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情

玄憶?

今晚他因珍妃身子不適去了傾霽宮,是以,誰都會認爲,他一定會陪在珍妃身邊,包括景王定也這麼認爲,纔會涉險到此吧。

可,玄憶,竟然會駕臨未央宮!

由於偏殿只有一進,所以,根本無藏身之處。

玄-“乙一旦推開殿門,必然會看到牀榻上的景王,而,這後果如何,是我無法也不敢去揣測的。

手心沁出冷汗,包括我的額際,一併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刻不容緩,我不能再耽擱

如果因此引起誤會,敗得不僅僅是我的名節二字。

我急轉身,奔回牀榻。

景王仍斜倚在榻上,臉上的神色卻是波瀾不驚的,見我如此驚惶,脣邊分明勾起一抹哂笑。

無暇顧及這些,我匆匆上榻,纖手微揚間,月白的帳帷頃刻垂覆,遮去這一隅的牀榻,也隔了與玄憶之間的距離。

輕掀一側的錦褥,語音壓低:

“王爺若不想徒增是非,還請屈尊!”

他蹙了一下眉,脣邊的哂笑稍稍收斂時,順着我的意恩蜷進那錦褥中,一切甫停,殿門已然開啓,玄憶月白的身影,緩緩入殿,徑直走到榻前:“歇這麼早,身子不適?”

他纔要掀開帳帷,我的手卻抓住帳帷的一角。

“皇上,瞳兒確實不適,想早點歇息。”

“既不適.可傳太醫來瞧過?”

他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抓住帳帷的手,剎那,鬆了一下,但旋即,復又抓緊。

今晚珍妃泛喜,他仍抽身到未央宮來看我。

他,還是念着我的。

但,我卻不能讓他掀起這層阻隔的簾子。

“不過是女兒家的雜症,歇一晚上,就沒事了。”我竭力控制心底的悸動,儘量讓聲音平常如昔, “瞳兒又失禮了,參見皇上。”

我怕他深究這病,刻意地岔開話題,這份刻意,他又怎會聽不出來呢?

“你即要參見胱努也得讓朕瞧看你拜纔是。”

他的手復一緊簾子,我未加思索,斷然拒絕:

“不要!”

“你——不想見朕?”這句話,他說得並不算流暢,一如他的手,也分明是滯了一下,頓滯間,我彷彿能看到他眉心的蹙緊。

“不是——是不想讓皇上看到瞳兒臉色較差的樣子。”

他不禁啞然失笑:

“你昔日不是連日曬都不怕?”

“現在怕了,女爲悅己者容,所以不要這個樣子給皇上看到。”

我豈能讓他掀開這帳帷,景王畢竟八尺男兒,蜷在錦被內,仍是見形的,固然此刻的景王,蜷在錦被內,一絲動靜都沒有。

我和他共臥一被,現在的他與方纔激狂邪肆的他,判若倆人。我看不適他一直都是。

其實無論景王或者玄憶,我該都是看不適的罷。贏家的男子,心沉若海,曾經我只窺得些許的表面,就已被傷到,若想不被傷,其實,有些時候,看不透倒是好的。

所以,信口謅出這話,心底,陡然一鬆。

玄憶滯了一下,他的手旋即覆上我抓着帳帷的纖手,隔着帳帷,我仍能感到他手心的溫暖,一如往昔。

“女爲悅己者容?瞳兒可是怕成了無鹽女,朕就紈這把扇呢?”

他的手好暖,雖然保持看這個姿勢並不舒服,可,被他握住的剎那,我是幸福的,即便膈了那層?刪怔,那些許的幸福,仍一點一點瀰漫充盈進我的心底。

“皇上……”我低低喚了一聲,一時間,竟不知怎去回他這句看似調侃的話“雖是女兒家的雜症,仍是不能諱疾忌醫,朕即傳太醫替你診治,你身子好了,才能按時繡好香襲於朕。”

香贛,我的香囊還在景王的袖中,那是我繡給玄憶的,縱是相同的香囊可以再繡第二個、第三個,但,發繡的香裳只能一次,再多就不靈驗了。

我相信南越的古老傳統,一直都相信,畢竟那是我曾經賴以維繫的一種信念他見我遲遲未出聲,握住我的手愈緊:

“到底怎麼了?讓朕瞧瞧!”

說罷,他就要掀那簾子。

“皇上!瞳兒不便,您不能看!”我?“光惚回神,倉促地應話。

只這麼一句,他再要掀簾的手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你這樣,教朕怎能放心?”

如若我讓他瞧了,我又怎能放心呢?柔腸百轉間,我明白,這份帝恩在今晚是如何彌足珍貴。

可,我不能握住。

惟有拒絕,景王才能全身而退。

惟有拒絕,我的名節才能得保。

“瞳兒真的沒事,皇上,夜深露重,您還是早些安置吧,若爲了瞳兒的雜症擾了您的心.反倒是讓瞳兒不安。”

他覆住我的手,隨着我這句,驟然鬆開。

我的手,也在瞬間滑落,連那帳帷都抓不住。

一如,我彷彿永遠無法完全抓住任何人的心一樣。

心,本是最虛無的,要怎樣抓,才能握得牢呢?我並不知道。

景王,伏在錦被下,紋絲不動。

玄憶,立在帳帷外,悄無聲息。

我盼着、等着他來,當知道今晚他去了傾霽宮,我心裡其實不能做到真的沒有任何計較,可,如今,他真的徜,駕親臨,我卻不能相見。

這對我,是一種折磨,亦是種煎熬。

造物弄人,入這周朝後宮不純粹的因,纔會有今天的果,但,退一步說,倘若不是當初與景王定下盟約,我又怎可能邂逅這位一統天下的明君呢?

止住所有的念頭,我斂攏心神:

“皇上,龍體維安。”

淡淡說出這句話,我不讓自己的情緒泄露。

“好生歇着,既然不願讓朕瞧你,朕也不勉強瞳兒。朕會命太醫今晚值守在未央宮,倘還不舒服,務必讓太醫瞧一下。”

他的聲音仍是那麼溫柔,沒有一丁點的慍意,但,他愈是溫柔,我的心底就愈發難耐,本鬆開?限帷的纖手驀地拽緊了那月白的帳帷,心思百轉間,手上的力卻都消逝怠盡,掀不起那輕薄的帳帷。

“記得朕的香袁。”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往殿外行去。

殿外,星星點點的宮燈,璀燦地照亮他離去的方向。

只那麼一燦燦地,突然,就有什麼揪住我的心,銳疼的,我必須要重重地籲出一口氣,才能平復那種揪疼。

覺到鼻端,有灼熱的氣息時,我才擡起不知何時低垂的眸子。

對上的,是景王沒有溫度,墨黑、沉暗的眼神。

“蠡女人。”他說出這三字,語音犀利,嘴角又分明掛着哂笑。

他索來一絲不荀的冠發,因蜷於錦被的緣故,此刻,有些凌亂,幾縷碎髮拂在他的哞前,只讓他的眸內的神情愈發不能辮清。

“是,我是蠡,今晚的蠡,卻是由於王爺的放肆。假設讓皇上知道王爺在此後果如何,您心裡比我更清楚!現在,請王爺下榻,還我一個清靜!”

他的所有犀冷、哂笑隨着我這句話,有那麼瞬間,彷彿都消逝渙散,然後他沒有再用強,只是理好凌亂的衣襟,掀開帳帷,慢慢走下牀榻。

“暖——”在他即將起身的瞬間,我喚道,他轉眸望向我,只這一刻,他眸底,再無魄人的寒氣,餘了一些流轉的眸彩,凝着我,四寂無聲。

“請王爺把香囊還我。”說出這幾個字,堅定、決斷。

他又笑了,這次的笑全然沒有哂笑的意味,他笑着,收回凝向我的眸光,隨後,驀地站起:

“本王要定這個香贛!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前一句話,讓我心底陡然起了憤怒,後一句話,卻讓這種憤怒驟然沒有地方可以泄出。

道:

死了這條心?死了要回香裳的心,還是死了寄託在皇上身上的心呢?

