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景王。
六日後,我復入宮爲玄憶的婕好。
六日後,景王將率親兵,圍滅東郡。
今晚過後,我和他之間,就將天隔一方。
再見,即便有期,卻該是隔了年期。
他劈手拿過聖旨,我並沒有一絲的震驚,也沒有慍意,僅是望着他。
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心,經過無憂谷的那些日子,或許也並不遠。
他仍是着一襲的玄黑,這襲的玄黑,除了襯出聖旨的明黃灼目之外,愈襯出他的晦暗低沉。
“憶……婕好。”他的手顫抖着展開聖旨,目光如炬,念出這個字,猶在‘k’字上加重了發音。
復擡眸看向我,他的眸底,有着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情緒外露,就這樣望着我萬籟俱靜。
是的,真靜。
林太尉先於我兩日返回京中佈置相關事宜,景王妃則今早往烏鎮的山廟去取供奉數日的佑子神符,預備明日一併帶入京呈於珍妃,此時尚未回府。
傳旨的公公在我接下聖旨後,便匆匆回京覆命,廳內原本伺立一旁的丫鬟此時,我才發覺也都悉數被他摒退。
所以,惟剩我和他二人,在這府內,相對廳內,有些不可尋常的巧合。
而因親兵拉練方回鎬京,故景王的出征也相應延了兩日,是以,按着日子我入宮當日,即是他出徵之時。
但,饒是如此,他仍該提前返京做出徵前的準備,卻託辭相陪景王妃,一直滯留在烏鎮。
這種反常,旁人眼裡或許是伉儷情深,但,於我的眼中,是截然不同的味道源於四日內,景王妃待我仿如情姐妹一樣,每日裡幾乎出入同行,假若真是伉儷情深,又怎會不是夫妻相隨呢?
即便景王妃要教我熟諳林府的一些事,也不會耗費這麼多的時間陪伴,除非她和景王的感情本就是淡如水。
不過,是一場政治的聯姻。
亦是當初,震驚朝野的聯姻。
景王得太尉相傍,本身又手握親兵,無疑是錦上添花。
太尉膝下二女皆嫁當朝至尊男子,也使得與丞相分庭抗禮時,底氣絲毫不遜僅有一女在宮中爲後的丞相。
殊不知,男子手中握有的乾坤,背後葬送的,又是多少女兒家的胭脂淚呢?
唯是酸苦自品……
許久許久,景王將那聖旨擲於一側的供案上,行至廳門邊,把那菱花迎蝠門輕輕關啓。
“姐夫。”
望着他的背影,喚出這一聲,一併將靜默打破,兩字的稱謂,和當日我喚玄k‘姐夫’一般,有着刻意地疏離,哪怕現在,我有很多話要問他,但,我希望能在平心靜氣地情況下啓脣。
數。
景王的慶氣,常讓我不知所措,而今晚的他其實出奇地平靜。
因此,對於他的關門,我並未有一絲的懼惶。
有些話,是沒有辦法讓第三人聽到的,否則,於他,於我,都將是另一場劫他沒有任何的滯怔,只徐徐回身,凝着我,語音如常:“姬,林姬,他果然還是這麼做了。”
他的話語裡,有了然一切的清明。
“那條蛇,是姐夫的所爲罷。”
問出這句話,答案,從他說出這句話,我已知曉。
當我在田野阡陌被蛇吱傷,他彷彿有預見般出現在我身邊,並備好那份藥這樣的巧合,有着絕對的刻意。
所以,一開始,我就懷疑於他,不過彼時的懷疑,僅是認爲他放蛇的目的是‘葉夫人’,未料傷到的是我,但這一念,隨着玄憶出現後,他的言行,我就知道,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他是刻意去激起玄憶的醋意,惟獨玄憶不再隱忍,那我回宮的‘基本條件’
纔會順理威章地,由玄憶替我去安排妥當。
他所能做到的,畢竟是有獻努他口中的助我一臂之力,原是應在這上。
只是,景王,從他的棋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爲什麼,他卻陷得似乎比我還深呢?
時至今日,我仍是不敢去相信,他對我會有情,我寧願把他想成是孩子間爭奪的天性使然。
可,我也知道,他早過了孩子的年齡,即便有那麼些許的天性,在今日,或許,也早失了初衰。一如,他曾視我爲棋子的初衷。
我唯一不明白的,僅是,我有什麼值得他這樣呢?
如玄憶所說,比我美的女子很多,比我聰明的女子更多,我的不同之於玄-“乙是用命換來的感觸,之於他,除了針鋒相對之外,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
而我,僅能做到不動容,哪怕,他爲了我,一同墜入無憂谷,我也逼自己只做到雲淡風清。
因爲,我的心僅有一顆,給了那人,我就不該再有任何的餘心了。
“你如今既然得償所願,又何必再問這些?”他並不直接回答,答案,卻早透徹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底。
果真,是他所做。
“謝謝。”
除了這兩字,我又能再說什麼呢?
