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歷來愛看熱鬧,而今天可謂是難得一見的“大日子”。
平時西市秋決犯人都會吸引很多百姓前來圍觀,而今天被處決的犯人的名頭着實是太響了。
哪怕拋開這些人的身份不提,一個是大明內官第一鉅貪秉筆太監陳準,一個是大明第一大貪戶部尚書李敏,而堂堂的慶雲侯周壽和禮部右侍郎倪嶽只能歸爲陪斬。
今日能夠目睹如此多的大人物血濺刑場,亦算是見證歷史了。
按說, 現在要處斬四位大有來頭的人物,應該是三法司首官監斬。
只是現在的大明官場可謂是多事之秋,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經遞上辭呈,大理寺卿馮貫被彈劾收受李家錢財營救李敏而下獄。
若是掌印官缺失,通常都是由佐貳官頂替,但都察院副都御史王越並不在京城。
最終的結果是刑部尚書杜銘和大理寺少卿宋澄監斬, 而刑部尚書杜銘乘坐轎子在前,而大理寺少卿宋澄則是騎馬親自押送犯人。
由於今天的百姓來得着實太多,故而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都派人過來維護治安,足足出動了五百多號人。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
由於處決的犯人身份不簡單,故而其實已經吸引過來不少大人物,而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徐溥親至。
他終究不像徐溥、丘濬這種受到老師傾力培養的得意門生,自己受到老師的重視,不過是能充滿攻擊的刀罷了。
壞的一面自然是離開了京城,但好的一面則是到了富庶的江浙,而且所在的地位可謂是舉足輕重。
當然,亦是有不少百姓喜歡彰顯他們的膽魄,正是吃着蠶豆露出一口黃牙,顯得興致勃勃地觀看行刑的過程。
“這個是誰被堵住嘴巴了?”
今天的天色尚好,有着淡淡的陽光灑落在這座城中。
“如今要被砍頭才知道悔改,分明是貓哭老鼠假慈悲!”
噗!
一道鮮血高高地濺起,慶雲侯周壽的腦袋已經滾落在地,大明現存身份最高的外戚慶雲侯成了刀下亡魂。
“來了!來人!”
“他們哪個不是罪有應得?你瞧瞧那個太監貪了幾十萬兩,他花得完嗎?”
……
經過查驗,此次並沒有出現調包事件,四位重要死囚都是本人無疑。
只是這一切像做夢一般,雖然任職期間有無數讓他得意的時刻,但最終還是爲自己的貪婪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咦?
正坐在公案前監斬的杜銘聽到倪嶽的哭聲,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宋澄。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們都是咎由自取!”
他知道想要重返京師,那麼就需要積攢足夠的財力。
嗚嗚……
這個位低言重的職位,可以說已經一下子超越了絕大多數的同年,而自己自然而然更得老師的看重。
慶雲侯周壽其實是最先遭到襲擊的,只是嘴裡還塞着爛布團,面對迎臉飛來的爛菜葉、幹牛糞和臭雞蛋是避無可避,顯得十分生氣地想要破口大罵的模樣。
“現在才知道後悔,晚了!”
“呵呵……慶雲侯,這個侯爺算是罪有應得了!”
若是他跟朱祐樘再這麼鬥下去,他很可能同樣會被送上那個斷頭臺。
正在處理奏疏的朱祐樘得知慶雲侯周壽等人已經處斬的彙報,顯得神色如常地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到了這個時候,出任巡撫掛職京官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百萬兩啊!老子現在真想生啖這個大明第一貪的肉!”
由於大明王朝的文官集團是越來越強的過程,特別土木堡之變後, 文官集團的勢力達到一個新的高度,故而很快文官貪墨大案。
此話一出,臺下的百姓瞬間鴉雀無聲,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刑臺。
“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大貪官,砍頭都是便宜他了!”
