱修失笑:“那還不接嗎?”

“不要。”

“爲什麼?”

“因爲她肯定又要念我……”

“念你什麼?”

“就是找男朋友啊, 相親啊,爲什麼不通過對方的好友申請,爲什麼通過了又把人刪了, 之類的。”顧念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乾脆枕着胳膊趴回桌上去。

“……”

駱修眼神一晃。

“找男朋友?”

“嗯。”醉得迷糊的小姑娘悶聲應。

“你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

“唔…?”

一張茫然的臉努力仰起來。

“我有男朋友了?”

“嗯, 你自己說的。”

“……”

小姑娘聞言低下頭, 緊緊皺了好幾秒的眉, 似乎在記憶的角落裡努力扒拉着翻找自己那個不知道丟在哪兒的男朋友。

沉思許久後,她鬆了眉心, 咧開一個傻乎乎的笑,白淨的爪子一揮——

“怎麼可能!”

駱修:“嗯?”

小姑娘驕傲挺胸:“我顧念,母胎單身22年,哪來的男朋友!”

駱修:“……”

駱修低下眼,似無意問:“那之前朱涵宇在你通訊錄裡, 看到那個姓林、名字最後一字是天的人, 你說他是你男朋友。”

“林天?林什麼天……啊, 你說林南天!”小姑娘傻嘿嘿地樂, “她是我好朋友!閨蜜!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 她對我可好可好可好了!”

“……”

露臺上風聲漸歇。

然後在某一秒驀地拉起,呼烈而至。

“原來……”駱修脣角一勾, 眸子被夜色染得黢黑,深邃,“果然沒有男朋友啊。”

“沒!有!”

顧念驕傲地舉起雙手。

駱修深望着她,須臾後他垂眸,失聲輕笑起來——

即便發現她是盲枝時他就對“男朋友”的存在早有懷疑,但此時哄她親口說出來,果然還是完全不同的愉悅感。

酒醉的顧念完全不懂寶貝鵝子爲什麼突然就笑了,還笑得很……好看,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好看,低垂着的眼睫上好像落了星子的碎粉,在光下熠熠的,讓人挪不開眼。

顧念呆呆看了好幾秒,輕聲問:“你心情好嗎?”

“…嗯。”駱修掀起眼,脣角彎着,“從未有過的好。”

“是有什麼很開心的事情嗎?”

“嗯。”

“是什麼,”顧念拖着藤椅往他腿前靠了靠,好奇心滿盛在眼底,“我也想聽。”

“等以後吧。”

“嗯?”

“以後,我一點點說給你聽。”

“……噢。”

顧念遺憾地點了點頭,但她沒失落多久,就嗖地一下又轉回去了:“那我們繼續討論劇本吧!”

駱修無奈地笑:“你是工作狂嗎?”

顧念嚴肅:“早一點努力,早一點成名,早一點捧紅你!”

駱修莞爾,垂手揉了揉她:“好,你還有什麼想調查的,問吧。”

“嗯!”

顧念工作的心是堅定的。

但可惜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先她的意志一步,投降罷工了。

問到最後一個“從飾演者的角度,你怎麼看雲曇這個角色”的問題時,顧念的聲音已經輕得像夢囈,眼皮直打架,腦袋也點着點着,就往桌面落去。

駱修一擡手。

在小姑娘的腦袋磕到圓桌上前,他適時托住了她額頭,往下緩衝了幾公分,在桌面上方將將停住。

顧念擡頭,眼神呆滯地甩了甩腦袋:“唔,我睡過去了嗎?”

駱修莞爾:“回房間吧,時間不早了。剩下的問題我可以明天再回答你。”

“不,不行!”小姑娘堅決否定。

“怎麼了?”

“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我要回我們編劇小組的出租屋裡寫劇本,你也要回定客傳媒,努力接通告。我們見面的可能性又要變成0了……”

女孩的聲音好像低落下去。

但是不等駱修安慰,她自己就突然擡頭:“但是沒關係的,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等媽媽成了金牌編劇那天,就是我們母子團聚之時!”