我亦知道,他放過了‘葉夫人’,無論他口中說的話有多狠,其實,他的心仍是軟的。
所以,他對於玄憶所謂的‘恨’,真臨到頭,也未必會有多狠,縱然要我做棋子的真正目的,他從未說過,可他卻說過,並不要玄憶的命。
口硬心軟,就是景王這樣的人罷。
他神色漠然,只從袖中取出一個四方的瓷盒,遞於我:“這是守宮砂,點於右臂,遇水纔會消褪,若褪,復點即可。”
他也相信青陽慎遠彼時候所說的話,認爲我失貞?
緩緩接過瓷盒,置於襖袖中。
但,他卻還是爲我着想到了這點。
“你寒毒未清,切忌不能讓玄憶否則臨幸於你,否則——”
“否則毒便會過給皇上,對嗎?”
“是。本王曾讓雲紗告知於你,看來,這一點,她還是傳到了。”
只這一句,原來,果真是他昔日囑託雲紗告知於我,而並非是雲紗的訛傳。
不過雲紗已死,雖然死得有些突兀,甚至另有隱情,一些秘密卻隨着她的死一併再此深埋。
“我身上究竟是否有毒,恐怕,姐夫是最清楚的。”
他看着我,神色仍舊淡淡地,這樣的景王,讓我有些看不透。
“倘若我身上有毒,既然貞節被玷,爲何玷我之人竟安然無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我身上早沒有寒毒;第二種可能,則是玷我貞節之人,根本不會度到毒。”我緩緩說着,細細端詳他臉上的神情, “第一種可能成立的理由,是我的毒早被你所解,第二種可能成立的理由,則是你並不希望我被玄憶臨幸。”
隨着最後一句話從脣間溢出,以最平靜的語調,他的神色卻和我的語調一樣皆十分地平靜,難道,我這一次的揣測又是錯的?
“你體內的寒毒僱息肌丸的缺陷一樣,本王都未曾騙你。只是,在無憂谷底,當墜入湖泊後,本王擔心你的氣血上涌導致寒侵心脈,替你診脈時,卻發現寒毒被什麼壓制住,但,僅僅是壓制,並不是肅清。”
我眉微顰,曾經懷疑這毒該會加重纔是,畢竟,我肩上這朵合歡紋繡,是檀聆所刺,即見了血,這寒毒卻並未加重反得了抑制?
難道,關於檀聆,我的懷疑也是錯的麼?
我一直懷疑是她所給的口脂有問題,被劫出宮那晚,也一半是念着這事,想要去見景王。
因爲,正是在那晚,玄憶第一次和我說,想要個孩子。
“這層壓制,遠不是息肌丸的功效,息肌丸僅能控制日常的寒毒攻心。可這層壓制,似乎正讓寒毒發作的效力在減緩。”
他復拿出一錦盒,我認得這盒子,裡面定是息肌丸:“本王此次出征,歸期未知,這些應該足夠你用到本王歸來的那一日。”
我並不接,我討厭這種藥丸,因爲,哪怕能控制寒毒攻心,甚至保持我的容貌殊而,卻是讓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見我不接,確是笑了:
“你若真想永遠做他的憶婕好,那幺,孩子是你必須要放棄的。一個沒有子嗣的嬪妃,纔會是玄憶所想要的。否則,以你今日林府三小姐的身份,又不會保
護自己,所走的,必然是珍妃的後路。”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爲何我聽不明白?
但,話語裡赫然是對珍妃如今顯赫至極的不屑。
我不喜歡和珍妃去比什麼,我只知道,那一日,玄憶擁住我的時候,親口對我說過,想要一個屬於我和他的孩子。我不相信,這話是虛假的。因爲,玄憶根本沒有必要這麼說。
不過,景王所說的話中,有一點,確是對的,如今我的身份不再是一名墨采女,即便我並非林太尉的親生女兒,可,表面上,我是以太尉之女的身份進宮,或許,身份的改變,關於之前玄憶的想法,也會變吧。
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步珍妃的後程,可,我真的能與衆不同得在宮裡走出一條屬於我自己的路嗎?
他走近我,把那錦盒放在我的手心,我不禁輕輕低喚了一聲,他忙把錦盒復拿起,卻看到,我手心,那日因用手捂他的傳命筒所留下的灼傷仍未大好。
我輕輕一縮,縱然,之前玄憶也用藥膏替我仔細塗過,景王妃更是把府內所能找到的最好傷藥都用在我的手上,只是,這手上的傷,好得還是很慢,似乎,偏要留下些什麼痕跡一般,竟好得比腿上的蛇咬都慢。
“蠢女人!”他說出這三個字,不同往日罵我時的語氣,把錦盒也放於一側的供案之上,僅凝着我手心的傷, “本王不在的這些日子,好好照顧自己,本王不會再安排暗人在你的身邊,但,並不是本王不安排,宮中其他人對你就放得下心,所以今後的路,你會走得更爲艱辛。若再這麼蠢,恐怕,連本王凱旋,班師回朝都等不到。”
他自信滿滿地說出這句話,可,我幹嘛要等你班師回朝呢?凱旋的,不過是你們男人的又一次開疆擴土,與我有何關係。
“姐夫凱旋,二姐定然欣慰。”說出這句話,他執住我的手,果然用了幾分力,雖避開灼傷處,仍讓我疼得顰了眉,“痛!”
