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話

嵐騏已經三天未回。

自從沐儀被賜婚後,嵐騏就以患急症爲由,辭了朝廷的事物,如今更是找不到他,少了姥姥和哥哥的王府空曠的讓人害怕。

沐儀明天就要嫁給世子,嵐酈去見沐姐姐,卻被丞相夫人以戴孝不祥之身拒之門外。

看的出來,丞相夫人是極喜歡這樁婚事,畢竟世子如今最得國君喜愛,沐姐姐嫁給他,將來也許就是一國之母,或者,母儀天下。

站在嵐騏簡潔的書房中,嵐酈心中一片茫然,姥姥,我該怎麼辦?

蹲下來抱住自己,緊緊揪着羅煙錦袖,忐忑不安,姥姥,其實酈兒好怕!酈兒已經失去了你,姥姥,爹孃,你們一定要保佑哥哥,千萬不能再出什麼事,不然酈兒真的,受不住的……

門外忽然傳來嵐騏的說話聲,嵐酈起身跑到門邊,手剛撫上門,忽聽見墨逸寒的聲音,急忙抹了抹眼淚,躲到書房繪着歲寒三友的屏風後,不能再讓他看到那麼狼狽的自己!

房門被打開,復又合上,透過薄絲屏風,能隱約看到嵐騏惆悵的抱臂靠在書桌旁,墨逸寒風度翩翩的站在嵐騏旁邊,伸手拍了拍嵐騏的肩膀,似在安慰,卻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墨逸寒說:“這樣太危險。”

嵐騏猛地站起來,“可我別無他法,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儀兒嫁給世子!我做不到!”

墨逸寒按住哥哥, “你別衝動,現在不是魯莽的時候。”

嵐酈將頭稍稍側出屏風一些,剛好看到墨逸寒修長的背影和哥哥憔悴的側臉,這般憔悴的哥哥,讓嵐酈好心疼。

嵐騏垂下眸子,“我又何嘗不想冷靜處理,可事關儀兒,我冷靜不了!如今劍走偏鋒,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而且……”

哥哥說了一半,站起在墨逸寒耳邊說了什麼,距離太遠,嵐酈聽不到,只見墨逸寒將信將疑的皺起了眉。

“當真?”

“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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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長到嵐酈想直接走出去時,嵐騏纔開口,聲音卻有些嘶啞。

“寒,以後…… ”

嵐騏擡起眸子,定定的看着墨逸寒,“以後酈兒就託付給你了!你要答應我,好好保護她,不能讓她受委屈,不能讓她傷心,她從小吃了不少苦,姥姥已經走了,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卻無法再守護她……”

“放心,有我!”

窗外秋風驟起,吹落一樹黃蝴蝶……

哥哥,竟也要離開我了!

也罷,只要他與沐姐姐幸福就好,我本就是孤身一人,如今也不過是回到起點而已……

卻突然感覺好冷,這個秋天,過的太冷,太冷。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已經不在房裡,嵐酈渾渾噩噩的出了書房,像做了一場夢一般。

如今,這場夢快醒了,夢醒了的她,將一無所有,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雲國承啓十五年,世子嵐淵迎娶雲國第一才女沐儀爲正妃,才子佳人,舉國同慶。

嵐酈獨自坐在房中,靜等着消息。

“郡主,郡主!,”

舞兒風風火火的推門而入,因奔跑過快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郡主,沐小姐……被人……劫走了!”

嵐酈猛地站起來,“真的?那劫親的人有沒有受傷?”

舞兒喘過氣來,搖搖手,“沒有,那刺客武功太厲害,一個人把那麼多的護親侍衛打的落花流水,連世子都不是他的對手,現在世子受傷已經被送回宮中了,只是沐小姐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舞兒急得要哭出來,驀地一怔:“郡主!你爲什麼關心那刺客的安危?沐小姐被劫走,侯爺一定很擔心……”

舞兒說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嵐酈,嵐酈挑眉一笑,坐下端起青花瓷杯喝茶,舞兒方如夢初醒,愣愣的笑出聲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這些天事情發生的太快,一件接着一件,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如今,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只是哥哥,自昨夜匆匆一別,今後怕是難再相見了。

哥哥昨夜說,墨逸寒會告訴自己這一切,即使他不說,自己也懂了。

現在只擔心哥哥和沐姐姐會被追捕,不過有墨逸寒相助,應該不會有事的。

姥姥,一定要保佑他們幸福!

“舞兒,你去把所有人都叫過來,我有事要安排。”

舞兒應聲而去,嵐酈放下茶杯,走到屋檐下靜靜仰望天空。

天空中嵌着兩片棉花團般厚實潔白的雲朵,一羣大雁排着“人”型往南飛去。

院中一切如舊,精緻石雕燈柱依舊安靜的,佇立在院中,看着這院中人的喜怒哀樂,衰敗興榮。

桂花樹已凋零,後院的菊花,怕是也已枯死了吧。

“郡主!”