駱修:“…………”

心底剛剛被勾起的柔軟和感動,一瞬間就清成了零。

駱修忍下了伸手過去把小姑娘搓圓揉扁的衝動,他笑嘆了聲,然後慢條斯理地發問:“年齡上,我比你長兩歲;身高上,我比你高二十幾公分;性格上我也不該是讓人覺得可愛的類型。所以你是怎麼回事,嗯?”

顧念被耳邊這個低低的溫柔嗓音哄得暈乎乎的,傻跟着他思路走:“什麼,怎麼回事?”

“……”

駱修在她身旁藤椅上坐下來,靠着扶手望近她,眸子裡像落了星河,笑意點點。

“爲什麼要把我當兒子?”

顧念糾結住表情。

駱修:“我不好看,還是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顧念聽了立刻擡頭,嚴肅道:“胡說,我寶貝鵝子天下第一好看,怎麼會有人類不喜歡我鵝子這種類型?”

駱修:“……”

駱修好氣又好笑。

他忍住上去給顧念捏住叭叭的嘴巴的衝動,耐心哄騙她說答案:“那是爲什麼?”

顧念沉默了會兒,小聲咕噥:“可能因爲,就是太好看了吧。”

駱修一頓,撩起眼:“?”

顧念低着頭,自言自語似的:“你很善良,又很溫柔,對人就像天使一樣,長得也像。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這樣的你應該被很多很多很多人喜歡,也一定會有那樣一天的。”

駱修:“所以呢。”

“所以,可能很多媽媽粉是真的從最開始就把寶貝鵝子當崽崽看待,應該還有一小部分,像我……”

小姑娘的輕聲差點把她自己哄睡過去,她腦袋點了一下,落空,又醒過神接到後半句——

“像我,我知道你以後一定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優秀的女孩,我很想看着你成長、變好,不想因爲這個女孩的出現而離開……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最開始給自己劃下一條明確的界限。”

說到這兒,女孩一停。

她仰起臉,醉得彎着月牙似的眼,朝駱修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辦法就是把你當鵝子,這樣媽媽就能一直陪着你啦!你高興我就高興,你難過我就難過……只要我不越過那條界線,就沒有人會受傷害!”

“……”

駱修怔望着女孩,失語半晌。

顧念精神回來,轉了轉腦袋就想起自己未竟的劇本覆盤:“哦對,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對雲曇這個角色怎麼看呢。”

駱修回神,聲音輕下來,“雲曇,大概是個不幸又幸運的人。”

“唔?”顧念意外,“我還從來沒想過這種評價……說他不幸我好像可以理解,明明是佛壇聖物優曇花,卻被無辜牽連,入魔不說,開了靈智動了凡心,損了心性毀了修行,最後還是求而不得。”

“嗯。”

顧念:“這個角色從最初我們組內設定的出發點開始就是屬於悲劇角色的,哪裡幸運?”

駱修:“他自己覺得。”

顧念從思索裡一怔,擡眼去看駱修。

駱修察覺她目光,視線接上她的:“如果我真是雲曇,那我不會後悔。就算讓我知道了一切結局,再讓我回到最初和丁喬相遇之前,我依然會選擇和她相遇,會做和他一樣的事情……至少絕大多數選擇是一樣的。”

顧念不解:“爲什麼?那些不幸都是因爲丁喬,佛家八苦裡講愛別離,求不得,丁喬不正是雲曇所有苦難的來源嗎?”

“對,她是。”駱修說,“正因爲那些苦難因她而生,所以對雲曇來說,即便那些苦難也是他所不願捨棄、想要珍惜的。”

顧念陷入沉思。

許久後,顧念點了點頭,繃着臉嚴肅道:“我回去以後會好好考慮這一點角色內心的,謝謝你。”

駱修被她明明醉得眼睛都眯起來還繃着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好。”

顧念扶着圓桌,慢慢起身:“我覺得我、我有點醉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駱修失笑,“你現在才覺得麼。”

“唔……”

顧念站直身後被一陣夜風吹得她有點暈,腦子裡也好像轉來轉去,連駱修的話聲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她晃了晃腦袋,然後更暈了。但在這眩暈感裡,她想起什麼,回過頭。

“哦,對了,還有最後一點……”

駱修虛扶着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小姑娘,褐色的眸子溫潤如玉地垂着望她,像溫柔的湖。

顧念被蠱了一兩秒,眨眨眼:“你剛剛說,絕大多數選擇……和雲曇一樣。”

“嗯。”

“那不,不一樣的那個選擇,是什麼啊……”

駱修垂眸,輕笑了聲。

這個反應叫顧念茫然:“你笑什麼?”

