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幽嘴裡不停涌出來的鮮血,將白色的龍袍染成腥紅的色澤,如灼痛人雙眼的漫天血花,彷彿要如此開到黃泉路上,鋪成一條寂寞哀傷的路。
“璟、璟!”楚翹急促呼喚着璟幽,牢牢捧着他的臉,好像一鬆手,璟幽便會墮入無底的地獄,“璟!璟、不能睡,張開眼!”
璟幽漆黑無邊的眸子,深得像無窮無際的海子,在楚翹的眼前想要慢慢的合上。
楚翹動手扯開他的衣襟,將龍袍奮力地一把扯開,只見坦露的胸膛上,印着一塊發紫的手掌印!
如此至陰至毒的招式,讓楚翹心底發寒。
楚翹迅速地拿出三根銀針,她定了定自己的神,她已經許久沒有下針手軟過,記得上一次手軟,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而現在,她的手有些微的發抖。
針落下,手已穩住。
三根銀針紮下去,璟幽口中血如泉涌,楚翹捧着璟幽的臉,無比堅定地說:“信我、我不會讓你死!”
璟幽忽然間又睜開沉重的眼皮,隨着血涌出來,兩個含糊不清的字眼也溢出來:“我……信……”
楚翹露出微微的笑容,輕柔的將璟幽放下去,將三根銀針逐一地拔出來。
璟幽似嘆了聲,口裡的鮮血終於止住了,不再涌出來。
楚翹的手拂過璟幽的眼,聲音有輕微的沙啞:“你的雙臂骨頭斷了,很痛是嗎,沒關係,睡吧……我會叫醒你。”
楚翹的嗓音像是一盞明亮的燈,從遙遠的蒼穹照下來,緩緩照亮了璟幽孤苦冰冷的心,璟幽略略覺得有點累,他信她,安心的閉上眼。
……
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夜晚無月,滿天星斗,璀璨的銀河如玉帶鑲嵌在夜幕上。
那是拜幽永曆十三年,拜幽皇朝唯一的皇后誕下第五位皇子。
那個夜晚,漆黑又明亮,整個天地間都宛如一顆璀璨的夜明珠。
那一晚,拜幽皇城上空有成千上萬的雁鳥飛過。
那一晚,宮中開得火紅的扶桑花,眼看要凋謝,卻忽然間復活。
那一晚,拜幽人記住了一個名字——景憂太子。
他被裹在襁褓中,母后將他放在父皇親手製作的搖籃裡,搖籃旁邊,圍着他的四位兄長,大皇兄祁邶比他年長整整十一歲;二皇兄祁慶比他年長七歲;三皇兄祁豐當年三歲;和四皇兄姒雪一般年紀。四位哥哥面帶笑容打量着他,大哥祁邶說:“父皇母后,弟弟叫什麼名字?”
二哥撇撇嘴說:“他長得真醜,皺巴巴的,哼,哪裡有姒雪一半漂亮!”
三哥油膩膩的手抓來:“母后,母后,弟弟尿褲子啦!”
四哥眨着純淨眸子:“父皇,姒雪想陪着弟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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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在一旁練劍,母后將他從襁褓中抱起來,笑看着父皇,父皇收了劍,笑看着幾個兒子:“你們記着,他的出生,註定了不平凡。從今往後,他是你們的弟弟,也是我拜幽皇朝太子景憂,取盛世景年,蒼生無憂之寓意。”
四位兄長在父皇母后面前發誓,會用他們的所有來守護他。哥哥祁邶很是嚴厲,總會對他說,小景,你是拜幽皇朝的未來,你必須讓自己強大;二哥不遺餘力的損他,卻總是在大哥訓誡他時第一個站出來維護他;三哥教會他勇敢堅忍和不懈;四哥總會用溫柔的目光告訴他,他是世上最幸福的弟弟。
母后說,他生在扶桑花開的時候,火紅火紅的扶桑花,綻遍整個拜幽皇宮,花開一月不滅,他是神祗選出來的皇子,是命定的帝位繼承人。
十二歲那年,哥哥祁邶將一把鳳鷲長刀交到他手中,說,小景,拿着它。今後,它屬於你。
鳳鷲刀落在他手裡,又沉重的砸在地上,他試着抱了抱,委屈地看着哥哥,說:哥哥,它太沉了,我不要。
哥哥沉了臉,叱責他,不能不要、因爲你是拜幽太子!
他沉默地不說話,過了許久,哥哥說:小景,千年前起,拜幽就註定有一場劫難,如今它大概很快就要來臨,你必須肩負起責任,你手裡握着的鳳鷲刀不僅僅只是一把刀,它是整個拜幽的存亡!
他不懂,繼續的沉默。
哥哥嘆息:小景,哥哥們不能陪着你一輩子,我們相聚的時日,不多了。
他以爲哥哥真的生氣了,要拋下他,後來整整兩個月,他不斷的嘗試鍛鍊,終於能夠拿得動那把鳳鷲刀,抱着拿到哥哥面前,那天,哥哥身披鎧甲戰衣,威風凜凜,對他說,這一場仗會打很久很久,小景,你該是時候離開了。
沒有母后,沒有父皇,甚至沒有二哥、三哥和四哥,他們全都身披鎧甲奔赴戰場。
而他卻被送走,送到一個叫做愚村的賤民村。
那天只有妹妹阿梔淚眼汪汪地追着他的馬車,大聲喊,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哥哥!
他無法理解,曾經最愛他的親人,一夕之間全部將他拋棄。
也許正是因爲曾經太過幸福,纔會在失去之後,讓痛苦無極限的加倍。
他深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是他們在懲罰他,於是不再偷懶,不再頑劣,不再狡辯,努力的做好一切事情,一日又一日過去,當他在賤民村那般險惡之地,幾番險些丟掉性命,他才明白,一切,都已不同。
後來他才懂得,那是他註定要走的路。
是他身爲拜幽太子,必須經受的磨鍊和考驗。
這條路上不再有親人給予的溫暖呵護,只有他自己披斬出來的血路,要生存,只有強大。
任何的痛苦都只是渺小塵埃,所以他學會了沉默,用沉默來忍耐,忍耐所有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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