“景王堂堂王爺之尊,竟要奪人所愛嗎?”我聲音泠然。

他站起身,沒有絲毫的遲疑,臉微側,似看着我,又似看着未可知的地方“我被他奪去的,又何止這一個香囊!”說罷,他拂袖離開,甫開殿門,雲紗的身影悄然出現在殿外的暮色中。

這一句話,他沒有用以往高高在上的自稱‘本王’,甚至也沒有以往那些或酷寒,或不屑的語氣,隱約裡,我竟品到一種澀苦的味道。

我手握住?張帷,欲待起身,但,一絲的躊躇間,還是沒有再阻住他離開的步子。

發繡香袁被他奪去,我該拿什麼給玄憶呢?

青絲可再有,紅豆可再得,但,意義終究是既然不同的,況且,那圖案是我特意繡的,若再繡一副,定然不能重複,可,除了那副圖之外,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圖可繡,或者說,能寄予明白我的心意。

繡囊上的圖其實很簡單,只是一枝玉簫,上面纏繞着緋色的纓絡。

但,我深信,玄憶會懂,會明白。

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放諸於這簫和纓絡又何嘗不是呢?

只要握簫的人始終握住,那纓絡必也是種長久的纏繞。

黯淡的垂下眼眸,我是無法繡出第二個香囊,所以,不去宮外也罷,因爲心中所有關於自由的些許嚮往,竟是比不上那感情的繾綣。

“你傷了王爺。”

驟然,有女子聲音在殿內響起時,我才收回了心神,甫擡哞,雲紗孑然地站在榻前,神色肅穆,甚至,還有一種悲痛。

我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關於今晚的景王,他對我的傷害,又有誰知道呢?

我傷他,怎會有他傷我那麼深呢?他每次出現,都會帶給我傷口,漸漸地他於我的所有,似乎就僅會和傷口有關。

淡淡一笑,並不願應她這句話,我擁緊錦被,錦被那麼暖,何時也能把心中全部關於冷洌的地方都溫暖到呢?

即便只有夜晚那一隅的溫暖,我亦會欣喜的吧。

而,我這抹笑意,卻無形中激怒了雲紗,她的語意裡第一次帶了一種除淡漠之外的感情,我知道,那叫做激動,她並不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甚至,在我初識她時,是把她與乖巧、溫柔二種品德聯繫起來的。

“我沒有想到你這樣殘忍,當初,還認爲你本性純良!墨瞳,你我也曾真心相待過一段日子,縱然那段日子我有所欺瞞,但至少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沒有想到,如今的你攀附皇上的高枝後,就狠得下心去傷害王爺,你可知道,王爺今日這般,全然是被逼的,你被皇上所謂的寵愛迷葷了眼,連真僞善惡都分不清了嗎?”

她不自稱‘奴婢’,字裡行間瀰漫的傲氣,卻僅讓我顰了一下眉,旋即便鬆開,蘊上眉稍,及至漾到脣邊的,是絕美的笑弧。

“呵呵,”我淡淡的笑隨着她這句話,終於笑出聲,輕輕撫平裙裳的褶子,過往一些深深淺淺的褶子如果也能一併抹平該有多好呢?可,我知道,那註定是奢求,慢慢望向她氣憤的臉,緩緩地繼續道, “真心相待麼?可惜,我本來就無心,至於你是否做過對不起我的事,這也並不是重點,這高枝,這皇恩,是我做棋子之外的所得,我若是放了,只怕王爺也不會依的。至於王爺是否被逼,又豈是你我所能擅道的呢?”

我不喜歡別人這樣部分青紅皁白的指責,用這樣的氣勢,這樣的語調,那僅會讓我聯想起昔日夫人和澹臺嬗的盛氣凌人,即便她們是無理的,也總這樣迫得母親和我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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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母親去了,剩下我一人,她們仍是不肯放過每次指責後,肆意凌辱的機會。這些,構成我回憶裡永遠沒有辦法抹去的陰影,所以如今,我厭惡這同樣性質的指責。

“你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去後,你就會明白我所說的話!”她不再用言語爭執,只是望定我,帶着執拗地說出這句話。

我有些疑惑地凝着她,她想帶我去哪裡?這禁宮,此時宮門早就落了鎖,又能去哪裡呢?

她不待我啓脣,順手從衣架上取下披肩,遞於我:“去與不去,抉擇在你。”

我沒有什麼可怕的,既然她說能去,我何必擔心其他的,她是景王的人,自然對宮內入夜的規矩,比我熱悉得多。

包括景王屢次在深夜來訪,焉知是不是與此有關呢?心底驟然劃過一念時我起身下榻,接過她遞來的披肩,甫繫上,她已轉身往殿外行去。

今晚,她本該在後殿和清荷共繡那百花齊綻繡畫,這般脫身出來,我不知道清荷是否察覺,更不知道,明日她們若繡不完,我該拿什麼去交差,思及此,我纔要啓脣,她彷彿清明於心似地,道:

“百花齊綻繡畫,明日我自會按時交予你。”

她原是極會察言觀色的人,卻在昭陽宮故扮作憨淳態,宮裡的人,果真,知人知面難測-心。

既然,她都這麼說,我又何必擔憂呢?

她並未從宮殿正門出去,而是繞到後面的側門,只輕輕把那門柵一取,宮門在吱呀聲中慢慢開啓,甫出宮門,沿着甬道繞了幾繞,便拐入一條僻幽的小路,沿途有索紗宮燈輝輝,在夜的暮色下,終是照不清前方通向何處。

她沒有提宮燈,我們就着宮燈照耀下的綽綽細碎光影,走得並不算慢,不時有更漏聲響起,遠遠地,聽不真切,只徒添了宮殿的肅穆。

我有些疑惑,這裡即便是宮中的小路,爲何竟看似人煙罕至的呢。

“這裡通往的是宮裡一處禁忌的宮殿,所以,白日都沒有人來,傳說,這裡詞鬼,每到晚上,屈死宮裡的鬼,就會在這小路上將活人拖走。”

她的語音幽幽地從前面傳來,我打了一個寒顫,不是因爲她言語裡的詭魅,僅是那樹影斑駁中灑落的月華,慘白慘白的,宛如滲人的一雙雙空洞的眼睛,映着絲履上精緻的蝶紋,是鮮明的隔世感。

強收心神,對上她的話:

“這宮裡,確是屈死過很多人,可這些屈死的人,卻都是懦委者居多,生前如此,死後難道反添了膽色不成?”

這句話,將樹影透射在心底的陰暗驅散些許,她並不語,只加快了速度往更濃暗處走去。

大概半盞茶的功夫,前方樹影黝深間,一座並不算恢宏的宮殿掩映其後,宮門上未懸掛匝額,硃色的宮門在此時只宛如黑森森的獸口,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她停下腳步,聲音低沉,全然不似以前的雲紗:“就是這了.你確定要進去嗎?”

我沒有說話,而是越過她,徑直往那宮中走去。

除了電閃雷鳴、除了老鼠,這些存在於我記憶裡的恐懼,世上,還有什麼是我該怕的呢?

