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靈，二十五名。菲靈，你好厲害！”
“二十五名，嗯，還不錯。哎，再幫我看看高中部的。”
我正好聽到菲靈清脆的聲音，帶着令我遙不可及的驕傲，頓時，我的腳步一頓，再也沒有勇氣往前一步。
我站在擁擠的人羣后，一個不被注意的角落裡，看着紅彤彤的成績榜前熙熙攘攘，一排排名字被驕傲的筆觸大大的書寫在人前，那是我全部的夢想，以至於此刻我的身體因爲緊張而發抖。
“你還要找他的啊！他肯定不會上榜的，哪有那麼容易就考進前五十名。”
“你不想找我自己找。”順着聲音，我看見菲靈細細的一揚眼睛，驕傲的神采飛揚。
“找到了，路遠。”陳一鵬忽然指着一行字大叫，“菲靈，你看。”
“高一三班，路遠，四十九名。”
嘹亮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我好像被錘子大力擊中了心臟，四十九名，對於城裡的學生來說，可以說過得去了，可是對於我，成績就是媽媽艱辛的付出，是爸爸未完成的理想，是我全部的追求。我每天天不亮就起牀背書，每一道題都反覆練習，我付出了比別人多兩倍、三倍的努力，這樣的成績是我萬萬無法接受的！
“讓我看看。”菲靈湊上前，逐字打量着。
“這個路遠還挺厲害的嘛！菲靈，你別生氣，我昨天剛想到一個好主意，好好整整他，讓你出出氣！”
“誰說我要整他！陳一鵬，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菲靈一甩頭髮，斜睨着身邊的男孩兒：“走了！”
就在菲靈轉身時，我猝不及防的對上了她的視線，只見她愣了一愣，然後輕哼一聲，目不斜視的離開了。
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很陰沉，可我顧不上掩飾，成績已經擊碎了我全部的自信心，讓我陷入深深的自責。
我站在那個角落裡很久，直到成績榜前再也沒有一個人，直到路燈亮起，直到樹木的陰影把我完全籠罩進陰暗。
晚自習的鈴聲已經響過很久了，可是我不想回到教室去，心中只剩下難過和茫然，好像全部世界都已經倒塌。
我漫無目的的在校園裡走着，腳步的沉重絲毫不及內心的沉重。一直以來，學習成績就是我最大的驕傲，在家裡時，我一直是鎮裡的第一名，老師總是自豪的說我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雖然家境貧困，可村裡人都會對我家高看一等，因爲我是村裡考上高中的狀元。爲了我有更好的學習條件，一向要強從不肯低頭求人的媽媽第一次開口求人，甚至不顧自己的身體，把我送到省城上學，還有李伯伯一家，給了我莫大的幫助。離開家的一刻，我就暗地裡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不辜負媽媽的希望。來到新學校後，我感覺到我與同學們的格格不入，他們都是天之驕子，有着我羨慕卻不曾擁有的自信和驕傲。他們指指點點我的穿着，偷偷笑話我的口音，沒有人願意和我交往，在這裡我失去了我一切的自信。只有拼命地學習，只有考出好的成績才能證明我自己，可是！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壓抑的心情使我只想大喊，我握緊拳頭，就向一棵樹揮去。
“啊！”忽然一聲驚叫響起。
我猛地停下動作，樹旁閃出一張驚恐的臉龐，而我的拳頭甚至快要捱上她的鼻尖。
驚訝使我保持着揮拳的動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敢打人！”清脆的聲音拉回了我的理智。
我忙放下手，低沉的分辨：“我沒有。”
“怎麼沒有，拳頭都到這了。”菲靈氣呼呼的比劃着。
我恢復了在她面前一貫的沉默和順從，這已經成爲習慣了。
“對不起。”半晌，我低聲說道，我知道只有順從才能平息她的驕橫。
“你！……算了。”菲靈的話語一滯，最終一揮手：“你沒事吧？”
我一驚，疑惑的擡頭望着她，她怎麼會關心我？該不是陳一鵬說的那個好主意吧。
黑暗中，她似乎很不自在，彆扭的轉過臉去，急切的分辯道：“我纔不是特意找你，我……我就是來散散步。”
“嗯。”我暗暗嘲諷自己，管他什麼捉弄、什麼惡作劇，比起成績來還有什麼更可怕的嗎？
一時間,我們二人都沉默下來,古怪的氣氛讓我覺得十分無措,拼命想着要說些什麼來打破這樣的尷尬,可偏偏腦子裡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同時，我感覺身旁的菲靈似乎也十分緊張，她彆扭而安靜的站在我的身旁，顯得惴惴不安。
正在我們手足無措的時候，身後樹影的另一側忽然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凝滯的氣氛立刻被打破了，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因爲天色黑暗，再加上樹影濃厚，來人顯然並沒有發現我和菲靈，他們走到近處停住了腳步。
“還不高興啊?”