“是驚訝。”

“驚訝……什麼?”

“驚訝你的敏感,”駱修撩起眼,眸子裡若深若淺。“這是身爲編劇的職業本能嗎?”

如果顧念此時還清醒,如果她清醒時的觀察力還在,那她一定會發覺此刻眼前站着的駱修彷彿又入戲到她筆下那個入佛也入魔的優曇花了。

可惜她沒有。

這會兒的顧念醉得將到最厲害時,所有下肚的酒精全被夜風吹上了頭,攪着睏意,迷迷糊糊的,讓她站直了看清楚面前的身影和駱修的五官都困難。

更別說分辨他的神色和情緒了。

所以顧念只迷茫地在陸離的光影間捕捉到那人清瘦的影兒,她不解地等到了他的答案。

“我唯一會和他不同的選擇,在最後一幕。”

“唔?”

顧念被酒精薰得麻木的大腦有些轉不過來,沒想通這句話,她茫然地回過頭。

那人身影在半明半暗,清冷五官間情緒模糊,無法分辨。只聽得到對方似乎聲音帶笑,低低啞啞的——

“如果是我,在那座石壁下我不會放她離開。”

“那要…怎麼做?”

“我會從妄無涯手裡奪走她。妄無涯是死是活我不在意,如果她難過,那就讓她忘記他。世上總有辦法。”

“……”

駱修說完以後很久沒有等到迴應,他以爲是他的話嚇到了顧念,回過頭去,卻發現女孩歪着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好像已然醉得昏睡過去了。

駱修一怔,隨即無奈垂眸:“你可是把最後一次‘逃生預警’就這麼錯過了。”

“……”

自然沒人回答他。

駱修彎腰,將人橫抱起,往露臺的出口走去。

但剛從鋪着鏤空木板的臺階前走下,駱修就聽到露臺入口出來人聲。他擡眸望過去。

來人他認識,至少是認識那張臉的——

正是那個在今晚的殺青宴上發現是顧念代駱修擋酒後,就一直拿着酒杯來灌顧念酒的中年男人,也是《有妖》劇組邀請的資方代表人之一。

此時的中年男人早已喝得滿面通紅,大約是被服務生介紹來這座酒店唯一的露臺上醒酒。

他顯然也認出了駱修,離着還有幾米就停下腳:“你不是那個……”

含含混混還噴着酒氣的聲音,在眼睛移到駱修懷裡昏睡的女孩時,戛然停住。

停了幾秒,中年男人望着昏睡不醒的女孩,慢慢露出個難看的笑:“我記得你,你是那個,劇組裡的演員,對吧?”

駱修不語。

露臺的入口不寬,是個單頁的門,這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堵在門前,就只剩下一條細窄的半人寬的縫,他抱着顧念沒辦法通過。

駱修正思索間,中年男人見他不語,望着駱修懷裡的顧念色眯眯地笑起來:“這是你的女助理吧?長得很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啊,你這是準備帶她去哪兒,樓上,開房?”

“……”

駱修回神,他側了側身,將顧念擋在中年男人那噁心的目光外,然後才冷淡地低聲開口:“和你無關,讓開。”

他顧忌着靠在他胸膛前的顧念,刻意壓制聲量,免得胸腔震動吵醒了她。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地愣了幾秒,氣笑了:“呦呵,新鮮……多少年沒聽見個小藝人膽子這麼肥了,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敢這麼跟我說話?以後不想在圈裡再混了是吧?”