雲紗的胸-步聲在我身後響起,走至宮門前,就隱I憊覺得有些許不對,這宮門看似乾淨無比,但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卻是一種死寂的氛圍。

諾大的宮,無一人,這種怪異讓我不禁後背起了些許的粒子,腳步微滯間雲紗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是景王的意思,這裡,除了他每天會來之外,連送飯的宮女也須止步,一應的三餐均由他親自遞入。”

一日三餐?難道這裡還住着其他的人?景王身爲早已納妃的王爺,若這裡真住着和他息息相關的宮裡人,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的母妃。

但,我自進宮就知道,宮裡唯有長樂宮的太皇太后一人,前朝的所有後妃均在先帝駕崩前被迷往宮外的清蓮寺,並無一位太后或者太妃。

心底的疑惑漸深,蓮步已邁進前殿,殿內暗沉沉的,有壓抑的窒息感二降人圍繞,喉口似乎被被鉗住一樣地難耐,微啓脣,空氣一種怪異的味道只讓我輕輕嗆咳起來,嗆咳方緩,目可及處,那深沉的暗沉中,偶覺有霽光閃爍,折出一絲絲燦若星辰樣的光芒。定晴看時,方知原是殿中鋪天垂地的落下的半透明紗幔,那些紗慢如同窒息感一樣,隨着穿堂的風飄舞起,和着空氣裡愈來愈濃的怪異味道,另是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暈眩感,我身子微微一晃,雲紗的手已扶住我的手臂,低聲:

“既進了來,膽卻這麼小。”

“這裡到底是哪裡?”

“壽安宮。”她吐出這三字,鬆了扶住我的手臂,熟門熟路地走到一邊的几案前,從袖裡取出一個火摺子,只一吹,便將几案上的蠟燭點燃。

蠟燭的光芒把整座前殿終是照亮,這是一間依稀可以辨出昔時輝煌的宮殿只是如今雖然未到敗落的地步,也是蕭瑟十分。

若真是景王的母妃,爲何會如此呢?即便是夜裡,哪怕歇下,都不點着專供夜間照明的小燭臺?

“跟我進來罷。待會無論看到什幺,你都不要叫,否則,驚動了宮裡的人誰都難回今晚這件事。”

“你經常來?”

她對這裡似乎熟悉得很,我不禁問出這句話,她輕輕搖了一下頭:“景王不允許我們擅自過來,除非他征戰在外的那幾年,才由王妃代爲照料我也是那時,來過一次,不過只是一次。”

一次,她就可以記得如此清楚?包括物品擺放的位置?

“凡事只要上了心,自會記得。”她彷彿洞悉我的疑惑,泠聲道。

上了心,自會記得,是,這句話,是不錯的,倘若以前我不信,現在,卻深有感觸。

思忖着,隨她繞過一副八寶鑲玳瑁屏風,屏風後仍是垂掛的紗幔,只是這層紗慢又與之前的不同,厚重地看不清後面的究竟。

她的腩,步也緩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才繼續往前走去,隨後,迅速地掀開那層紗慢,也就是這剎那,燭光縱然不甚至清楚,但,也讓我覺到一種比窒息、比懼怕更爲驚悚的感覺瞬間攫住我的心扉。

紗幔的後面,是一雕刻精美的牀榻,上面,躺着一個人,或者說,那已經不能稱之爲人!

一襲深青貢緞裁就的宮裝襄住身子,四肢的位置竟然是癟癟地彷彿空無一物一樣,稀疏的白髮搭垂在那臉上,臉,這能稱爲臉嗎?

五官中,只剩眼和嘴還是完好的,可眼內無眼珠,徒剩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一張嘴張得甚大,好象在努力幫助殘缺的鼻子呼吸。

這,這——我的胸口一陣反胃,用絲帕捂脣的當口,才發現,之前瀰漫於空氣裡那種怪味,是來自於這個‘人’,一些辨不清的中藥味混合着不停腐爛的內身,所釀成的怪異味道。

我沒有尖叫,哪怕沒有捂脣,我也不會尖叫。

任何矯嬌柔的女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恐怕都會花容失色,即而尖叫,但,我沒有。

因爲,我突然覺到一種憫憐,即便,在彼時,我還並不知道她爲何這樣,但隱隱覺得,定與後宮的爭鬥有看必然聯繫。

“她是前朝的芊妃娘娘,也是景王的母妃,曾以美豔隆寵十餘年的芊妃娘娘。”雲紗的聲音很淡很冷,配着眼前的景象,卻如同鬼魅一般刺進我的耳中, “因不慎得罪當今皇上生母的緣故,皇上斷其肢,啞其聲,剜其目,薰其耳,以儆效尤。”

人彘?

我索以爲史書中記載的這種殘忍刑罰並不存在,可,如今,竟生生地就在眼前。

“景王自幼就失去母愛,也不得他父皇的歡心,這麼多年,處處居於皇上之後,先帝僅有兩子,卻一個是天,高高在上,一個在地,自幼就被宮人不恥。”

我不知道周朝後宮的往事,此刻,聽她循循道來,我的心中不能做到波瀾不驚,終是有些許的動容。

景王和我的身世,或許,多少有些相似,都是母親早早不能疼愛自己,唯一的父親,也待如陌路。

所以,他今日的性格,是與這些有關,亦難怪,他處心積慮地培養一枚枚棋子在這後宮,爲的,當然不可能僅是玄憶的性命。

“王爺的醫術不遜於太醫院的院正,是因爲,這麼多年,芊妃娘娘能活下來,都是靠王爺的醫術來維繫,爲了芊妃娘娘,皇上在讀治天下之道時,王爺卻在潛心研習醫書,他的刻苦,才讓他在短短數年內,醫學造詣突飛猛進,其後,才聽從攝政王的安排,逐漸研習兵法,並在第一次征戰南越就屢建功勳,率中路軍率先攻進南越的京城。”

手心冰冷,那段血腥的往事有席捲進腦海,彼時的我,貪戀生,不過短短月餘,竟看開了生死。

景王,難道不可以改變嗎?我相信,世上,會有比生死更加難以合棄的東西但我亦相信,沒有放不下的恨。

雲紗緩緩放下紗慢,手中拿着的燭臺,映亮了她的眸子,那裡,有些許的暗潮洶涌:

“從我自幼成爲王府的暗人,陪伴在王爺身邊以來,我就看到他的孤獨、他的無助,所以,到了年齡入宮,即便離開他,我仍是無怨的,只要能爲王爺分去眉心的一點憂愁,其他的,有什麼要緊呢?”

我無法明白她這種情感,這也是愛的一種嗎?遠遠地看着那人,哪怕他-懷裡是別的女子,自己能爲他做些什麼,亦是欣慰。

這樣的愛,我不懂。

因爲,我做不到。

這比死,更加難做到

“墨瞳,若你還要繼續仗着皇上的寵去傷害王爺,我不會容你!你我同爲棋子,可王爺待你終是好過我的,即便這樣,我不嫉妒你,只要你不傷害王爺,你就是我宮裡的主子,這也是王爺的吩咐。”

我轉身,往殿外行去:

“雲紗,我沒有辦法理解你對景王的這種忠誠,或者說是情感,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我傷害到王爺,也必是他先傷了我。如此而已。無論你信與不信,我不需對你做任何的解釋。”

說罷,我加快了蓮步,在這種氛圍繼續待下去,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強硬的。志去撐着。

“墨瞳,景王可能愛上了你!”

她在我身後,悠悠說出這句話,只讓我恨不得把耳掩起來,彷彿多聽一次都會污了耳一樣,我的步子接近於奔着往外跑去。

他愛我?他憑什麼愛我?我有什麼值得他愛?

這一跑,卻只撞進一堵厚厚的牆上,但,這牆並不硬,我倉促擡起臉,只看到,那冷冽如寒冰的眸子,寒冰的深處,深不見底的墨暗。

“王爺!”雲紗衣裙慧宰間,我知她定是跪叩於地。

“誰準你帶她來此的?”景王只說這一句話,話意裡含着一股濃郁的殺氣。

“王爺,奴婢不願您再有任何的不痛快,所以,哪怕違了暗人的指示,奴婢還是會帶她來這裡!”