“如果痛能讓你記住本王,卻也是種不錯的法子。”他似真非真說出這句話“其實,本王從前也不相信有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之說。”
但,在選秀前,他卻以這個理由去拒絕玄憶的指婚。
“是,本王是用這個理由去拒絕過玄憶,不過現在想想,如果當時要了你,或許也不錯。”他睨着我,低聲,帶看調侃的味道, “畢竟,象你這麼蠢的女人,可真的是很少了。”
他這般說,我卻不氣,我如果再被他氣到,那實在是太划不來:“難道姐夫不盎?在抵達無憂谷的當晚,你就可以召喚親兵,但,你一直拖到葉先生面前才說要發號施今,那時的王爺,和一個自小被委屈冷落、得不到父愛,卻又想要父愛的孩子沒什麼兩樣,所以,想用一些與衆不同的法子來吸引父親的注意,即便這與衆不同帶着殘忍的意味,可,終究是得到了父親的注意。”
果然,這句話出口,他被我隱隱地激起了些許的怒意,但,我不怕,我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或許我也比較蠢,當時竟然會相信你要傷害葉夫人,如果我不衝出去阻止,你也一定不會拔下那筒蓋,只是,我衝出去,說了那些話,讓姐夫不得不賭氣證明自己會這麼做。其實,姐夫要的不過是葉先生的阻止,這樣,姐夫的心就會得到滿足。是嗎?”
我笑着,復說出這些話,我看到,他的眼晴微微眯起,愈漸黝暗莫測。
“所以,姐夫同樣也不會傷害皇上,所謂的鶴努在姐夫的心裡,不過是一種平衡的尋求,不然,姐夫不止一次,可以要了皇上的命,何必贊盡心思安排棋子,最終又棄局呢?”
這句話我說得聲音極輕,輕到僅有他認真的辨別方可聽清,他若認真地聽我說,那麼,其實心裡,早就認同了我的說法,不過,他一直想用恨來僞裝內心深處的真實。
“因爲姐夫心裡明白,上一輩的恩怨不該由下一輩來償還,而真的見到了上一輩,又發現,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他若幸福,作爲孩子,必定也不忍心去摧毀這種幸福。”頓了一頓,瞧見他的臉上依然故意壓抑着情緒,笑着繼續道,“其實姐夫一直是個矛盾的人,在矛盾中讓自己鶴努才能激發你的鬥志,才做到今日戰功顯赫的景王,讓你的母妃終是以你爲傲。”
我這些話,是否真的說中他了呢?景王,其實本性真的是純良的,不過在這十幾載中,一直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自己釋懷。
因爲母妃被殘忍的做成人彘,可這分殘忍的背後一定另有I息情,雲紗所知道的,不過只是這所有真相里的一小處,而景王必定是知道大部分的真相。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母妃本身做了不容於世的行爲,纔會引得這種下場。
景王越明白,越註定活在良知和孝心的折磨中。
他,其實真的很可憐啊。
我的眸底應該流露出這種情緒,使得他的目光裡皆是冷漠:“越來越沒規矩,你呀你的稱呼,這番去了宮裡,再被人陷害,本王絕不會來救你。”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姐夫也要平安地回來。”
他哞底光澤愈發深遞,瀲灩出一種濃濃的;臺光,一折折地冶進我的眸底,竟讓我有一刻不敢直視。
“蠢女人,別一直喊本王姐夫,這麼叫,很讓本王覺得你別有用心。”他說出這句話,緩了一緩,彷彿下定決心,道, “若你能安全活到本王班師回朝的那一日,本王答應你,會替你解了息肌丸的負效用,並且將你體內的寒毒一併肅清。因爲本王的老師目前行醫至東郡,待本王尋到他,定能配得解藥。”
他的這句話着實是出乎我的所料,難道,他突然改過向善,所以大發慈悲?