駱修懶得理對方。

對這種在一張難看皮囊裡滿盛着肥油和垃圾、從沒產生過完整人格也缺乏最基本的人性常識的社會失敗產物,他一貫是動怒都懶得的。

只要那個噁心的目光不要再沾到他懷裡的人,他不介意自己在垃圾的眼裡有任何的標籤和形象。

這種東西也不值得他有任何情緒。

駱修的想法,中年男人自然不知道。他面對過的每一個小藝人確實對他畢恭畢敬,就像今晚他在劇組酒店裡經歷過的一切阿諛奉承和違心迎合一樣。

駱修不說話,他就以爲這個年輕男藝人是怕了。

中年男人得意地笑起來:“你還算識擡舉。年輕人,狂氣點,說話沒壓住脾氣也算正常,我可以不和你計較。只要……”

中年男人的目光慢慢下落,帶着更加猥瑣噁心的眼神和笑容,他看向了駱修懷裡的女孩。

“咳,只要你跟我道個歉,然後表示一下的道歉誠意,那我就能不計較你今晚的言語過失。說不定心情一好,還能給你找個一番二番的角色讓你在觀衆面前多露露臉——道歉的誠意嘛,也不用多,就把你這個女助理送給我——”

“我也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溫柔輕和的男聲低低打斷了他。

中年男人一愣,他看見站在他對面的青年人眉眼溫和,眸子潤得如玉,連笑意都讓人如沐春風。

中年男人下意識問了句:“什麼機會?”

青年人眸子微動,示意了下他身後的露臺出口,然後含笑的眼神落回。

那人再開口,聲音溫文爾雅,輕得像是怕吵醒了什麼人:“最後一次機會,自己滾。”

“——!”

中年男人陡然回神,大怒得臉色漲紅。

他氣極了,喘了幾口氣才從腦子空白的狀態出來,終於組織起語言破口大罵:“給你臉你不要臉了是吧?你他媽以爲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平常看都不配我看你一眼的十八線貨色,長一張小白臉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是吧?!”

怒罵之後,中年男人氣極地往前撲,但只見着面前的青年人右腿向後退了一步,左腿爲支點,身體一轉——

酒精不止麻痹了大腦,也麻木了掌握平衡性的小腦,中年男人狼狽地撲了個空,還差點摔到地上去。

他嚇出一身汗,艱難扶着露臺邊緣的矮牆,撐住身。

而在方纔,駱修藉着後退又側身避過的間隙,已然站到了中年男人和露臺出口的中間。

他垂眸看向懷裡——在他有心下,女孩沒有被這動靜和細微的動作幅度吵醒,看起來睡得依舊香着。

駱修眼底笑意化開。

他重擡回視線,看都沒看身後那個身體和腦子都拙笨如豬的垃圾,邁開長腿就要往露臺外走。

而就在駱修第一步跨出時,扶在牆邊喘粗氣的中年男人回過第一口氣,他站直了身往前追了兩步,惱怒罵道:

“有本事你個崽種別走!瑪德敢晃點我,你幾條鳥命夠你這麼折騰?!我已經記住你臉了,你以後、不,你明兒就給我等着,看我能不能弄死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駱修已經走到露臺門前,差一步就跨進去。

從頭到尾他眼神未動分毫,身後追過來那些難聽的謾罵聲對他來說無異於狗吠。

打狗這種事他不需要親自去做,不然傳出去都是他自污身份。

“…呸!”

中年男人跨着粗短的腿追了兩步就氣虛地停下,他吐了口唾沫,嘴臉獰惡。

“不就是要玩你的女助理一晚上,還他嗎護着,等收拾完你,你這個女助理我還不是想怎麼玩就怎麼——”

啪。

男式休閒皮鞋的鞋跟停在冰涼的地瓷上,發出一聲極低極冷的聲響。

那道無動於衷的身影驟停。

薄薄的白色襯衫下,流暢的肩背肌肉慢慢繃緊,像是在蓄積某種亟待爆發的情緒。

中年人意外,隨即露出獰然的笑:“喲呵,不當縮頭烏龜了?生氣了?哦,你這女助理說不得是吧?嘿,行,那我非說給你聽聽——等收拾了你,玩你女助理的時候我也不攔着,就讓你在旁邊——”

那道身影驟然折回。

追到露臺門前的中年男人只來得及看見那雙幾秒前還溫潤如玉的眸子。

像秋風乍起,溫柔肅殺成刺骨的寒意。

駱修上前。

提腿,當胸一腳。

“砰!”

中年男人感覺自己像被什麼飛擲的重物擊中在胸口,毫無反應餘地就身體重心一空。

伴着重重悶響,他一屁股摔到露臺上。

麻木之後,胸腔位置巨大的疼痛席捲而來:“…嗷!”