“很好,你離開王府這麼多年,倒是長進了。”景王開始笑,這笑,聽進我的耳裡,讓我的心一併墜落,他的手把我鉗住,我覺得到他掌心的溫度,是冰冷的。

“王爺,奴婢願接受任何懲治!”

“自裁。”他的脣裡吐出這兩個字,堅硬,狠絕。

“是。”

“不!”

我的聲音隨即響起,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爲什麼要阻止他,雲紗死與不死,和我有什麼關係?眼前,我該顧着自己纔是啊。因爲,我不知道,下一刻,景王的手是否會鉗住我的頸部,奪去我的命。

畢竟,我進了不該進的地方,看了不該看的人,這,是他心裡的禁忌吧。

“本王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也不會憐憫任何人!”

“我要她伺候我!她死了,沒有人比她更合我的心意。”我說出這句話,壓下所有的懼怕,懼怕,是最沒用的情感, “王爺,除非,你連我都想殺。”

他深黝的眸子眯起,盯着我,脣邊犀利的弧度愈深:“你真以爲本王不敢殺你?”

“不是我以爲,而是事實就如此。難道,王爺還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棋子嗎?”我開始笑,笑意中,任誰都無法辨認我真實的想法。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裡,彼時浮過的憐憫愈來深。

景王,原也是可憐之人,我不願意他手上多染血腥,他與玄憶之間的種種不過是上一輩的錯誤造成。

我甚至開始不知天高地厚地希望,可以去化解這種種的恩怨,即便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但,至少,我應該可以讓這層本該是手足之間的親情不繼續僵化下去。

他沒有象以往那樣冷靜,陡然鬆開鉗住我的手臂,接近於低吼地道:“給本王出去!本王不希望再看到你們!”

“王爺,您要把自己困多久才能走出心牢?奴婢——”

“你不過是本王培養的暗人,難道,還奢望,本王對你青睞有加?今晚的事本王就當沒有發生,若有下次,本王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雲紗顯是因這話滯了一滯,但我明白,她並非是害怕,恐是有一份失落吧。

那份失落源於被拒絕,拒絕接近,拒絕關?“不。

“奴婢明白!王爺,夜已深,您——”

“本王的行蹤豈容你來干涉,滾!”

第一次,我看到景王這般的怒意凜然,難道,真的只是由於雲紗帶我窺了這不該窺的一隅嗎?還是,他不想自己的軟弱暴露呢?

雲紗暗淡地向外走去,我卻並不隨她立刻出去,只凝着近在咫尺的景王,他並不看我,僅是將目光越過我,投注在我的身後,那裡,紗慢後,是他的母親,已經殘缺到失去一個人最基本尊嚴的母親。

“你也出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冷冷地說出這句話,我觸到他心底那種深濃的悲痛。

他的母親,在他幼年成了人彘,我不知道,這麼多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但那必定有着不遜於我的難耐,因爲,我的母親去得很快,我痛到無以復加也只是在那一段日子,接着,我就學回塵封自己的情感,而他呢?這十幾年,每日都要面對這樣的母親,如同慢性的毒藥一樣,一點一點噬咬着心,痛,可,得不到解脫,更得不到救贖,這纔是最大的悲痛,人生最無奈卻必須要去忍受的悲痛!

所以,在此時,我葫起的憐憫之意,是源於他,即便,眼前這個男子,對我不止一次心狠.包括如今還在延續的心狠——息肌丸。

“不要用這種目光看着本王,卑賤的人,本王讓你滾!”

“色厲內荏這詞說的就是王爺。王爺這麼怕人來到這,不就是擔心,別人觸及你的軟弱嗎?”我微微一笑,未有一絲的畏懼展現在臉上,縱然,我心底還是有些忐忑,今晚他的邪肆還歷歷在目,我不可能這麼快做到止水不驚。

他沒有怒,臉上方纔的?膃意也似乎也消散不見,只是他的語音更冷,周身彷彿也籠了一層千年的寒冰,讓人愈發覺得凌厲:

“盡好你的本份,若你想讓他知道你來這,你會失去得更快!”

“王爺,我會恪守棋子的本份,棋局雖在你的控制裡,但一着不慎,滿盤皆敗。”

我淡淡一言,語意頗帶了幾分以往的恭謹。

是的,他剛剛離宮又回來,豈知不是心裡有所計較呢?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遠離未央宮,縱然他可以自由出入這壽安宮,但,並不意味着,他能擅自進出嬪妃的禁宮,他屢次的違犯,乃至今晚他的失儀,終有一天,會把他推上不復之地,而,現在的我,並不能希望他和玄憶之間的反目。

我想,若我能化解這段宿孽,對於景王,對於玄憶,纔不會有更多的遺憾和愧疚吧。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不可以,但,我要盡力去嘗試。

所以,此刻,我欣然地說出,還是他的棋子。

他果然爲我的話震了一震,旋即恢復常態:

“本王自有分寸。”

我低首從他側邊向殿外走去,與他擦肩而過的剎那,看到自己繡的那個香髓已然系掛在他的百玉腰帶下,蓮步有些滯怔,可,我此時卻不能再問他要回,正如雲紗所說,那樣做,無疑是對他真正的傷害,他方纔說的話,我都瞭然明白於心,同樣身爲皇子,他所擁有的,都被放在玄憶之後,僅因爲他們的母親不同,從小到大,他註定不被重視,註定得到的都不會永久屬於他。

如果這香霞能給他一丁點的慰籍,意味着是他從玄憶那奪來的第一次屬於他的東西,我是否該成全呢?

這樣想着,眉心顰緊,眸華移轉,我疾步往殿外行去。

殿外的空氣清新地撲面來,將方纔的窒息憋悶一掃而盡。終有一天,景王心中的窒息憋悶也會一掃而盡吧?我願是那風,盪滌淨他過往沉澱下的沉鬱,這樣.玄憶的皇權才真正是萬心所歸吧。

畢竟,他們是本該血濃於水,不該手足相殘啊。

笑靨綻放於我的脣際,出宮門,甫對上雲紗同樣恢復淡漠的聲音:“小主.請速跟雲紗回宮。”

她低眉斂眸,恢復恭敬,恭敬裡有着無法忽視的淡漠,她引着我往來時的甬道走去,這條甬道很安靜,和來時一般安靜,可,心,終究不能再如來時般靜然回到宮中,再睡不安寧,輾轉間,待到晨曦乍露時才昏昏睡去。

甫起身時,軒窗外早暖陽陽融融,初秋的暖陽有着其他季節所沒有的溫暖和I墩,這是這個季節唯一讓我欣然的地方。

而沒有想到,我人生最重大的轉折,也是始於這個季節。

檀聆帶着兩名粗使宮女依次入殿伺候我洗漱,我方用洗顏粉潔完面,她遞上綿-_f】時,驚愕地道:

“呀,小主,你的脣——”

脣?我的手撫上櫻脣,脣部的傷痕清晰的映於指尖的觸感,是咋晚景王肆虐的再次見證,容色依然不驚:

“想是昨晚噩夢的緣故,不慎咬的。”

我淡淡道,走至梳妝檯前,喚:

“取口脂來。”

檀聆在那堆看起來大小模樣差不多的白玉製的盒中取了一個綠灑金的迷於我“小主,這個顏色較濃,正合適遮暇呢。”

我微微一笑,這、r頭倒也識了眼色,伸手接過,她早乖巧地打開蓋子,我見那顏色,恰是宮裡女子喜用的石榴紅,遞接過她另遞來的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裡,用一旁宮女呈上的清水化開,抹於櫻脣,手心裡殘餘的再塗上頰腮。

菱花鏡中的自己頓時容色鮮炎努且甜香滿頰,真真是在平日的素雅裡添了嫵媚,我本不喜淡淨,昔時也是因了玄憶喜着我着那白素的顏色,使得我本來喜好豔麗色彩的本性遮去了不少。

“小主,這宮裡的司妝坊的東西着實是好的,但,奴婢總覺得這石榴紅固然被各宮的主子熱捧,用在小主臉上,還是有些許欠缺的。”檀聆若有所思地道。

宮裡的宮女若無主子許可,是不得如此評點主子妝容不足的,這點,檀聆自然明白。

“呃?”我側了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若小主信得過奴婢,許奴婢一日時間,待明日奴婢定獻給小主別樣的口脂“你會製作口脂?”我輕揚黛眉,問。

“是,奴婢家中幾代都是脂粉商,坊作間,也主要是靠我們家的女子負責打理。”

“一日時間,真的可以嗎?”我有些懷疑,但,若是明日能做好,那麼,出宮時用.豈不是甚好呢?

