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面頰上,
是炎炎的夏天;
在你的心兒裡,
是冰冷的冬天。
——海涅詩選
一直都有兩個季月容,不,也許不止兩個。
十四年前的夏天,蟬鳴從茂密的枝葉間傳來。
她擡起頭,望着迷離的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投下斑駁的影。
“就是這個小女孩了。”
身後,一個低沉略帶喑啞的嗓音揚起。
“你是誰?”她轉過身,戒備地盯着眼前的這名陌生男子。
“我?”男子輕輕笑道,“給你生命,創造了你,還有這一切的人。”
她害怕地向後退去。
男子笑容不變地步步走近她。
“你已經逃了夠久了,我的女兒……”
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
當他接到電話趕到醫院時,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只有她還呆呆地坐在那裡。
“月容……”他走到她的身邊,目光柔柔地凝視着面色蒼白的她,聲音裡透着心疼,對她的,“沒事了,都沒事了。”
“哥!”她撲進大哥季傑的懷裡,“我好怕!那個人回來了!他回來了!”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你的。”他緊緊抱着她,任她在他懷裡哭喊,“明天起你就回來……”
忽然懷裡的人兒發出一陣嗤笑:“呵呵呵……”
他驀地放開她,神情霎時變得陰沉而凝重:“是你?!月容呢!”
“她早就嚇得失去意識了。”她貼近他堅毅的胸膛,調笑般地用手指在上頭畫着圈圈,“剛剛的演技不錯吧?有成功騙過你,親愛的哥哥大人?”
“住口!”他慍怒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不規矩的小手拉離自己,“別逼我動粗,立刻滾。”
“動粗?”她毫不畏懼地揚起小臉,直視着他的眼睛,“看着我這張臉你捨得?”
“……”
見他沉默不語,她巧笑嫣然地攀附上他的身子,雙手勾抱住他的脖頸:“承認吧,你喜歡我。”
“不。”他硬聲否認,“我從沒喜歡過你。”
聞言,她的眸色微微一黯,不過馬上就恢復了常態。
“好吧。”她識趣地退開,攤了攤手,“這不重要,反正那個男人來找我了。”
當獨屬於她的這股香氣漸漸遠離,他的心底泛起一種複雜的情愫,他無法分辨,也不想去細分。
壓下心裡的涌動,他沉靜地問:“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她笑着反問,“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想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
“不,你不想。”他篤定道。
“什麼意思?”她收斂笑容,“一個只愛我,寵我,可以給我一切的人,我爲什麼不想回到他的身邊?!”
“因爲他不會給你自由!”
“……”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令他們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許久,她才冷冷地開口:“自由?那隻不過是夢。”
槍炮玫瑰酒吧。
喧鬧的人羣裡,只有他坐的地方好像與外界格格不入般。她舉着酒杯,走到他的身邊。
“喝一杯?”她微笑地朝他舉起酒杯,“卡洛兒,你呢?”
“季濤。”他的語氣冰冷且不耐煩,如果知趣一點,這個女人就該滾得遠遠的。可惜,眼前這個來搭訕的女人還真不懂得看人眼色。
她在他的身邊坐下,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我有一個特殊的能力。”說着,她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根本就毫無興趣,她也不惱,只是輕笑着繼續說道:“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感知到一個人過去和未來發生的事。”
“……”
“不信麼?”她指了指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女五男,“那個女人接下去會遭遇很不幸的事,她將因此患上精神病,抑鬱而終。”
“……”
“嘛,不要拿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人家嘛!”她掩嘴笑道,“看到沒有,這五個男人裡年紀最小的那名少年。他是金市長的外甥。金市長原來有一個女兒叫金麻雅,六年前在雲上學院就讀的時候失蹤了,所以後來金市長就收養了自己的外甥,作爲繼承人一直栽培着他……”
“你瞭解得真清楚。”他報以冷笑,“但本大爺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
她瞭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感興趣,因爲你的心現在正被迷惑着。除了她,你不關心任何人,任何事。”
“你胡說些什麼?!”冷不防地,他伸出大掌揪住她握着酒杯的纖細手腕,壓低着嗓音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心裡有誰。”她直視着他因爲憤怒而愈加明亮的雙眸,“生氣了?作爲道歉,我可以告訴你,你的結局會如何。你,季濤,你會被你最愛的人殺死,就死在她的眼前。你願意迎接這個結局?”