舞兒帶着府中管家、僕人紛紛來到站滿了大院,院子裡卻一如的安靜。

嵐酈沉默半晌,開口道: “今天讓舞兒把大家喊來,是想和你們說說心裡話。”

嵐酈頓了頓,擡頭望了望依舊美麗的天空,喉間有些哽咽,

“姥姥……姥姥去世後,府中大小事物能夠一如從前,有序不亂,都是陳伯和你們的功勞……”

嵐酈說完,低身向他們鞠了一躬, 他們受寵若驚般紛紛向嵐酈還禮。

“自從沐姐姐定親,哥哥就辭去了朝中事務,終日頹廢,借酒澆愁,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可今日……沐姐姐出嫁……哥哥竟吐了血……”

嵐酈說着,聲色哽咽,幸虧哥哥不在府中的事沒給張揚出去,否則今日這個謊她都沒法說下去。

“姥姥沒了,我不能再讓哥哥如此頹廢下去,所以我決定,遣散清王府,和哥哥一同去鄉下養傷,只希望,換個環境……哥哥能忘了沐姐姐……”

嵐酈擡帕拭淚,有些丫鬟低低的啜泣着,看的嵐酈心酸,昔日熱鬧的清王府,竟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不要哭,堅強些。等一會兒,你們都去賬房領補貼吧。陳伯,一會兒讓帳房每人多發三個月的貼補,我們畢竟主僕一場,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說完,讓他們都散了去,舞兒去幫着帳房,嵐酈獨自坐在窗棱上,任思緒隨着秋風飛揚。

是夢。

夢中哥哥與沐姐姐被一羣侍衛圍殺,哥哥護着沐姐姐竭力反抗。

畫面顛轉,哥哥渾身是血,倒在血泊中,沐姐姐嚎啕大哭,拔劍自刎……

“哥!不要!”

嵐酈驚的坐起來,出了一身虛汗。

房內燭火已熄,窗外一輪皓月高懸,周圍透着月暈,月光如燭,照着空曠的清王府。

月光透過窗格爬進來,映亮了房中事物。

“郡主!”舞兒推門衝進來,看到安好的嵐酈,這才鬆了口氣,撫着胸口說:“郡主可是做噩夢了?”

嵐酈點點頭,沒有說話。舞兒坐下來,握着嵐酈冰涼的手,“郡主別怕,舞兒保護郡主。夢境都是相反的,不要擔心。今晚,舞兒在這兒陪着你。”

嵐酈驀地眼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舞兒,你比我還要小几歲,竟能爲了我這般勇敢,我若再不堅強,又怎對的起你們。

“舞兒,以後就只有我們,相依爲命了。這清王府,就只剩我們和陳伯。明天一早,我們也離開吧。”

不能讓他們,找到任何不利於哥哥的機會。

“好,只要郡主能夠開心,去哪裡都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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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比那日過重陽還要早上幾分。

嵐酈與舞兒戴上披風遮面,攜手徒步往將軍府而去。路上秋霜濃重,枝葉上皆染了一層玉色。

遠遠的看到了將軍府的輪廓,剛到府門前,就被兩個侍衛攔下。

嵐酈拿出當初隱池給自己的令牌,“請你通報一聲,就說林婉兒求見。”

“林婉兒?”

那侍衛一臉驚訝,立刻往府裡跑去。

天邊露出了魚肚白,天已大亮。

“給你令牌的人呢?林婉兒在哪?”

一聽這風風火火的聲音就知道是隱池。

“隱池!我在這兒!”

隱池看到嵐酈,俊朗的臉上一片喜色,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卻在看到舞兒時怔了怔,舞兒同樣一臉驚訝。

“是你!”

二人同時發話,倒讓嵐酈迷糊了,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進了府中一陣熱鬧,碧香她們更是與嵐酈親近,只是沒見到墨逸寒和隱玖。

隱池說,他們出去辦事,都已經好幾日沒有回來了,更別提他們去了哪裡。

隱池說今日本來打算去清王府接嵐酈,說是墨逸寒臨走時囑咐了的,無論如何不能讓嵐酈受到一絲傷害。

如此,嵐酈就在將軍府以林婉兒的身份待了下來,王府裡帳房上的銀票嵐酈都已悉數拿走,陳伯說自己無家可歸,嵐酈給他留了一筆銀子,讓他繼續住在清王府,也算守着一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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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透碧紗,了無睡意。

自從姥姥去世後,嵐酈便多了個失眠的毛病。

夜色茫茫心惘惘,取了壺酒來到院中,獨做石桌旁,舉杯邀月,秋月無言,卻被晚風涼透衣袂。長夜遙遙,已是深秋。

烈酒入喉,香氣濃烈至極,順着喉嚨一直辣到腹中,帶來一陣暖意。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舉酒欲飲,忽然看到杯中映出一彎新月,淡月疏星,平添了些許寂寥。

一飲而盡,幾杯下肚,寒意盡散,頭有些暈暈的,恍惚迷離間,似又回了從前,酒,當真是好東西,讓人忘卻一切愁緒。

酒至脣邊,手腕忽然一隻清涼的手握住,擡起頭,酒色朦朧間,墨逸寒出現在眼前,但嵐酈已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深夜霜寒露重,怎麼在這兒喝酒!”

嵐酈暈暈乎乎的站起來,抓着他的衣袖,“哥哥呢?墨逸寒!哥哥怎麼樣?”

“你喝醉了!……婉兒!”

“我不是婉兒!”嵐酈猛地推開他,“我不是林婉兒!我是嵐酈!我叫嵐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