這畢竟是之前我求他,他都不答應的。
而且,他方纔也說過,若有孩子,未必是玄憶所願意看到的。
“因爲,你能安全活到那一日,證明你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也證明,你在他心底的位置,是真的重要。只有這樣,本王纔會放心,讓本王曾經這枚廢棋的人生完整。”
“真的?一言爲定?”我對他伸出小手指,這是童年時的一種關於約定的手勢,縱然他的話聽起來,還是讓人覺得不可信,但,我希望這次的約定,終將成真。
他有一瞬的怔愣,但旋即回神,伸出他的手指,勾住我的,只一勾,有些什麼東西,似乎就會真的變成約定:
“……倘若他負了你……本王會帶你走……”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很輕,輕到,彷彿,那不過是我的幻聽,我看着他的臉,他的脣緊抿着,似乎,真的並非他所說。
是我的幻聽罷。
“寒毒未肅之前,若讓他臨幸於你,那麼,你就替本王辦成一件大功。”他薄脣微啓時,說出的僅是這一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我懂。
拒聖恩的後果如何,我更懂。
但,既然他一再重申,就註定我不敢去冒這個險,這個險帶來的結果,是我沒有辦法去承受的。
不是因爲危害聖體,更是因爲,我寧願自己有事,都只要玄憶好好的。
“本王希望的,是他生不如死,絕非你所說的那樣,本王並不是善心的人。
他復加了一句,帶着強調的意味。
越是強調,其實,越說明,他心虛,說出這話的景王,其實並不可怕,相反是可愛的。
這種可愛,緩和了彼時有些肅穆的氣氛,讓我的心,稍稍地可以放下來。
隨着他緩緩說出下一句話,讓我更加堅定,或許他真的沒有騙我:“青陽慎遠爲何會沒有度毒,或許,有另外兩種可能,一種可能,他並非毀你清白,第二種可能,你體內壓制寒毒也是他所爲。如果是第一種可能,守宮砂的失去,不過是他的安排,倘若是第二種可能,你身中這種寒毒則必與其有關。”
案。
他學我的語句方式,終於給出我之前猜測的答案,卻也是未嘗沒有道理的答“若是處子之身,守宮砂一點,遇水都不會褪去,若非完璧,遇水即褪。關於第一種可能是否成立,你自己一試便知。”他緩緩道出守宮砂的細節,接着近乎囑咐地道, “但不論結果如何,你入宮時,定會經過驗身嬤嬤一關,因着你是婕妤之尊,並不會有過於細緻的查驗,但,守宮砂是一定會驗的,所以,你切記,假使你已非完壁,入宮前一晚,點上守宮砂之前,先碾碎息肌丸預塗在臂端,再輔以守宮砂,則守宮砂可以保持五日遇水不褪。”
息肌丸還有這樣的妙用,果然,這一丸,如同一人一樣,善惡利弊皆有,只看着,是哪一面更對自己更好罷了。
“我曉得。”輕點螓首,應道。
“不必擔心,君王屢次臨幸不得會疏遠你,對男人而言,要得到,卻得不到的,纔會更加珍惜,於玄憶,不會例外。”
“於姐夫,也不例外。”脫口而出這句話,卻讓他的目光更深地凝住我,我僅能低下螓首。
但,還是晚了,他逼近我,手輕撫我的髻發,讓我不禁向後避開,但後面是供案,我再退不得分毫。
“始……”
他低吟着我的名字,既然不能避,那我爲何不坦然呢?
擡起粉臉,喚他:
“姐夫。”
以最無邪的聲音,繼續喚他這一聲姐夫,我看到,他眸底的情愫分明有些許的纏糾,好似無數的網在那裡,只一勾,終是覆網纏不出頭,繞住自己,更求不得解脫。
他俯低臉,猶如一罩黑影把我籠住,他的手從我的髻發落下,用力鉗我的腰好象要把我揉進他的身子一般用力,我有些惶亂,但,我該怎麼去避呢?
可,他的吻這一次僅是落在我的額際,帶着冰冷的吻,輕輕淺淺地吻在我的顴際,並無過多的逾矩。
這個吻很長很長,長到,我覺得額際的溫度一併隨着這個吻快要冰結起來時隨着廳門被驟然推開,一女子的聲音響起,他才帶着一抹愴然地結束:“王爺!您這麼做,是要陷太尉府於不又啊!”
是景王妃林惜,我早該知道,她該回來了,在廳內說這些話,並不是安全的,但除了廳內,我們還能去哪呢?我的閨房中,更是徒添是非之地,連廳內都不噎口。
景王鬆開鉗住我的手,緩轉身,只餘了冷冽如冰的酷寒,這種酷寒縈在他的周身,比廳外的隆冬更是魄人。
“王妃,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多管,也是你所管不得的。”
“您知道她是誰?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尉府的三小姐,我的小妹,皇上親封的婕妤啊!您要找任何女子,我都無權反對,惟獨她,卻是您要不得人!”
景王妃的聲音不再鎮靜,今日的情景被她看到,我是否該爲自己辨解一下呢?畢竟,事實不是她所認爲的那樣。
“二姐,我和姐夫沒有什麼,請你相信我。”
這句話說出口,未免還是至於蒼白而無力的。
未待景王妃答話,景王的聲音冷冷響起:
“看來王妃定是要以爲本王有什麼見不得天日的行徑,如此,王妃,你——”他語意咻地轉冷,“即便看到,你,也只能當做什麼都看不到,本王哪怕有任何不當的行徑,做爲本王的正妃,更做爲太尉府的二小姐,你該清楚,一榮俱榮,一衰俱衰!”