“哼！真是慪氣，竟然被那個土老帽擠下去了。”
聲音有些熟悉，聽起來像是我班上的同學。
“可不是，沒想到那個路遠學習還挺好。”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不由得一陣緊張，忽然感覺一陣暖意靠近，我側頭一看，只見菲靈悄悄的向我身邊靠了靠，可是臉卻轉向另一個方向，面露倔強。
“真不甘心！氣死我了！一次考得好有什麼了不起的，竟然狂妄到連晚自習都不上了！真沒教養。”
“就是啊，有什麼好狂的。說起來真好笑，英語竟然只考了四十分，真夠笨的。除了死記硬背，他還有什麼本事。”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他知道什麼是英語啊，連普通話都說不好還說英語呢，笑死人了。”
我心中一痛，不由低下頭去。
忽然，我感覺一陣異常，側頭一看，只見菲靈臉色紅漲，雙手握着拳，她猛的往前一衝。
來不及多想，我一把攥住她的手，緊緊地拉住。
菲靈吃驚的望向我，我壓低了聲音：“別。”
那一雙清澈、生動的眼睛就在我眼前，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近的直視這雙眼睛，好像一個通透的水晶，裡面滿滿全是我夢中的純淨，讓我一時忘了一切。
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裡，有憤怒，有驚訝，最終竟然顯露出了淡淡的同情，讓我一下子回過神來，透過那個黑黑的瞳孔裡我看到一個渺小的蒼白的可悲的自己。我垂下眼睛，正要後退，卻感覺菲靈一下子順服起來，她靜靜的貼着我站着，她的手臂暖暖的貼着我的手臂，帶給我莫名的安慰。
來人終於走了，一切又恢復了安靜。
“我……”我吶吶的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感覺到自己還攥着菲靈的手，我忙鬆開力度，卻猛地被她反手握住。
菲靈用力一拽我的手：“跟我來。”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跑起來。安靜的校園裡，樹影婆娑，我們奔跑在忽明忽暗的陰影裡,不遠處就是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可是我卻好像一下子把所有負擔都拋開了,就是奔跑着,只剩下奔跑。
菲靈停下腳步,手按在腰上,細細的喘着。“你等我。”
我吃驚地看着她走到紅榜前,竟然伸手把紅榜大力的扯下,然後回過頭來,對着我驕傲的一挑眉。
“喂。”我低呼了一聲：“你怎麼……”
“走！回家！”菲靈大步走過我的身旁，一如既往的高傲，可我心中卻十分感動，暖暖的熱流在心中激盪。
“咦？還不走？”菲靈走了幾步後，回頭疑惑的看着我。
“晚自習……”我低低的說道，可看着前方任性卻灑脫的嬌小身影，我心中一下子涌起一陣衝動，鬱悶一掃而空，頓時豁然開朗。
“走！”我大步追上菲靈，邁開步伐，自由的奔跑起來。
這個晚上，我和菲靈就這樣一同飛快的奔跑着，沒有說話，只有競賽般又相伴的大步奔跑，我永遠無法忘記，月色下那雙眼睛，透着狡黠、驕傲和不服輸，永遠那樣亮晶晶的閃現在每一個我閉上眼睛的深夜，就在前方一點點，我卻永遠追逐，永遠無法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