“閉嘴!”他加重了力道,可這個自稱“卡洛兒”的女人卻絲毫不在意般,仍然微笑地看着她。
“即使你折斷我的手腕,我也不會覺得痛。”卡洛兒笑着說。
“瘋女人!”他鬆開她的手,背過身。
卡洛兒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她望了望季濤的背影,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哀傷,他不會看見,她也不會讓他看見。
“如果不想死,就把她送到她該去的地方。你們是留不住她的。”丟下這句話,卡洛兒優雅地轉身離去。
“留不住她是嗎?”季濤喃喃地重複卡洛兒的話,冷笑了一聲,“那就毀掉好了。”
厚重的門裡。
“不要…放開我……”
“堵住她的嘴,別讓她發出聲音!”昏暗的酒店房間內,一名男子扛着一個女人走了進來。他一面將女子扔到地上,一面不懷好意地笑道,“再等等,她很快就不會反抗了。”
房間裡的其餘男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東西管用嗎?”拿過溼巾堵住女子嘴巴的少年,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問。
“管用!”長得賊眉鼠眼的男子拍拍胸脯道,“就算是聖女貞德,也能讓我們爲所欲爲哈哈!”
“唔!唔!”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放開她!爲什麼不放開她!她好痛!!!
——只要吃下這個,你就不會有痛覺了!
——林芳姐,你的意思就是我們怎麼行動都可以咯?
——對,就算你們完全不懂溫柔爲何物,她也不會痛……
“看吧,她不抵抗了,現在就開始吧!”圍聚在一邊的男人們紛紛搓手,猴急地等候着神智不清的女子。
“一個一個來。”爲首的男子笑着指揮着,“後面也沒問題!”
而最年輕的少年排在最後一個。
他臉紅心跳地站得遠遠的,觀看着這幫混球欺負人,直到一個空靈清澈的女聲自他身後響起。
“真是一羣該死的人呢。”
少年警覺地轉過頭,卻沒有看到一個人。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烈的尖叫,扭曲的身影,就在少年的背後,綻開了血花。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宛如咬着餅乾啃食着骨頭。
絕對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轉過頭。
“不把頭轉過來嗎?呵呵呵呵呵……”
及地的長髮,流血的眼睛,倒掛在天花板的女人在發笑。
“救…救命啊!”少年狼狽地跑到門邊,打開房門,衝到了走廊上,“救命!”
電梯!電梯!電梯裡有人!眼見着電梯門即將合上!
“等等!救我!”他跑進電梯,一把抓住裡面的人,“救我!房間裡有!有!”
“有什麼?”被抓住的女人咧嘴笑道,“有我嗎?”
“叮咚”電梯門緩緩打開。
聞人清輝踏出電梯,走向自己的房間。這間公寓是他的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產。一共五層,除了他自己居住的第五層外,樓下幾層全部外租給了其他人。爲了確保清淨,和謝絕閒雜人等,公寓的電梯如果要想到達第五層必須有專門的磁卡,也就是他現在手裡拿着的這張卡。
所以,絕對不會有外人,在早上四點這個時間點,出現在他這一層的走廊上。
因此,當他看到她時,一貫平靜如素的雙眸也不禁閃過一絲詫異。他從沒想過她會出現在這裡,就這樣等着他回來。
“季月容?”聞人清輝遲疑了片刻,才喊出她的名字。
“啊!”她被他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總經理?!”
“你(總經理)爲什麼會在這裡?”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季月容像是反應過來般,揪住聞人清輝的衣袖:“這裡,這裡是總經理的家嗎?”
注視着她驚慌失措的小臉半響,聞人清輝點了點頭:“是的。你爲什麼會……”
“我不知道。”季月容不住地搖頭。她只記得莫莫帶她去夜店,然後,然後,“好多血,好多血……”接着她就沒有了意識。後來,她好像聽到了大哥季傑的聲音,他在和什麼人說着什麼話。不行,她想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莫莫她流了好多血,她快要死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裡了。”季月容語無倫次地說。
“也許這麼問很失禮。”聞人清輝輕咳了一聲,“你過去有夢遊的症狀嗎?”
“夢遊?”她困惑地擡起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聞人清輝嘆了嘆:“好吧,總之你先進來休息一下,我馬上聯繫你的家人,然後送你回去。”就算現在問她,也問不出什麼。聞人清輝打開房門,邀她進去。
跟着聞人清輝走進房間的季月容,心底忽然升起一絲猶豫。因爲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能進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
公寓外,望着那一層的燈光熄滅,佇立在路燈下的季濤按掉了手中的香菸。
“季月容。”他的眸色黝黯無比,任誰也無法在這片深黑色裡瞧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