景王妃妝容精緻的臉上,此時也煞白一片,半響才道:“也請王爺自重!皇上的女人,是您終究要不起的!”
這句話,彷彿觸到景王的痛處,他一個箭步上前,鉗住景王妃的頸部:“莫以爲本王不敢動你!”
我急急上前,未容我出身,他語音狠冽:
“你若開口求本王,本王就讓她死得更快!”
“她如果死了,你怎麼向太尉交代?明日就是我啓程赴鎬京行大禮之日,難道姐夫,要把我的幸福一併毀了麼?”
他的手終是鬆了一鬆,這一鬆,我利用了他的心,用這句話,讓他停下此刻的衝動。
我不知道,爲什麼看似平淡的一句話,怎會引起他這般的反響,我僅知道的是,景王妃並不是十惡之人,否則,她定不會說出這種僭言。
我的手移到他的手腕處,刻意用襖袖掩住纖手,輕輕地,把他的手從景王妃的頸部拿下,他沒有用力抵住我這輕拉,只是,手落下的片刻,我讀得懂,他眸底的失落,這種失落無關乎景王妃的命,僅是另外一種意味。
而這種意味,我寧願自己是不懂的。
別過臉,不去看他,挽起景王妃,往後廳的閨閣行去,與他擦身而過的剎那還是說了一句叮嚀的話:
“姐夫.早些歇息。”
但,他卻驀地牽住我垂於裙畔的一隻手,把那置於供案上的錦盒塞進我的手中,然後輕輕一握,他一直冰冷的手心,此刻竟有了一絲的暖意。
我的目光看到供案上明黃色的聖旨,心一硬,將手從他的手心抽出,這一抽有些什麼,終究輕輕地斷了,心,有一絲地柔軟疼痛。
因爲柔軟,所以這種疼痛一直是讓人容易漠視的。
低徊眸華,挽着沉默不語的景王妃走上二樓的閨閣。
“二姐,神符可求回了?”
我刻意岔着話題,意圖讓她開口說話,方纔的事,我不知道還能怎樣去解釋我僅知道,她若這麼憋着,我會更加愧疚。
是的,我會愧疚。因爲我和景王的糾葛不清,才間接傷害到她。
或許, ‘葉夫人’的話真的是沒有錯。
今日是她,明日呢?會不會就是玄憶?
既然我慢慢發現,他心中的恨並非是大到無法抑制,甚至在無憂谷回來後起了些許的變化,我是否就該點到即止地抽身離開呢?
如此,我和他之間,除了身上的毒未解,還會有所關聯之外,應該兩清了。
因爲,心裡,有種愈深的懼怕,揮之不去,景王,他給我的感動,正逐漸地加多,而我,怕終將在他營造的一次又一次感動中,讓自己的心陷進一種維谷的境地。
並不是我不專情,僅是,我無法不動容
這種動容,對於玄憶來說,莫過於是種傷害。
譬如無憂谷被蛇咬傷的那次,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警示“小妹——”景王妃有些艱澀地啓脣,望向我,秀眉顰緊, “縱然你我並非嫡親姐妹,可這四日,我自認待你亦是盡心的。不僅源於,你即將成爲當今的婕好娘娘,更是因爲,你的容貌和大姐一模一樣,見着你,就如見着她一般,讓我沒有辦法不把你當自家人看,或許,你會覺得我說這話有些虛僞,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實在,但,這就是我的所想。”
“嗯,我知道二姐對我的好。”
是,她待我的好,即便不是親姐妹,仍是猶勝昔日,我和澹臺嫿的關係。哪怕,這背後,是礙看皇權父命,又如何呢?
至少,表面上,她做得已經足夠了。
“不論景王對你怎樣,小妹,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稍有不慎——”
“稍有不慎,不僅我自身難保,還會連累林府一併受到牽連,對嗎?”我接過她的話,說得,卻是輕然的, “是林太尉賜給我這樣一個身份進宮,對我這樣的民女來說,是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必定不會做出任何連累太尉府的事,二姐.請你相信我。”
這四日的相處,我明白,她對我的真實身份是並不知曉的,僅以爲我是皇上民間邂逅的女子,因礙着身份,又與珍妃容貌相似,故才指於太尉爲女。
我的手覆到她的手上,她的手很冷。
其實她和景王確是很配的,連手都一般地冷,所以,怎麼能溫暖彼此呢?