力是相互。

即便暴怒之下早有防備,駱修也退後了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影。刺骨的冰冷情緒從他眼角褪去,他第一反應低頭去看懷裡抱着的女孩。

這次沒能倖免。

動作幅度太大,昏睡的女孩還是被外界的劇烈移動給帶醒了。

更別說,那個垃圾發尖的嘶叫哀嚎聲,還像殺豬似的響徹在幾米外的露臺上。

想不吵醒顧念也沒可能了。

顧念一睜眼,天旋地轉的頭暈下,先看清的就是模糊成一圈圈的光暈。還有一道低頭的影子遮在她頭頂。

“顧念?”

耳邊有個聲音,低低的,帶着一絲還沒來得及散去的冷意。

“嗚。”

顧念應得像一聲呻.吟。

酒醉的眩暈感在此刻達到巔峰,她完全沒法整理出完整的思緒和思考能力,只聽得到叫人煩躁的嚎叫聲。

顧念闔了闔眼,還往駱修懷裡深處躲了躲,她帶着醉意和睏意喃喃問:“什麼聲音啊……”

駱修撩起眼,從來溫柔的褐色眸子裡此時只有刻骨的涼意。

但他笑了下。

至少那個聲音聽進顧念耳朵裡時,仍舊是溫和甚至溫柔的。

“有人喝醉,在露臺上摔了一跤。”

顧念喃喃:“啊,嚴重麼,要不要我…我給他打120……”

“不用。”

駱修抱着女孩,轉身,對身後慘叫視若無睹地走出去。

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漸染上他垂下的眼角,他聲音溫和低淡,慢條斯理:“最多斷了一兩根肋骨,會有人來收垃圾。”

駱修抱着顧念走進電梯間,正見到打開的梯門裡,顯然是聽見露臺動靜的安保人員驚慌地從電梯裡出來。

對方看見他,眼裡露出一點懷疑,張口似乎想說話。

“晚上好。”

青年人眼神溫柔,微微頷首。

即便懷裡還抱着個昏昏欲睡的女孩,但年輕人的一言一笑,舉手投足間都透着疏離清冷的貴氣。

儼然是個世家出身的公子少爺似的人物。

在真正的四星級酒店裡專做安保,這點眼力價這人還是有的。他不敢得罪,點頭還了禮後遲疑地問:“先生您好……請問二樓露臺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駱修溫和地笑:“有人摔倒了,不過問題應該不大。具體原因你們可以查看監控。”

安保人員在這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和坦然話語下鬆懈了最後一點不安:“好的,謝謝您。”

安保人員拘謹地側了側身,讓抱着女孩的年輕人先進了電梯:“您上幾樓?”

“7樓。”

“好的。”

安保人員幫抱着女孩的男人按下7樓按鍵,就快速退出電梯梯廂。

在梯門將合的最後幾秒,準備離開的安保聽見電梯裡男人開口,依舊是輕柔聲音。

“我住717。後續有任何問題,直接撥前臺留存的電話,不要上來打擾。謝謝。”

“……?”

在安保人員茫然的目光下,電梯關合,徐徐上升。

顧念是在717套房外被迫醒來的,即便駱修不想擾她睡眠,但雙手橫抱還想拿房卡開門的情況顯然無法實現。

他只能把懷裡又快睡過去的小姑娘叫醒。

顧念艱難醒來。

雙腳着地以後,她趴在酒店長廊印着凹凸不平的花紋的壁紙上,跟只小壁虎似的,又困又醉,還咕咕噥噥地念叨:“這個牀它好硬,睡起來一點都不舒服。”

駱修拿出房卡刷開門,聞言不禁無聲笑了下。

他側回身,低了低腰,湊近問她:“房間裡面就有很軟的牀,要不要去裡面睡?”

安靜兩秒,臉頰泛上酡紅的小姑娘趴在牆上,慢吞吞睜開一條眼睛縫兒:“軟…嗎?”

“嗯。”

“那要的。”

“……”

好不容易把半醉半困的小姑娘“哄騙”進套房裡間,不等駱修考慮如何再把人哄去洗漱的問題,顧念揣在懷裡的手機突然在安靜的房間裡炸響起來。

小姑娘靠坐在牀頭,捧起手機,眯着眼努力看了看。

然後她朝駱修一舉,秀麗漂亮的小臉上偏捧起傻嘿嘿的笑:“寶貝鵝你看,是視頻通話哎!”

