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誰都不敢說話,就連呼吸都是如此輕快,似乎是怕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打破這難得的寂靜。
許久之後,魏汐月聽到一聲極細極尖銳的哭聲,在屋子裡漸漸地響起。然而這哭聲也是如此壓抑,根本就無法打破這令人壓抑到痛苦的沉悶。
哭聲是三夫人發出來的。
西門小姐和西門錦寒是孿生子,都是三夫人十月懷胎分娩而得的寶貝。甚至,西門小姐對於這個已經幾代沒有女兒家的城主府來說,比幾個公子還要珍貴些。假如西門小姐能夠活到現在,魏汐月相信,西門小姐受到的寵愛一點都不會比溫陽公主差。
只可惜,那個本應該享受無上榮光的生命,在四五歲的時候就香消玉殞了。
三夫人的哭聲很古怪,她好像是在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惜失敗了。那哭聲就好像是穿透了厚厚石壁,從罅隙中硬擠出來一樣,聞者無不覺得內心跟着一起傷悲。
臉色灰敗的西門城主終於像是被這哭聲所打動,呆滯的眼神中有了一絲清明,他緩緩地轉頭,看着三夫人,眼中的聚焦又好像是透過三夫人看到了屋子裡的別處。
“金玉,你若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
西門城主的這句話得到了奏效,三夫人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肩膀一聳一聳的,“哇”的一聲放生大哭起來。
可能是覺得這樣在人前太過於失禮,又可能是實在壓不住的情緒了,三夫人忽然從牀前站起,推開衆人,猛地朝着外頭跑了出去。
魏汐月怕三夫人想不開,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忙衝着覃小妹點頭道:“小妹,快點跟着三夫人!”
這邊許先生也推了跟着自己的小童兒一把,那小童兒也是個機靈的,跟着覃小妹就衝了出去。兩人都急吼吼地去勸慰三夫人去了。
而阿珂說出了這番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之後,整個人也好像被掏空了,神情都呆滯起來。
魏汐月狠下心,走過去,狠狠地掐了一把阿珂的臉蛋,阿珂才反應過來,“嗚嗚”地低聲哭起來。
西門城主卻好像仍具陷入了方纔的消息中,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他低垂着頭,看着錦被上那栩栩如生的蓮花,試圖將自己浸入到一種空洞洞的情緒中去,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不用去顧慮眼前的親生子,是否真是殺害他最爲疼愛的小女兒的兇手。
許先生自然是坐不住了。
作爲星城具有最老資歷的幕僚,許先生可以算是星城的元老了。有時候說的話在百姓們中間比西門城主還要好用。他在這個時候出來主持公道,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大公子,方纔阿珂姑娘所言,是否是實話?”
西門錦榮自然要搖頭否認了。
他臉上是一片痛心疾首的神色,苦大仇深地盯着阿珂看,仿若阿珂是殺害他親生母親的兇手
。
“阿珂,我自問平日裡待你不薄啊!就算這幾天對你稍微苛刻了一些,那也是因爲我這幾日太忙的緣故。我把你當自己人,纔對你要求如此嚴格。想不到你竟然對我懷恨在心,如此污衊我!難不成你已經跟萬金枝那個賤人商量好了不成?”
話說到最後,西門錦榮幾乎要聲淚俱下了:“阿珂,我沒有想到,我們之間這麼多年的情誼,竟然比不得外人的幾句話。你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你認識我這麼多年,我是那樣的人嗎?你怎麼能夠憑藉萬金枝的幾句話就否定我?你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大公子啊!”
西門錦榮企圖用自己的柔情感動阿珂,讓阿珂回心轉意,否定方纔在衆人面前說的話。
可惜,他打錯算盤了。
西門錦榮既然都能夠看出來阿珂是一個十分老實的姑娘,就應該知道,他一旦真的做錯了什麼事情,阿珂會老實到不會幫他遮掩,而是勇敢地揭發出來。因爲在老實單純的阿珂看來,揭發了他,纔是幫他改過自新。
正因爲阿珂對西門錦榮用情至深,所以在雙福院偷聽到的那一席話,才讓阿珂無法接受。
“公子,你不要一錯再錯下去了。城主大人這麼疼愛你,三夫人也將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來看待。你還不趕緊跟他們承認錯誤?興許承認了錯誤,他們看在你如今這麼改過自新的份上,也不會再去計較公子從前犯下的大錯了。”
阿珂仍然這麼天真,還以爲只要西門錦榮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就能夠得到原諒。可惜,阿珂想錯了。
魏汐月嘴角勾起了冷笑。她已經從西門城主的臉色上看出了這一點了。
西門城主可以原諒西門錦榮毒害自己,圈禁自己,那是因爲看在西門錦榮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的份上。
可西門城主卻不一定能夠原諒殘害手足的西門錦榮。何況當時的西門小姐也纔不過四五歲大,四五歲大的女孩子,能夠妨礙西門錦榮什麼?爲何西門錦榮要如此殘忍?