“小妹,二姐信你。”她說出這句話,臉上仍是沒有辦法掩去的落寞。
“二姐,早些歇息罷,明日還得趕早,此去鎬京,路途遙遠,這六日,少不得還要二姐照拂於妹妹。”
“應該的,小妹,今晚的事,二姐不會說出去,但小妹,你要答應二姐
她是明白人,說的話做的事,除了剛剛在前廳,都是明白的。
“二姐放心,姐夫只是因看要看聖旨,才與小妹站得太近,以後,不會了。
藉着供案上置看的聖旨,我淡淡說出這句話,再不多解釋,因爲,我應允她不會再有第二次。
這.是她所要的。
她並不是一個願意活在解釋中的女子,未來怎樣,對於她這樣的女子來說纔是重要的。
“嗯。”景王妃H拿首間,我退出閨閣。
沿着二樓的扶手,一徑往裡走去,是林太尉替我安排的閨房,照着未出閣的小姐閨房擺設所置,明日,我就將從那裡出閣,以周朝顯赫太尉三小姐的身份,在除夕的前晚,被迎進禁宮。
玄憶說過,會用最風光的方式迎我回宮,果然,他是做到的。
眸華流轉,內庭的天井間,佇立着那個玄色的身影,景王就站在那,似乎仰着頭,也似乎沒有,但,我知道,他的視線一定跟着我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彼處。
彼處——也是我和他分離的彼時。
視線收回,我不再看他,微攏着襖袖,深深吸進一口氣,閉上眼晴,一切都將過去……
房內僅點着一支蠟燭,在浴桶旁邊,我用守宮砂點在右臂頂端,鮮紅如血的硃砂痣再次顯於臂上時,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這一試,對我的意又如何,絕非是輕如燕羽的。
膈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緩緩步進浴桶,房中攏着銀碳,所以並不會冷,只是那溫潤的水滑過手臂時,仍讓我覺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寒意。
水珠子凝在那點硃砂紅上,晶瑩欲滴,閉起眼,我的手,用力向那裡抹去心,在這瞬間,好象停止跳動般,連呼吸彷彿都停滯一樣。
可,無論再怎樣摒息,我還是要睜開眼晴,最壞的結果,就是失貞,假若我不是完璧,我是否還有面對玄憶的勇氣嗎?
,吉.
我明白,再怎樣心理暗示,再怎樣迴避,這個問題,終究是要面對的。
我要乾乾淨淨地屬於他一個人,若是失貞,我不會讓這樣一個殘缺的自己入從接到聖旨的那刻開始,心裡的百轉千回,只讓我糾結了四日,仍下定不了決心,而今晚,是景王迫使我下了這個決心。
他真的很瞭解我。
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麼。
所以,他守在下面,或許,也是怕我尋短見。
在知道,並非完璧後,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絕然的睜開眼眸,臂端,那點硃紅,依舊清晰,並未因我的手拭,而有絲毫地淡去。
原來——我還是完璧之身
青陽慎遠並未玷污於我
心裡驟然涌起的驚喜,讓我沒有餘地去想,青陽慎遠爲何要這麼做,因爲這個發現,終於讓我困擾我心中一月的陰雲煙消雲散!
即便,我因着寒毒不能侍親努但,至少,我的身子,是乾淨的,等到餘毒肅清,我仍然可以許他這一分完整。
這也是女子對於所喜歡的人,最美的一種執意吧。
而我相信,這一次,景王一定會不會違約。
景王,念起這一字時,心,驀地緊了一下,還是那種柔軟疼痛的感覺。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將身子埋進浴水中,任溫暖將我圍擁,輕輕一吹,一側的燭火已然滅去,景王應該安心離去了罷。
我不會再尋短見,這個真相,終究沒有讓我失望。
視線透過清澈的溫水,久久地滯留在那抹紅彤的硃砂之上。
黑暗裡,那抹紅鮮豔如血。
是的,如血!
未來的宮廷之路,哪怕我是太尉之女,高位后妃,亦是會步步驚心,絲履踩過的,若勝,是她人的血,若敗,則是我自己的血!
翌日,我終是踏上再返鎬京的歸程,景王卻率騎兵先行而去,我和景王妃乘坐車輦按期離開,如是,他會在五日後抵達鎬京,我們的車輦在路途中所需的時間則是六日。
一日之膈,終是殊途無歸。
景王妃一路中,對我照拂有加,儼然沒有那晚的陰影,可我知道,有些陰影,是存在於心的,不能碰,一碰,還是會思及。
於她,亦是。
或許是心境的不同,這六日,不過白駒過隙,當鎬京的巍峨的城牆映現於眼前時,我彷彿看到,出征的大軍已然蓄勢待發,蔽目的旌旗飛揚間,是:I士士發衝冠的凜然之氣。
而我並不能掀開簾子去看,我們的車輦終是從一側的邊門駛進城內。
但,在駛入城的剎那,景王妃卻執起簾子,我不禁順着那執起處往外望去,出征的大軍,果然,就在不遠的主道之上徐徐經過,那玄鐵煅造的盔甲在日光下,泛出令人不能直視地光芒,我稍稍用手擋着視線,於是,略帶清晰地看到,騎着駿馬,昂揚走在大軍最前方的那個身影,真的是景王嗎?
景王妃默默地看看,她在想些什麼,我無法洞悉,我只能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一個女子的不合,在這一刻淋漓盡致地顯現了出來。
畢竟是她的夫君,女子,嫁夫從夫,是三從四德之綱,之於太尉的千金,名門閨秀,自幼所受的禮儀更深,於我,其實何嘗不是呢?