正在不遠處酒樓上遠觀的徐溥看到周壽等人的人頭被斬下,看到慶遠侯確實沒能逃過這一劫,終於意識到時代變了。
……
立在地上旗杆的影子正在一點一點地收縮,直至跟旗杆融爲一體。
這裡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是將整個刑場圍得水泄不通,而一些頗有身份的大人物在前面的酒樓可以將這裡的行刑看得一清二楚。
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即便你犯的是謀反的凌遲大罪, 普通百姓對你不見得會有多大的恨意。只是你如果是大貪官的話,那麼他們恨不得生啖你的肉。
在這一刻,他對昔日的太子記憶變得模糊起來,而一種新的觀念變得越來越清晰。
李敏並沒有能夠正式返回京城,而是被外放到浙江擔任巡按。
只是現在被查抄出來,而自己將要遺臭萬年。
啪!
突然街道的拐角處飛來了爛菜葉、幹牛糞和臭雞蛋,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這些東西已經砸在他的臉上,特別那噁心的臭雞蛋液糊了他一臉。
圍觀的百姓看到囚車緩緩經過,不斷對最前面的慶雲侯指指點點, 而後又望向太監陳準的囚車進行評頭論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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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帶着小孩過來的圍觀羣衆,第一時間捂住小孩的眼睛。
只是在大家都認爲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清廉如水的時候,結果這位戶部尚書竟然是大明第一貪,讓他們如何不對李敏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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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
西市,這裡已經搭好一個刑臺。
只是這把刀若是不再需要,那麼自然變得毫無價值。
在死亡面前,人類通常都會本能地表現出害怕的情況,而陳準的褲子突然溼了一大片,仍舊在歇斯底里地無聲尖叫着。
“真……斬啊!”
雖然國人愛熱鬧,但都是守規矩之人,在看到押着死囚的隊伍出現時,都是紛紛主動退到街道兩邊。
圍觀的數萬百姓看到刑臺上四位重要死囚的反應,卻是誰都沒有產生同情,而是紛紛進行指責道。
禮部右侍郎倪嶽原本一直都保持着安靜,只是看到宋澄這張黑臉認真地盯着他的時候,彷彿看到厲鬼向他索命般,嚇得他當即邊尿邊哭起來了。
只是這一切似乎都即將跟自己無關,那位一度被自己瞧不起的窩囊太子卻是要在自己的脖子砍上一刀。
“自己都沒有子孫根, 這個死太監竟然還這麼貪財,當真是該千刀萬剮!”
只是在京城任職的七年時間裡,他知道想要繼續往上爬,想要真正重返京城,單靠能力是遠遠不夠的,還得需要足夠的冰儆和炭儆去開路。
在看到鬼頭刀重重揮下的時候,臺下正在觀刑的百姓已經有過半眼人睜上了眼睛。
李敏其實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家裡那邊是怎麼樣辦事的,怎麼會讓藏得嚴嚴實實的窯銀給欽差找到了呢?
嗚嗚……
眼看着刑場已經近在眼前,他仍舊想不明白那個從小看着長大的衣櫃太子怎麼會性情大變,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般。
在原本的歷史中,他們確實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只是隨着一個靈魂從四百多年前過來,亦或者僅是朱祐樘做了一個夢,而今一切都悄然發生了改變。
幹清宮,東暖閣。
即便自己看似清廉的老師,同樣是門生,但誰給的多便會多關照一些,而誰給得少甚至都沒有機會第二次相見。
宋澄倒不是故意要嚇倪嶽,而是倪嶽被關的時候最長,而今已經是蓬頭垢面,所以他要撥開倪嶽的頭髮才能確定這位是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儲相禮部右侍郎倪嶽。
陳準是第一個被押出來的死囚,出於對死亡的那份恐懼,他的聲音突然變了。原本顯得尖銳的聲音,只是叫着叫着便失聲了。
只是不管他們怎麼掙扎,卻是不可能逃過被砍頭的命運,以他們爲首的四個重要死囚一起被押上刑臺。
即便他們有再多的不甘,亦無法逃過這一場來自帝王的處決。
噗!