至於西門錦白的癱瘓,就更是西門城主的一塊心病了。
西門城主和先前的城主夫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夫妻幾十載,從未紅過臉。西門錦白作爲嫡子,性子和才學又如此出衆,幾乎是未來星城城主的不二人選,只可惜卻在幼時變成了癱子。西門城主常常想,要是西門錦白不是個癱子的話,那該多麼地好。
沒想到,他原本以爲的意外事件,原來全是西門錦榮一手安排下的。
西門城主更是沒有想到,西門錦榮害了西門錦白摔下馬不夠,還要在西門錦白的藥中下毒,致使西門錦白癱瘓。
如此狠心,他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麼孽,纔會生下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兒子來!
許先生跟着西門城主這麼多年,自然也明白了西門城主的意思。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柺杖往地上一拄,冷哼道:“大公子,事情到了這一步了,你最好老老實實
地交代。西門小姐到底是不是你推下金魚池的?二公子的病又是不是你下毒毒害的?”
西門錦榮一改方纔對許先生傲慢無禮的態度,這會兒幾乎都要衝着許先生跪下去了。
然而,這幾日別人對他的尊重到底是讓西門錦榮抹不開自己的面子。他竭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極其痛苦地說道:“許先生,你在星城中資歷最老,說話也最有分量。許先生是看着我長大的,覺得我西門錦榮會是這樣的人嗎?那可是我的親生弟弟和親生妹妹啊!我怎麼會下如此重的手!”
許先生的白鬍子一抖一抖的,眉毛很古怪地挑着。魏汐月看得出來,許先生好像是在忍住自己的大笑。
估計許先生心裡面已經狂躁不堪了。西門錦榮是什麼樣的人,或許許先生從前真的沒有看出來,但是在西門錦榮掌管星城的這幾個月的時間裡,許先生就算是再怎麼遲鈍,也能夠感覺得到西門錦榮的狠心無情。
不然的話,以許先生這麼老的資歷,也不會在捉鬼的那天晚上,主動暗示魏汐月,讓魏汐月來給西門城主治病了。
“大公子是什麼樣的人,恐怕只有大公子你自己清楚了,老朽說了不算。這樣吧,大公子,你也不要在這裡哭哭啼啼的了,事情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到底大公子你有沒有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惡行,萬姨娘到底有沒有污衊大公子,也不是大公子幾句話就能夠決定的。不如咱們就等着星城刑司來處理這件事情吧。”
星城的刑司相當於雲汐國的刑部,這件事情一旦交給了刑司,就等於是昭告了天下人,西門錦榮可能是害死親生妹妹的兇手。即使過後能夠證明西門錦榮是清白之身,恐怕天下百姓也要在西門錦榮背後指指點點一輩子,到時候西門錦榮的聲譽受損,自然無緣這星城城主之位了。
西門錦榮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惡毒。這老頭兒,真是沒安好心!
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許先生,又很快低下了頭,藏住了自己的眼神,儘量平靜地說道:“許先生說的是,如果許先生認爲這麼做最爲穩妥的話,那我毫無意義。”
到了最後時刻,西門錦榮還是將寶壓在了阿珂的身上。
他痛苦地看了阿珂一眼,很是痛心地說道:“阿珂,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恐怕我再說什麼,也是毫無意義的了。許先生懷疑我,我一點都不驚奇,畢竟許先生爲人公正,哪怕我有一絲的嫌疑,許先生也要查明。可是阿珂你……”
西門錦榮故意停頓下來,嘆了一口氣,見阿珂已經動容了,又再接再厲:“阿珂,我的爲人,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方纔萬金枝一直對我糾纏不休,我爲了讓她死心,才故意說出那番話,沒想到會被你聽了去。既然你心底裡已經認定我是這樣罪惡滔天的人,那我也無話可說。我馬上就要被送進刑司了,刑司是什麼樣的地方,想必你也有所耳聞,看來,這輩子我是無法再見到你的面了。”
“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