認定了玄憶,認定他是我的夫,就再不能讓自己有後悔的餘地。
收回凝向景王的目光。
我和他,終究還是在今日擦身而過,這一別,他的凱旋,會帶回我所要的最後約定。
可,在這之前,要等待多少時間,我不知道,我同樣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玄憶的翻牌,惟有坦白,可能纔是最好的選擇罷。
車子卻在此時,陡然停住,如今應該還未到太尉府,車子怎會停下呢?
這車身外均飾以太尉府的印記,京中,該不會有人敢冒失攔下。
唯一的可能
隨着車簾被掀起,景色妃的手驀地緊緊捏住衣襟的一側,我看到,景王着一身明光鎧甲,略帶憔悴的臉出現在車簾後。
“王爺——”這一聲喚,帶着不可置信地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種警示。
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味融在這一聲喚中,我聽得明白,景王也該會明白。
“本王即將出徵,再看一眼王妃。”
甫啓脣,他的話,說得極其自然,甚至,讓人會有一種,他對景王妃其實一直是這般地深情款款。
隨着這句話,景王妃的語音也逐漸放柔:
“請王爺安心,妾身會好好照顧自己,今日是小妹進宮的大好日子,還請王爺不要誤了小妹的吉辰。”
景王的眼眸順着這句話轉到我的臉上,只這一轉,他凝得我很深很深,象是要把我的樣子刻進心裡一般,每一眼,都帶着絕對的印銘。
“姬,本王不能親送你入宮,自己小心!”
他還是不肯喚我小妹,執意地僅用他的稱謂法,喚出那一字‘掘’。
這一句囑託說得很淡,意思也很淡,但,卻沉沉地壓在我的心上,讓我的心一併沉重起來。
深吸一口氣,釋出這份沉重,我綻出燦爛的笑靨,望着他,輕聲:“姐夫,我和姐姐會等你凱旋歸來!”
他也笑了,不過這笑,僅讓他的出征添了一種更爲悲愴的味道:“等本王歸來——”
“妾身會等。”景王妃接過這句話,接得也是極其地自然,而我,只能低下螓首,不再去望他。
車簾子覆被放下,車軲轆艱過去,終是,離得遠了,儼然,有一首離歌在心中迴旋起來,分離的滋味,其實,不僅僅是單一的,若有很多種摻雜在一起,就會連自己都辨不清箇中到底是那種味道更甚。
不辨也好,與君別,華年錦瑟,旦知歸。
景王妃不再說一句話,她的手也不再緊捏着衣襟,而是鬆了開來,有些無力地垂在襖袖邊,指尖沒有一絲的血色,蒼白地,只映着那手腕纖細地,沁出青色的脈絡來。
卻是一種悽婉的纖細。
我不再去看她,閉上獻努車停,就該到太尉府了,我,也將從那裡,被迎進宮中。
車子甫進正門,便有喜娘將一方紅喜帕蓋於我的額前,另有兩名嬤嬤攙扶我下得車來。
膈着那紅望出去,太尉府中,四處都瀰漫着絕對的紅,府內每處柱子都高高懸起紅色的燈籠,燈籠間又以紅紗慢爲飾,一切的佈置,都好象民間百姓家嫁娶女兒一樣,只是,仍有所不同的,是除了一色的紅之外,正廳內,擺放的囂皿皆爲純金所制,這是百姓家所不可得的,也惟有周朝的權貴顯赫方能用如此奢華來行嫁送之禮。
四周,皆是熙熙攘擦之人,除了府內僕傭外,從衣着可見,都是達官貴人人羣中,太尉身看深赭色品級官服,迎上前來:
“小姬.一路可還好?”
“爹爹,有二姐照顧,一切都好。”我按禮答着。
一旁早有那諂媚討好之聲響起:
“林大人,今日貴府三小姐,又得皇上青睞,甫入宮,就被冊以婕妤,又賜以帝名爲封號,可見,三小姐日後所得的隆寵必是不會遜於大小姐的。”
“那是自然,如今,大小姐才因誕下龍嗣被冊爲貴妃,三小姐再入宮,林大人,林家的千金,可真是我們周朝最顯貴的女子!”
“按馮大人這麼說,三小姐日後不遜於大小姐,那豈不是,林大人府中要出倆個貴妃不成?”
“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朝本無貴妃這一位份,卻單單爲了大小姐再次冊出,難道,衆位大人還看不出,聖意所向嗎?”
“自然聖意皆向着林府的小姐,林大人,日後還得多多仰仗您的提攜!”
在這些聲音裡,我只覺得腦中轟得一聲,林蓁已涎下子嗣,並從珍妃一舉跳過三妃,冊爲責妃?