女爲悅己者容,這句話,我愈來愈懂它的真諦。

“按着尋常工藝自然是需要兩天兩夜,但,奴婢有祖傳的秘方,明日定獻於小主。”她甜甜地笑着。

“近秋,百花皆殘,只怕你尋那鮮妍的花,亦要頗費些功夫的。”我望着窗外的蕭瑟,嘆了一口氣。

如果她能調得適合我,又與衆不同的口脂,縱是好的,不過,如今的季節我亦知,實非佳期。

“奴婢定有法子,既然H乍晚不過一俗努雲紗姐姐和清荷姐姐就將那百花齊綻繡畫繡成,檀聆叢也竭力盡心於小主纔不被比了下去。”

她還是口直心快的性子,不過,看來,雲紗確實並未辱沒我的吩咐。

“你怎知繡畫完成?”

“早起時,清荷姐姐已吩咐人下去裱了框架,奴婢正往殿前當值,看到的那畫,繡得真好看呢,花繡得栩栩如生,似乎湊前一聞,便能嗅到馨香氣息呢。”

“呵呵,你下去替我制口脂吧。這裡,不用伺候了。”我笑道。

“是,小主。”檀聆福行禮,輕快地走出殿外,跨出殿門時,她俏俏地喚了一聲,“清荷姐姐。”

我從菱花鏡中望去,清荷從外面姍姍進來,依着規行禮,她的氣色極好,絲毫沒有熬夜刺繡的辛勞,如此瞧看時,心下有幾分的明白。

“繡畫完威了?”我並不回首,仍從菱花鏡中睨着她,問。

“回小主的話,一宿趕繡,幸不負小主之命,方剛剛完成,是否現在擡上來讓小主一覽?”

“果然我沒有看錯你和雲紗,女紅精湛值得嘉許。”我頷首,道, “擡上來罷。”

她擊掌兩聲,兩名內侍擡着一裱着深漆色框的繡圖進得殿來,那百花齊綻繡畫果然繡得栩栩如生,甚至,連我都聞到檀聆口中所稱的馨香之氣。

我確知道,這香味是真實的,並非因視覺逼真所致的幻覺:“這香味從何而來?”

“絲線浸了百花香蜜,再用來刺繡,繡畫自然就帶了香味。”

“呃?”我轉螓首凝望於清荷,絲線浸了百花香蜜,也並非一晚所能蹴成的難道是有人預先備下的?

“絲線是雲紗取來的,奴婢並不知詳情。”

“你把這繡畫替我送到青矜宮予秦昭儀。”

“小主不親自過去?”她有些不解。

秦昭儀是不會希望我過去的,因我與珍妃相似的容貌,哪怕她希望宮裡有更多的助力,也並不代表她願意多對看這張臉,畢竟珍妃的復位,意味着分薄她的聖寵。

她要這繡畫不過是掂我的斤兩,我按時熬夜繡完,纔是她所要的,以示我對她的恭順。恭順的人,哪怕居心叵測,也是目前的她所樂意看到的。意味着,暫時我不會公然地與她爲敵,即便那不過是假意的奉迎,虛僞的妥協。今日,既然繡畫在限期內完成,更說明我的恭順。

這些,咋晚一宿未眠,漸漸都想得更加明白、清楚。

至於,這繡畫實際是否真的是我完成,真的不重要。

繡娘隸屬司繡坊,若用實會驚動六宮,所以,我不能用,換成他人,又有何妨呢?

六宮不知,她便知曉了,也只當成不知。

“替我向昭儀娘娘請安,說我H乍晚感了風寒,是以不能親自給娘娘請安,請娘娘見諒。”我淡淡地道。

未待清荷諾聲,外殿傳來“皇上駕到。”的內侍通報聲,隨後,我看到,他尚看着明黃的朝服,便大踏步進殿:

“果然是染了風寒,卻還不讓太醫診治!”他徑直走到我跟前,眸華凝着我“皇上……”我有些驚愕,更多的是羞赧,今晨方起,因只顧脣上的傷痕,青絲未綰,如此這般的窘態現於他面前,我不禁慌忙轉身,喚, “清荷,還不替我梳髻。”

“都退下罷。”他吩咐道。

“是。”清荷福禮,眼神示意間,還是讓內侍擡了繡畫下去。

“染了風寒竟還不讓繡娘去繡,難道,秦昭儀的一句話,竟讓你這般懼怕?

我莞爾一笑,自己拿了梳子慢慢梳着青絲,依然從菱花鏡中看着他,這樣我臉上的紅暈,他不會看得真切:

“回皇上的話,H乍晚身子不適,自然這畫是讓雲紗、清荷繡的,她們本爲昭陽宮的宮女,女紅必定是入了皇上的伯,眼,豈會比繡娘差呢?讓繡娘繡,總歸不太好,宮人口雜,傳到秦昭儀耳中,反是瞳兒輕狂了。今日瞳兒亦不想親自去送畫所以才託了風寒。”

他伸手拿過我手裡的梳子,我心裡一悸,他已輕輕梳起我的青絲:“你這傻丫頭,卻也有心思縝密的時候。只不知,昨晚真是女兒家的雜症,還是同樣用來唬朕的託故。”這句話,我聽不出他是讚許還是奚落,菱花鏡也辨不出他眸底更多的神色,僅那梳子,一下一下,梳進我的心底,“但卻看出,瞳兒是對朕的香裳確不上心。”

香囊,深吸一口氣,神態自若:

“皇上,瞳兒繡一個香裳着實是容易的,只是怕別宮娘娘見到,添了是非這些女子間的非議,並不是瞳兒願意去招的。”

他停了梳子,置放在妝臺上,扮回我的身子,讓我與他對視,語意越柔:“如此又是朕的疏忽?朕只想讓你繡一件女紅於胱努不曾想,在宮裡,你的顧忌卻還是多的。”

他的話,字字落進我的心裡,玄憶呵,你該讓我怎樣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呢?

我不是怕這些顧忌,而是,我不能傷景王,惟有這樣,或許,我才能慢慢化開景王的心結,因爲,我知道做爲他的棋子,即便他大婚後,仍是會見我的,藉着這些許的見面,我就能知道他的部署,從而一一化去。

我真正不能負的,始終是眼前的人,玄憶,你纔是我心底最初喜歡上的那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你。

爲了你,我纔不再自私,爲了你,我才放下所有的警醒,甘願再爲后妃。

“皇上,瞳兒知道您的好,可,就是因爲得了您的好,所以不願一個細微處就間接傷到其他人。您能懂嗎?這香裳,請恕瞳兒無法去繡,瞳兒不能爲了一己出宮的私慾,卻建在別人痛苦的基礎上。”

這句話裡,我有幾分真心呢?我真的不會嫉妒,真的寬容地爲那些共侍一君的女子着想嗎?

