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
光線昏暗的巷子盡頭, 失去了呼吸的血肉像儀式般被擺放整齊。
完好無損的頭顱,被擺在交錯的屍塊正上方。
四肢盡數被如同食肉動物的獵食者啃食殆盡,露出森森白骨。
這次的殺人手法與以往毫不相似, 和之前發現的屍體死狀也相差甚大。雖然死者同樣是少年。
沉吟着注視着已變成物體的人。她默不作聲。
助手先生走到她身邊, 問:“發現了什麼?”
“死者身份。”她迴應, 然後指了指昨晚開始腫起來的臉頰, “這傢伙, 就是那天給我這一拳的小子。”記得是叫“阿虎”吧,不良少年團伙的成員之一。
“發現一個好玩的東西。”助手先生並不在意她說的話,反而接近屍體, 彎腰蹲下,似乎找到一件相當有意思的玩意。撿起, 舉到眼前, 那是一根暗紅色的髮絲, 顯然不是受害人的,“也許是兇手的, 你見過有這個人了吧。”既然是詢問,他總該把視線轉移到她身上吧。
斜睨着助手先生專注的側臉,她不樂意地點頭:“我想我見過。”那個有着姣好容貌,留着一頭暗紅色長髮的美麗女孩。
爲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原以爲要費勁地穿過迷宮樣的暗巷,找到目標。可這次似乎順利過頭了, 也許女孩正等着她。
腳下的路, 和一般大街的水泥路面並無太大的差別, 腳底偶爾接觸的坑坑窪窪, 只能自然而然流露出時間的滄桑, 或許稱之爲腐敗更爲恰當。巷子的盡頭,有着暗紅色長髮的女孩, 微微歪着頭,側着身,背靠着長滿綠色苔痕的石牆,修長的雙腿,以隨意的姿勢交疊,饒有興味的眼神,注視着無人的前方,沒有以特別的驚訝的語氣,對着站在右側的她說:“殺了阿虎的人,不是暗巷的人。”
“那個,你有線索麼?”她突然發現問這個問題很蠢,問題本身和問的人,都有點蠢。向嫌疑人詢問這類問題,她依然不覺得不妥。打從心底相信陌生人,不是沒有過。因爲是同等的,信任也是。周遭的人,對連名字的都沒有的她,不也在一定程度上給予奇妙的信任。既然說到名字,她應該還不知道這個女孩叫什麼。
像輕解她的疑惑,女孩說:“你可以喊我‘世希’,大家都這麼叫的。這件事,無論你是誰,請讓我們加入。殺害阿虎的人,我們絕不放過。”
注意遣詞,用了“我們”,那還有誰?剛覺察到,一把漂亮的銀色小刀已架到她的頸動脈上,身後,藍眼睛的男孩,儼然出現。
“容不得我說不啊。”她略顯無奈地笑了笑,攤攤手,想轉頭,可背後的藍眼睛男孩又將小刀向前抵了抵。
“勸你的打消這個念頭,大姐,你看人的眼光不好。”藍眼睛男孩的聲音輕蔑,且帶點機械式的規格化。上次,這個女人竟然把他誤認爲老大,而且也未看出世希的僞裝,可笑。
“呵呵,我一向猜不準的。”她毫不以爲意。
女孩,嗯,名爲“世希”的,暗紅色長髮的男孩,重新換了一種聲音,和先前比起來,一樣的甜美,但少許的沙啞性感,和低沉悅耳,絕不似女孩子的音質:“喬,別說了,我們還需要這位大姐的幫忙。”
爲了找到殺人兇手。
聞人清輝又一次從昏迷中醒來,這一次時間的概念已經變得模糊。
“你要綁我到多久?”他擡頭,盯着眼前的少女,嗓音微微嘶啞,“或者我該問,你什麼時候準備殺了我?”
少女歪着頭,表情甚是愉悅:“好不容易變成這種狀況,我當然要好好照顧你。”
“照顧我?”他露在外邊的皮膚幾乎無一處完好,青青紫紫,佈滿傷痕。這全是拜她所賜。她在折磨他,不讓他輕易死去,不讓他輕易解脫。
“難道不是嗎?”她笑着把玩着手裡的軟鞭,問,“這次試試看這個怎麼樣?”
他沒有回答,她的鞭子已經朝他的臉直呼了過來。
“痛嗎?”看着他的俊顏立刻紅腫了半邊,她湊近他的耳邊,呵氣若蘭,“我在這鞭子上塗了一些小玩意,是你們組織那些人經常用在那些歌姬身上的東西哦。你們這羣人渣逼着她們去伺候那些達官權貴,讓她們痛苦,讓她們絕望……”
“那你呢?”他擡眸凝視着她,故意激怒她般地說,“我記得我對你很溫柔。”
“啪!”又是一鞭揮下。聽到他悶哼了一聲,她的手指慢慢刷過他臉上腫起的部分:“別惹怒我,我還不想那麼快就弄死你。”
“我想……”他啐出嘴裡的血,嘴角微揚,“你還讓我活到現在,不僅是因爲你想折磨我吧?我的小月容……”
聞言,她冷下嬌顏:“告訴我,另一個‘我’在哪裡?”
“她?哦,她啊,就在……”霍地,他扣住她的手腕,從椅子上站起,一個翻身,用力地把她摔到了地上。
“你!”她驚呼着瞪大眼,難以置信他解開了束縛。什麼時候,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她面前解開的繩子?!