就在慶雲侯周壽的人頭被斬下來的時候,旁邊李敏的人頭跟着便滾落在地上,而李敏的眼睛顯得死不瞑目的模樣。
慶雲侯周壽嘴巴里的布團被拿開,只是此刻他已經沒有了一直以來的囂張,卻是十分驚慌地求饒道。
李敏聽着街道兩邊的污言穢語,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張開道。
隊伍緩緩從街道走過,正是朝着西市的刑臺而去。
囚車駛進刑場中,一個官差將囚車的門打開,幾個如狼似虎的官差上前將死囚從囚車中押了出來。
倪嶽原本一心只求名利,只是管不住自己這一張臭嘴,而今爲着自己的狂妄付出了血一般的代價,亦是哭得肝腸寸斷。
自己的仕途算是十分幸運,由於奉敕撫定貴州蠻有功, 故而被召還京。幸得位高權重的老師商輅所看重, 竟然被朝廷任命爲京畿巡按。
雖然他在職期間並沒有什麼建樹,但直接跳過布政使司參政,很快坐上四川左布政使,做到了地方官的最高職位。
但,自己成爲一個大貪官真能怪得了我嗎?
他,不足三十歲便高中三甲進士,由於並非出身官宦之家,故而很幸運被朝廷選爲湖廣監察御史。
從一個沒有背景的官場新人到高高在上的戶部尚書,他完成絕大多數進士官一輩子都完成不了的跨越。
僅在大同巡撫過渡兩年,他便正式掛職兵部侍郎,而後出任漕運總督,最後一舉成爲高高在上的戶部尚書。
“哇哇……”
一名監斬官手持硃筆上前,在插在死囚背後犯由牌上的姓名打了一叉,然後拔下犯由牌丟在地上。
啪!
在犯由牌落在由木板搭建的刑臺之時,便是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音。
他原本以爲走在最前頭的慶雲侯周壽最受百姓關注和敵視,只是經過這條街道才發現,敢情周壽都不及自己十分之一。
他們的皇帝並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性子,而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帝君,一個完全沒有被他成功洗腦的非儒家帝王。
赤着胳膊的劊子手高舉鬼頭刀,對眼前的死囚慶雲侯周壽大喊一聲道:“爺,請上路!”
雖然他們喜歡看熱鬧,但僅僅是湊熱鬧而已,而絕大多數的百姓都不願意目睹這種血腥的場面。
大理寺少卿宋澄是一個做事十分認真的人,來到刑臺四位死囚的面前,每個死囚都要仔細地瞧上一遍。
在看到影子和旗杆融爲一體的時候,報時官高聲喊道:“午時三刻已到!”
戶部尚書李敏倒沒有哭,只是牙齒咬得緊緊的,手心已經害怕得直冒汗,很希望眼前的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不要!不要!”
“可不是嗎?他貪的錢還不是從咱們老百姓口袋裡掏的!”
自己所籌建的紫雲書院名聲在外,旁邊是萬畝的斛樹林,可以說是最理想的藏錢之所,比那邊將贓銀藏在祖墳的官員高明多了。
身穿二品官服的刑部尚書杜銘從竹筒拿起一根火籤,便往前面的空地重重一丟道:“斬!”。
監斬官除了擁有監斬的職責外,另一項重要的工作是防止犯人被中途調皮,所以還要在這裡重新驗明正身。
在看到李敏被囚車押過來的時候, 看到囚車中這個滿臉奸相的老頭, 當即氣得咬牙切齒地憤憤道。
“來了!來了!”
……
噗!噗!
倪嶽和陳準的腦袋隨之被劊子手乾淨利落地斬下來,只是他們兩人都閉着眼睛,似乎已經是認命了。
劉瑾看到朱祐樘平靜的反應,不由得暗暗地嚥了咽吐沫,發現是越來越無法捕抓到這位帝王的心思。
“陛下,這些都是南直隸方面剛剛送來的奏疏,最上面這一份是陸鬆呈上來的!”郭鏞抱着奏疏進來,同時着重地指明道。
劉瑾知道陸鬆是陛下派遣到王越身邊的錦衣百戶,這位錦衣百戶通常都不會上奏,除非遇到什麼緊急的事情。
朱祐樘知道如果順利的話,王越現在大概已經到了揚州境內,卻是不明白陸鬆因何事上奏,便是將陸鬆的奏報打開,當即便驚訝地道:“官船遇襲?王越……落水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