我不會

他驀地望進我的眸底,許久,終是轉了話題,極柔地一笑:“今日氣色倒是好了,n乍晚真讓朕擔心,你的身子本就傷後未愈,若有什麼閃失,叫朕怎麼安生呢?”

我臉上用了餘的口脂,當然是燦如霞飛,只有我知道,蒼白如舊,心,不如舊。

他執起妝臺的銅黛,悉心替我畫起黛眉,我素來只畫遠山黛眉,但,今日他邊畫邊道:

“瞳兒眉淡,遠山黛其實並非最適合瞳兒。”

縱然仍顧慮着他是否瞧見脣上的傷口,但口脂遮掩間,他該是未有所察覺只悉心地替我畫着。

“想不到皇上對畫眉真有研究呢。”酸酸地脫口而出,他的手勢熟稔,讓我心底怎能不思轉呢?

“今兒個早起,用了醋?”他的笑意愈濃,頷首讚許間,輕輕替我畫完秀眉復拿起小鏡子,遞於我,“你瞧,是否更好呢?”

鏡雖小,仍照出我黛眉煙長入髯努顧盼生輝,果真是比昔日所畫的眉型要好“嗯,這銅黛顏色太深,還是不足,”他將手中的銅黛一擲,喚,“順子吩咐內務府,從即日起,墨采女處,均用螺子黛,再不許供銅黛。”

“皇上,這,怕是不妥吧?”一直候在殿外的順公公遲疑片刻,還是稟道“螺子黛需從一品妃位以上方可用,這可是規矩啊,皇上。”

“規矩可立亦可廢,照朕的意思吩咐下去。”他兀自不再理順公公的勸誅。

我眉心一顰,道:

“皇上,瞳兒昔日爲宮女時,曾聽教導的嬤嬤提過,這螺子黛乃波斯國所出每顆值十金。這樣爲瞳兒破例,實是非瞳兒之幸!”

“你呀,這般地小心謹慎,可還是昔日那連朕都不怕的墨瞳?”

“不是瞳兒怕,只是,這般破例,真的受之有愧,也損了皇上的英明。”

“朕能給你的很少,連這點,你都要拒嗎?”他語意低沉,但我懂他的意思是,他能給我的不會多。

恐怕在宮裡,我的位份永遠僅能這麼的低微,因爲墨姓女子能入宮爲他嬪妃已屬破例,再封高位,更是不可能的,否則,前朝必然再起波瀾。

這些,我早清明於心,也安然接受,只是,他還是怕委屈了我,才其他都定要給我最好。

從賜居未央宮,到今日的螺子黛,樁樁件件,都是君有心的見證。

如此的玄憶,讓我怎能不動容,不動情呢?

“瞳兒都明白,皇上。”我低下螓首,掩去臉上更深的動容。

我不希望他看到,在這一刻,女兒心的百轉千回間,是說不明,道不盡的情愫。

“所以,容朕賜瞳兒這螺子黛,你說過,女爲悅己者容,朕希望你所爲的悅者只有朕!”

他說出這句話,我終是想起,南苑我無意說出一句‘膚白遮醜,但,容貌不過是刮皮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這話後,他神態的轉變,乃至臨時起意,月夜方踏足獵場。

原來,從彼時起,他就是計較的。

心底在悸動後融起更濃的蜜甜,我眼底眉梢都染了笑意,他柔意綿綿的話語在耳邊再次響起:

“明日辰時,朕會啓駕爲景王主持大婚,你換上內侍的服裝,伴朕一同出宮“瞳兒謝主隆恩!”

我起身,要拜謝聖恩,他卻一手扶住我下拜的身子:“既然你不願引起六宮側目,只能委屈扮做內侍。”

我輕輕頷首:

“瞳兒不委屈。”

“典客尚在御書房等着胱努今日朕就不陪你了。若身子還是不適,太醫仍在宮裡候着。”

“皇上去吧,瞳兒身子無礙的。”

他溫柔地一笑,又道:

“你不梳髻,倒比梳看更美。”

我臉更紅,囁嚅:

“皇上對這些個今日這麼多計較。”

他朗聲大笑間,步出殿外,我臉上的灼燙卻退不去,兀自用手繞着青絲只這幾繞,竟連眸底,心裡都含了一樣的笑。

直到清荷在殿外回稟,方把我思緒拖回:

“小主,奴婢已將繡畫送至秦昭儀處,泰昭儀喜歡得緊,讓小主身子若大安了,還請去青矜宮一敘。”

“你下去罷。”我收回心神,卻仍心不在焉。

“小主,雲紗今日染了風寒,所以她的值由奴婢來代值。”清荷輕聲道。

我眸華睨向她,果然,不過一俗努雲紗便將她收得服貼,姑且不論是否真如我所想那般,這雲紗着實還是可用的人。

“讓候在宮裡的太醫替她瞧瞧。”我吩咐。

“可,這太醫是皇上吩咐替小主診治的。”她有些猶豫。

“無妨,皇上若問起,我自會答。”

“小主可要奴婢伺候梳髮?”

“不必,你先退下。”

她喏聲退出殿外,又將殿門按看規矩虛掩起。

我微微一笑。

風寒,昨晚,風確實很大,但涼了的,怕不僅僅是風吧。

景王,最擅長的,就是寒了人的心,但仍讓那人死心不改地跟着。

更何況,雲紗跟了他這麼多年,更是會如此。

我知道,這、r頭對景王的,絕不僅僅是忠誠,應該,還有愛。

心底吟着這個字,爲何我能確定她對景王的是愛,而我對玄憶的,一直只肯在心裡承認是喜歡呢?

喜歡和愛的區別在哪,爲何我要分得這般清楚?

搖了搖螓首,執起梳子,將青絲復梳着,然後分成上下兩股,上面的青絲悉數梳成驚鵠髻,餘下的皆自然披散下,宮裡的規矩,后妃不得散發,而他方纔的意思又是我不梳髻更美,如此兩難,這樣可算折中吧。

是,我爲他而容

信手拈起酸枝木花架上盛開得嬌豔動人的莢蓉,輕輕一折,便將那豔似豔似菡萏展瓣的花蕊摘於手心,這花,開得丰姿豔麗,正是露染胭脂色未濃,恰如美人初醉醒的嫵媚,我擰着花,對看妝鏡,嫣然巧笑間,將花插入髻中,映着脣上的硃紅,添的又何止一分嬌嬈呢?

我不要待到韶華如天邊流霞漸漸黯淡時纔去憑弔、不合。

既然年輕着,我就要把這份美綻放到極致,纔不負這錦瑟華年,更不負那片君心。

深宮的殘酷,我清楚,那些嬪妃年輕時,哪一個不是如頰邊新勻的胭脂,明媚、絢麗,待到漸漸老了,再明媚、絢麗的胭脂也成了殘脂頹粉,仿若百花殺盡時的蕭瑟,多看一眼竟也是厭棄,只得了紅顏未老恩先斷的哀怨。

宮的女子,都會經歷這一天,或許真的沒有誰能永遠握住君心。

我沒有把握能牢若干年後的種種,但我能握得住現在,就好這一日,過得特別地快,晚膳後,他未翻牌,只早早歇於昭陽宮。

雲紗的風寒勢頭很猛,太醫開了藥,到了晚間,反起了低熱,所以,值夜的便換了清荷,她的精神卻是不錯的,更映證我心內所想。

宮內今日皆張燈結綵,連未央宮都被換下索盞的宮燈,另換上蒙了緋色絹紗的宮燈,聽其零碎地說,明日不僅僅景王大婚,北歸候也將抵達鎬京。

怪不得,皇上今日召見典客。

北歸,若我沒有記錯,在前朝時,天下曾四分,東歧,北溟,南越,依次被西周滅後,亡國國主皆被封候,這北歸,該就是昔日北溟的國主吧。

不過,那些都是男人所籌謀的前朝政事,對於這些,我索來是沒有任何興趣他今晚獨自歇於昭陽宮,我的心底,終是欣喜的。

我不是不擅嫉妒,而是真正的妒婦。

這一晚,無夢,安恬。

翌日清晨起來,檀聆早恭候在殿外,她手中拿着一和妝臺上口脂盒相似的白玉盒子,遞呈於我,我輕打開,旦見裡面的口脂非一般常見的紅色,而是一種玫紅色,較之宮中諸妃青睞的石榴紅更是豔麗欲滴,但這種顏色卻需膚色極白來襯,否則,必會落於俗流。