駱修一頓,擡眸剛要阻止。

卻已經晚了。

“啪嗒”一下,顧念點在了接通按鈕上,她燦爛一笑,放到耳邊:“喂?”

“……”

死寂兩秒,電話裡傳出來顧媛憋着氣的聲音:“喂個頭,這是視頻電話,把手機拿下來!”

“…噢。”顧念聽話照辦。

母女倆的臉各自出現在對方的手機屏幕裡。

看清楚顧念酡紅的臉頰,顧媛忍了忍,額頭蹦了下青筋:“你現在在哪兒呢?剛剛給你打語音電話你一直不接,我還以爲你出什麼事了呢!”

顧念左右轉轉,對着陌生房間疑惑地問:“對哦,我在哪裡。”

顧媛:“……”

顧媛忍住順着手機爬進去把這個憨憨女兒收拾一頓的衝動:“你又喝酒了?”

顧念轉回來,快樂點頭:“嗯!”

“…我不是告誡過你,就你一杯暈兩杯醉三杯倒的酒量,不要在家以外的地方喝酒嗎?”

顧念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劇組殺青宴嘛。”

顧媛忍火。

顧念這會兒完全喪失“識時務”這種屬性,還紅着臉頰睜大一隻眼睛往手機鏡頭前湊了湊:“你爲什麼要這個點給我打電話呀?”

顧媛:“你還有臉問。”

顧念:“?”

顧媛:“我前幾天讓你加人家好友,結果你加完沒多久,話沒聊上三句,就直接把人拒絕、還刪好友了?”

顧念眨眨眼:“是嗎?過分!誰這麼沒有公德心!”

顧媛氣結。

忍來忍去,顧媛還是忍不住了,她虎着臉:“你說說你,你都22了,白瞎這麼一張臉蛋——都叫人造謠冤枉成小三了,還一回戀愛都沒談過!你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

“……”

顧媛繼續恨鐵不成鋼:“你要是省心也就算了,你看看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喝酒都喝成這個樣子,你教我怎麼放心?”

“……”

顧媛:“你現在還年輕,不談戀愛不結婚是沒事兒,但等你以後怎麼辦?無兒無女的,誰給你養老?”

“…………?”

被訓得蔫成坨的顧念捕捉到某個關鍵詞,嗖地一下擡了頭。

終於有了反駁機會,她眼睛晶亮,聲音清脆:“我有兒子的!”

“——”

屏幕內外,聲音戛然而止。

幾秒後。

顧媛回過神,大驚失色,嚇得老臉慘白:“你未婚先孕了??!!”

顧念從牀邊蹦起來。

直撲房間中央。

駱修停在原地。

從聽見顧念那句話他就預感到了,但到底沒忍心把小姑娘一個人不管不顧地撂在這兒。

顧念踉蹌着撲過來的時候,他還本能往前迎了兩步,擡手把人接進懷裡。

顧念站穩,抱着寶貝鵝子的胳膊站穩,還順手咕噥着摸了兩把:“噫看起來好清瘦,但是好像有肌肉……”

顧媛驚恐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你酒店房間裡有男人?”

“唔?”

顧念回過神,她直起腰,在駱修身前跳着高,想把駱修的身影拉進被她平舉的手機鏡頭裡。

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想靠一個喝醉的小腦顯然是不可能的。

駱修無奈失笑,擡手按住了亂蹦的小姑娘,也勾穩了她舉着手機的手。然後駱修俯身,清雋五官映進鏡頭內。

顧念得逞,扶住駱修的肩,她自豪地回過頭,傻嘿嘿地朝鏡頭炫耀:“媽,你看,我兒子——高不高,帥不帥!”

顧媛:“……”

顧媛:“??”

駱修無奈,和鏡頭裡真正的震驚的老母親對視,他溫和低眼:“阿姨好。”

“?”

顧念不贊同地轉過頭。

帶着點酒精氣息的柔軟呼吸直往駱修衣領裡鑽——

“叫什麼阿姨,叫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