形勢急轉而下,他壓在她的身上,俯視着她那張蒼白的小臉蛋:“別惹怒我,否則……”他在重複她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低喃着,他的雙手扣住了她柔軟的脖頸:“我不介意再殺了‘你’一次,季.月.容。”
被強迫。
這樣的不好的記憶。
都是一些本該被保護得好好的花季少女,卻被一羣人渣傷害了。學校,原以爲非常安全的地方,對,至少比外面的世界值得信賴,朋友也是,總比陌生人好吧。但,還是被欺騙,被背棄了。道貌岸然的人,脫下人的外衣,比野獸還骯髒醜陋。犯案人員之廣,甚至涉及馬克杜市上層社會裡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悲劇,令人深惡痛絕的悲劇。其中一些女生在那之後發瘋了,她們瘋了,不停地傷害自己。
而在她們的體內都檢查出一種不知名的特殊物質成分。
研究人員把它取名爲“女神”。
寫着這則報道的報紙一直被這家數碼音像店的店長壓在箱底。今天來店裡幫忙的工讀生,整理儲物室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這份報紙。這個新聞,很久很久以前好像聽家中長輩講過,他們說雖然是十年前的事了,但當時鬧得沸沸揚揚,並且到現在還沒有被完全定案。許多參與進這個“女神育成計劃”的人,仍舊活在光鮮亮麗的世界裡,沒有負罪,不知那些受害者的絕望和悲傷。
“這個要丟,還是放回去?”似乎丟了比較好,報紙過了當天,除非特別有收藏意義的,還是儘量廢物回收吧。
但,身側的店長,就抽回工讀生手裡的報紙,說,“這個可不能丟。”
“爲什麼?”工讀生疑惑地問。
“因爲大小姐。”店長緩緩地回道。
“大小姐?”工讀生更是一臉困惑不解。
“對,就是那天來店裡的女性。”店長笑笑說。看到工讀生因着回憶起她的容貌身材,而臉紅時,店長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
“爲什麼店長喊她大小姐?她是哪家的千金?”工讀生酡紅着臉,迷惑地擡眼,也知道店長剛剛在笑什麼。
“她可不是什麼名門千金,不過沒有名字,大家都喊她大小姐,久而久之,就成了她的代稱。”店長十分耐心地解答。
“你最好永遠記住她,說不定哪天,你也會需要她的幫忙。”店長拍了拍工讀生的肩膀,道。
“她很厲害麼?”看起來是一位很特別的女性。工讀生爲了確認似的問。
店長點點頭,爾後又搖了搖:“普通人一個,不過心腸稍微熱了一點。”其實就是好管閒事,又或者純粹喜歡玩偵探遊戲。目前,還沒聽說過大小姐有真正解決什麼大案子的,幾乎就是幫幫找回社區裡的走丟的小貓小狗和小孩。
“沒有什麼要問了吧。”店長兩手擡起一邊塑料架上的紙箱子往門口移,灰塵飛揚,儲物室有好多天,不止好多天沒有打掃過了。
“等等。”工讀生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喚住店長,“店長說,‘因爲大小姐’,這篇報道里的案子,和大小姐有什麼關係麼?”
“也不是什麼大秘密。我們都知道。”店長的表情忽然冷淡了下來。
“到底是什麼關係?”工讀生好奇地追問。
“哦,大小姐的妹妹也是受害人之一,最後自殺了。”店長的語氣終於透露出些許不耐,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搬着箱子跨出了儲物室鏽跡斑斑的鐵門。而且,不僅如此,大小姐曾經的初戀情人也有參與其中,是主要的犯人之一,那個瘋子。不由地讓人多想,這一切該不是那位什麼初戀情人策劃的吧。很可惜,不是。沒有什麼策劃不策劃的,那些涉及此案的嫌疑人們,個個就算有犯罪理由,也沒有值得被原諒的理由。
迷失在洶涌的黑暗面裡,最原始的罪孽。
那對她來說就是噩夢。
所以從那天起,她拋棄了自己的姓名,不是爲了死去的妹妹,而是爲了活着的那些人。
馬克杜市B社區青少年健康服務中心。
好長的名字,裡面的裝潢意料之中的不氣派。她辦公室裡的雙人沙發,此刻卻擠着三個人。敲門之後,進來的助手先生看到她,看到她身邊的兩個少年。嗯,其中一個是少年吧,雖然相貌過於秀麗。此時的世希已卸去僞裝,穿回普通男孩的白色短袖體恤和黑色牛仔馬褲,暗紅色的長髮紮成一束,綁在腦後。還有,架在她脖子上的小刀,助手先生未表現出一絲詫異,好像已經十分熟悉,或者說習慣這種突發狀況了。
“有什麼新的線索麼,警方那邊。”她刻意忽略脖子上的涼意,以輕鬆的語調詢問助手先生。
“沒有。”助手先生聳聳肩,“不過我從委託人提供的被害人電腦裡,查詢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根據這些信息,我成功登錄了那家地下網站。”
“然後呢?”壓在她脖頸上的刀又近了近,似乎是在催促着她趕快開口問個詳細。
“我們需要你成爲‘小羔羊’。”助手先生的視線越過她,望向沙發上容貌清麗的少年,“幫我們引誘出‘祭品男’。”
“和殺阿虎的是同一個人嗎?”沉默了半響,這名叫“世希”的清秀少年,的目光掃過坐在沙發上的她,和站在門口的助手先生,“如果是,我願意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