所以,無論宮中或民間的制胭脂的坊間都不會調配這等色澤。

“小主,您看可和心意?”檀聆甜甜地笑着,問。

“甚好.難爲你了。”

“小主滿意就好,小主的膚色瑩白如玉,配這樣的色澤更爲相得益彰,並且這口脂不必司妝坊專供的那類,色不會薄,是選用上好的紫茉莉,擰出汁子來,淘澄淨渣滓,配上雪水和着花露蒸疊成的。”

“果然是好的,可也頗費了心思和功夫。”我嘆道。

“能爲小主添妝,在後宮與衆不同,自是奴婢該做的。”她乖巧十分。

“還是有勞你了。”我心底吟過‘與衆不同’四字,殊不知,這宮內,最要不得的就是與衆不同,縱然會脫穎而出,也是集了更多的是非於一身。

這些,淳樸如檀聆又怎會知曉呢?

這些,自是不能說與她知,她若在這未央能保住一份真,也是好的。

畢竟,眼見着雲紗、清荷是各懷着心思。

遞取了妝匣中早前南苑救駕後玄憶例賞的足金鐲子於她,她推辭了一下,還是喜滋滋地接了。

我位份卑微,月銀不過二十兩,宮內雖然開支自有內務府供給,但逢年過節打賞下人,怕還是要從玄憶的賞賜中來。

不過,玄憶上回的打賞該夠我應付有一陣了。

眼見檀聆歡喜地退下,我另吩咐下去,只說染了重風寒,若宮中有其他娘召見一律這麼答,登門拜訪的,估計是不會有的,畢竟我位卑人輕。

一切安排妥當,小卓子早候於宮門,我隨身只帶了那盒口脂,隨他上肩輦,因今日要扮做內侍,這女兒家的妝飾自然是不能先用的,但I息I息,總想要把這新得的口脂用給他看,才滿足自己的小心思。

低垂螓首,淡淡笑間,肩輦稍緩,小卓子隔着簾子遞來一套索色的內侍服:“小主,還請您將就一下,就在輦裡換了衣裝,奴才替您守着,換好後,皇上在明武門等着您呢。”

這是我第二次換上內侍裝,兩次的意味,卻是截然不同的。

彼時,爲了保命,更爲了貞節,這一次,僅是爲了出宮的閒情。

輦四周帳帷垂掛,確實可以換裝,輦速又慢,更不會有所影響,於是,我極-}夾地換上那索服,整裝完畢,突心思一轉,取了那口脂出來,往脣上一抿,雖沒有菱花鏡,我亦知此時,定是嬈美靜好的,待見了他後,我再把着口脂擦去就是。否則,穿着這內侍服,他別把我也當了男子一般,一切甫停,我纔對着簾外道“卓公公,可以了。”

J、卓子會過意,喏了一聲後,當下,肩輦恢復速度,往那明武門行去。

輦停,我宛然一個小小的內侍,行下輦來,因着身子瘦削,乍看上去,彷彿不足年一般,只那青絲皆被束在平巾內,低着螓首,任誰都瞧不出端倪。

我正要跟在內侍隊裡往外走去,小卓子一個打尖,把我引往一邊,正是通往明黃的御輦的去處:

“小主,皇上在輦中等着您。”

我微微驚愕,他的意思,是讓我和他同坐這御輦?雖然不是第一次共乘,可眼下,我的身份,卻是內侍。

“還不上來。”他的聲音隔着那厚厚帳帷傳來,我回過神,小卓子一搭我的手,我就勢踩在樟凳,上得御輦。

他端坐輦中,似笑非笑睨着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聲音囁嚅:“皇上瞧什麼?”

“朕在瞧,幸好你是女兒家,不然,朕可要嫉妒於你。”

我回得味來,粉臉稍微稍紅了一下,嗔:

“即便是男兒身,也是一個內侍,皇上的嫉妒,還真是沒有道理。”

他手臂一攬,驟然將我擁進懷裡,我的平巾本倉促間繫上,自是系得不牢,這一攬,平?巾墜落,烏黑如瀑的青絲悉數披散下來,他含情脈脈地凝着我,道:“朕的瞳兒果真宜男宜女。”

“啊,瞳兒才明白,皇上原是有那斷袖的僻好。”

這一瞬間,彷彿又回到南苑的獵場,我並不懼怕於他,信口調侃,無拘無柬“那朕如今就在這,做一回斷袖又如何呢?”

嬌羞無獻努迴轉臉避他陡然俯低的脣,剎那容顏如芍藥初放,他眸光一緊,手臂一鬆,我驚喚一聲,他就勢把我壓於輦上的錦褥裡,那吻,終是落在脣上,脣上蟀香溫軟,輾轉間脣齒相依,我唯覺櫻脣的柔美芬芳彷彿要被他吮吸怠盡一樣,整個人更是要在他的脣下融,這難合難離,和着他身上的馥郁直沁鼻端,只剎那,便是要將人醉去。

麼?

我的口脂該被他品嚐乾淨了吧,此念一轉,呀,他竟沒瞧出我今日換了口脂心下思量着,手輕輕把他推操,喚:

“唔……唔……”

音不成音,覺是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他眸底滿是盈着最溫暖的笑意,一如他攬低我的手心,也是那麼溫暖。

他鬆開我的脣,我的臉很紅、心很跳,但,也在這瞬間,看到他眼底笑意消散,散得那麼快,我有些瞬間的迷惑,直到他語音輕起,心,頓時被狠狠攫住一般.比方纔的吻更加窒息。

因爲,這種窒息帶看一抹我無法言說的辛澀。

“瞳兒的脣……”

我的脣,我的手不自禁地撫上櫻脣,指下,沒有口脂的粘稠感,只觸到脣邊的那道景王噬咬的傷。

他果然發現了

我該怎麼答他?該用怎樣看似完美實則疏漏百出的藉口去回答他呢?

這傷太明顯,若是自己咬的,絕對不會如此。

我太大意,太大意

竟忘記,口脂固然能遮掩傷口,但,若被他吻去,傷口只會更加明顯的突現肛愣得不知如何啓脣時,他淡淡一笑:

“怎麼,你今日換用這種顏色的口脂不是給悅於朕看的麼?朕剛剛倒是忽略了,的確是好看,但穿着這內侍服配這顏色終究是不妥。幸而,朕給你另備了一套衣裳。”

他用手一指身側一疊粗布衣裳。

我從他的話語中辮不出任何的味道,難道,脣上的口脂還有嗎?輦內沒有鏡子,即便有,我亦是不能唐突的。哪怕,他眸底的笑意散去,至少,他的脣邊還帶着對我的笑,這樣,是不是就說明,他容了我?

“皇上,原來你讓瞳兒換內侍的衣服,純粹是爲取笑瞳兒!”我嗔着,只:1年剛纔的驚愕一併化去。

“不然,朕怎知瞳兒穿男裝亦是蓋不去這嫵媚天成?”他凝着我,脣邊的弧

度依然,“所以,朕臨時決定,你不必隨朕去景王府,以免那些紈絝子弟存了不良的心,都來問朕討要你這個小內侍。”

“京中原來多斷袖。”我作恍然大悟:I是,“皇上聖明!”