三妃之上,本該是皇貴妃,如今,玄憶獨爲她加了一階的位份,可見,他對她,始終是放不下的。
即便,她再讓他失望,卻還是帝王心裡最早的那一處摯愛,血氣不禁微微上涌,我努力拍,制自己的心緒。
我身有寒毒,斷不能讓血氣上涌,萬一壓制不住,今日本應屬於我的喜,反成了悲。
“小惜,先帶你妹妹上樓,時辰快到了,眼瞅着,宮裡,就該下輦來接,一切要儘快;隹備纔是。”林太尉的聲音越過那些諂言,吩咐道。
道:
“女兒知道,爹爹放心。”景王妃繞到我的跟前,一手從嬤嬤手中攙過我“小姝.跟姐姐先上樓罷。”
“各位同僚,今日老夫嫁女之喜,承蒙各位賞臉,待送嫁後,務必不醉不歸纔是啊。”
身後,是林太尉的敷衍之語,除此之外,一切的聲音皆陷進渾沌中,我再聽不得,也聽不進,一步一步走上那臺階,心緒,終於在踏上最上一層臺階時,方平息下來。
迎面便是拾掇一新的喜房,喜房內,帳舞培龍,簾飛綵鳳,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雖有數名嬤嬤,’r裝侍立,卻?悄然無聲,靜可聞心。
景王妃扶我在妝臺前坐下,取下紅喜帕,甫潔面,早有梳頭嬤嬤上得前來手執象牙梳,將我如緞的青絲悉數放下,邊梳邊念:“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多子又多壽,這話,讓我的心還是咯了一下,眉心顰了一顰,一旁另一嬤嬤忙問:
“可是梳疼小姐了?”
我輕搖螓首,只是我自己的心,又做了怪。
多子,我真的可得嗎?
一定可以的,景王答應過的,他不會食言
那梳頭嬤嬤見狀,以爲我是不悅的,梳得愈發小心:“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結同心佩。”
永結同心佩,這話着實是念到了我的心裡,將方纔那句的陰晦拂去不少,心裡一念起,自有了計較,微微笑着:
“嬤嬤梳得甚好。”
“伺候小姐千金貴體,老奴自當是盡心,這也是宮裡頭吩咐下來的安排,一切都要照着民間的習俗來辦,卻又不能失了太尉府的尊榮。”
是宮裡頭的吩咐?
忽念起,那日逛街市,我看到尋常百姓家的迎親隊伍,曾隨感而發說了句‘真美’,原來,他是上心的。
臉上終是不能做到平靜,輕抿着嘴復淺笑了一下,一旁的嬤嬤討喜地道:“老奴看小姐的額發生得好,梳了這麼多的發,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的額發呢,小姐果然是大責之人。”
“賞。”景王妃笑着在一旁道,一時,滿屋子都陡然說開討喜的話,自是少不得賞錢,在這一片祥和喜氣裡,我總算按看宮裡賜下的錦衣金飾,妝扮得煥然一新,瞧着鏡中的自己,竟是真真認不出來。
我喜歡濃妝,果然,濃妝亦是最配我的。
梳望仙九裳髻,髻左右按看正三品位份,插兩支華光澄澄的金步搖,綴七彩旒蘇垂下,髻頂端是一隻用錘鰈掐絲芍藥花蕊。耳墜上金累絲青金石珍珠結長長墜至肩胛,末端綴看的紅珊瑚墜愈利’得膚若凝脂,潔滑似玉。
原先九嬪之首方可用兩支金步搖,這一例是宮裡賞下,着實是破例的。
芙蓉色金繡雲肩鸞風霞帔,臂上挽着輕盈薄透的緋色紗綃,用純金饢珍珠羊脂玉跳脫盤攏固定。一襲同色略深的珠翠蹙金裙,裙上用翠烏之羽粘繡成蝶棲芍藥,每鳳均飾貓限石一顆和珍珠三十顆,與腰間所繫刻絲泥金銀如意綬帶蓮耀生輝。
這身華裳做得也極是盡善盡美,尤其甚和我的身形,竟無一絲的不貼和。可見.這用心之處。
司衣坊的用心,自然,是得了他的吩咐。
心底,滿滿地,都盈了蜜意地甜。
妝扮齊整,吉時也已到,臉上覆蓋紅紅的喜帕,由衆人簇擁着往大廳走去,方到大廳內,便有十來個內侍,喘吁吁一徑從府外奔近來拍着手兒,並按着順序站立於前進主道的兩側,一對紅衣內侍捧着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緊隨其後走來,復垂手面西站住。
接着,兩隊龍旌鳳嬰,雉羽夔頭按看儀仗緩緩前來,手執銷金提爐的宮女後是八個內侍擡看一頂金頂金黃繡風版輿。
“皇上待妹妹果真是不同的,這是正一品妃位方用的儀仗呢。”景王妃在身側徐徐啓脣,我隔着稍稍透明的喜帕,望向眼前的一切,彷彿看到,那一襲明黃的身影,溫暖地笑着,向我遞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