“你這促狹的傻、r頭。”他輕輕擰了我的瓊鼻,語意裡竟添了幾分峻昧,“既然你愛這女兒妝,朕又豈是那辜負之人呢?”

我隱隱開始逐漸能觸到他真實的心,但,這份真實,讓我無來由地覺到一陣冷意,我縮了下身子,然後,低聲:

“瞳兒在這換?”

“未嘗不可。”

我頭有點暈,這句話,他說得夠絕

感情在這換,還是他的恩賜。雖然,曾接近赤身相見,可,我還是有着女子的矜持,在他面前褪去衣裳,讓我怎麼好意思呢?

“你是朕的妻子,難道,還如此彆扭不成?”

妻子?他的妻子該只有中宮一人,爲妃爲嬪,不過是他的妄啊。

我帶着幾許驚愕,更多的是,沒有辦法掩飾的甜蜜,哪怕是他的口誤,只這一刻,就讓我信爲真吧。

“瞳兒,怎麼這樣看看朕?”他柔意款款地語聲將我喚回。

現實.還是要回到現實。

他是帝,我不會是他的譜努哪怕皇后,都不能完全的擁有他入深宮,這就是命

我認命,所以,我無悔。

哪怕片刻的甜蜜,我亦是欣喜得不去多想日後究竟會怎樣。

這一刻,他心裡有我,足夠!

我側轉身子,背對他,低聲:

“瞳兒失禮。”

背對君王是大不敬,可,若不背對,我斷無勇氣當着他面輕解羅裳。

他淡淡的笑聲,表示許可。

這是御輦,若無傳召是不得擅入的,包括有再緊要的事,亦都會在簾外稟。

所以,除了他之外,也算是一個安全的換衣場所,我快速褪去內侍服,甫褪下,突然覺到肩下一暖,他的指尖柔柔地撫過那一處的肌膚,那一處帶着疤痕的地方。

“還會疼嗎?”他的語音低啞,有看一抹不可忽視的情愫。

“癒合了就不會疼。”

我能感到他指尖的力度無比憐惜地撫過我的傷口,一如他對我,其實,一直以來,右n是帶着那樣的憐惜。

也在此刻,我清楚,這個時候,他的眼裡,是我,而並非是那女子的替身。

右肩下的疤痕是爲了他才得的,每每他看到,一定會觸起記憶裡屬於彼時的感動。

而,我要的,僅僅是這樣的感動嗎?

“朕沒能保護住你,反要你爲朕——”

“瞳兒無悔,以瞳兒的蒲柳之軀保住皇上的萬金聖體,怎會有悔?”

我阻住他要說的話,我不喜歡他有任何的愧疚,不然,日後,這些愧疚將會成爲一種沉重負擔,而感情,是要不得任何的負擔的。

我的手越過自己的右肩,輕輕地與他的指尖相觸,他反手握住我的手。

“只是這樣?”

“不,因爲,瞳兒的心裡,永遠僅念看一人的安危,自然可以忘記自己……

說出這句話,他的手愈緊地握住我,在那傷口之上,我能感到有暖意的傳遞,通過指尖,終是一點一滴滲入心扉,那裡,多年的寒冷,似乎也漸漸地開始融化。

“傻、r頭……”他把那布衫攏住我裸露的肩膀, “天冷了,一會凍出病來朕就不能陪你遊街市了。”

“街市?!”我帶着驚喜地轉回身,對上他蘊滿笑意的眸子,“你說帶我遊街市?!”

我沒有用尊稱‘您’,本以爲,這次出宮既然不能去景王府,必也是待在御輦中等他回駕,卻不料,他帶我去遊街市!

他的臉驟然因我這一轉,有些微紅,訕訕地移轉目光:“先穿上衣裙,不要誘朕白日宣淫。”

他竟然會臉紅,我低下螓首一看,玫色的肚兜下,玲瓏曲線,瑩白的肌膚極薄,隱隱透出血脈纖細嫣紅,臉上懵地一下,迅速灼燙,我抓過他攏住我肩膀,現在被一轉身落到腰際的部衫,以極快的速度,轉身胡亂穿上,甫穿定,臉上的灼燙才稍稍好轉。

我尷尬地挪着我的身子,往御輦的一邊縮去,他的手卻拉住我欲待縮離的手,輕輕一拉,修長的指尖覆到我的衣襟處,我駭得睜大眼睛看着他,難道,他真準備白日宣淫?

他無視我睜大的雙眼,只是解開第一個盤扣,復調了順序扣上,道:“連釦子都會系錯,朕以前怎麼會選你做御前宮女。”

看着他修長的指尖那麼細心,替我扣好釦子,心裡,漾過的,是更濃的甜我淺淺一笑:

“瞳兒伺候您的時候可沒出過差錯。”

“嗯,這倒確實是。”他扣好釦子,用手指捏了捏我的鼻子,“否則朕會愈加地不省心。”

我噗哧一笑,此時該已離開禁宮了吧,我聽到簾外,有三呼萬歲的聲音,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初秋的朝陽的暉華透過茜紗窗拂進來,映得他的周身有一層光葷,更如謫神般俊美,我望着他,略略地,竟有些那晚飲酒後的醉意,怕再有失態,忙轉了螓首,心底,甜、暖、安然靜好。

他的手輕輕拂過我的青絲,柔聲道:

“既換了這衣裳,青絲也簡單綰一下罷,朕喜歡你垂下發絲的樣子。”

“嗯。

纖手將青絲簡單綰成墮馬髻,大部分依舊披垂在髻下。

他的手伸至我的眼前,攤開手心,裡面赫然是兩枚碩大的東珠:“皇上,既是扮做尋常百姓女子,這個豈能用?”

“無妨,你固於髻中,除了朕之外,不會有他人能近你身。”

“遊街市不讓人近身?難道皇上要清場遊街市?”我驚愕地復睜大眼睛。

“難道.瞳兒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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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照皇上的意思吧。”

對啊,他怎麼可能不清場陪我遊街市呢?對於君王來說,這實在是太危險的行徑,除去南苑那兩次的暗殺不提,誰能擔保這鎬京城呢就是安全的呢?

“朕不清場,這東珠既然不適合,朕陪瞳兒在街市另選你喜歡的簪子。”

“皇上——”

我再次驚愕,他又爲了我破這例子,玄憶,這樣,我真的會越欠你越多啊。

“朕此次出宮有禁軍相隨,即便是不清場,他們也定能護得朕的安全。”他看懂我的擔憂,語意更是溫柔。

我能說不嗎?

不能。

他都會安排好一切,我只願跟隨他的安排,如此這樣,簡單純粹,自然是最好的。

御輦行至景王府跟前方緩緩停下,我遵從他的安排留在輦內,他率先下輦,在更爲雷動的三呼萬歲聲中步入景王的府邸,而我坐於輦中,不過一會,輦再起步,約摸到了另一處安靜的儀仗停放地,已換看一身便裝的小卓子扶我下輦,另換乘早備於一邊的青色小轎中。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轎停,小卓子扶我下轎,眼前,是一間頗具規模的酒肆,小卓子這麼一換裝,任何人也瞧不出是個內侍,他只壓底了聲音,唯一泄露身份的尖細嗓音亦是掩去了不少:

“夫人,老爺讓夫人先到這裡用膳。”他扶着我,按着玄憶的囑託道。

我和玄憶的身份都變換成了民間的稱呼,只這‘夫人’二字亦讓我心底一悸念起方纔他的話,略低了頭,纔要往酒肆裡行去,忽聽,周圍一陣驚喊嘈雜聲我略略側過螓首,頓覺眼前一道黑影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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