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聽潮閣。
朱祐樘輕輕揮出魚竿,隨着掛在魚釣上的魚餌沉下湖中,浮標便浮在湖面上。
由於最近的政務較多,加上天氣多變,故而已經是兩天沒有垂釣了。
雖然他想要過上一種天天釣魚的生活,但既然自己已經坐在這張龍椅上,那就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而皇帝註定是忙碌的。
每天要面對兩京十三省永遠處理不完的政務,而且還要處理蒙古、建州、朝鮮、安南、吐魯番等外交問題,同時需要面對種種突發的狀況。
除了國事之外,他現在還面臨着婚姻大事。
經過各地大半年的選秀活動,現在三百秀女已經挑選完畢,且全部已經到達京城。
宮廷極度講究禮儀,而妃子和皇后更是需要進行層層篩選,故而還需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方能有最後的結果。
只是皇后的事情還尚早,但一樁婚事卻是要提上日程了。
由於大明跟蒙古方面已經議和,滿都海將派遣一支蒙古使團前來接受封貢,同時會帶來伊克錫的嫁妝。
伊克錫終究是滿都海的女兒,在接受完明廷的封貢後,那麼她將是名正言順的郡主,故而在禮儀上需要高規格。
其實從國家的利益出發,這一場婚事要重要於皇帝大婚,畢竟這是大明和平解決蒙古問題的關鍵性一步。
朱祐樘對將滿都海女兒伊克錫納入後宮一事並沒有抗拒,畢竟成年的世界更多還是要考慮利益,而自己此次算是爲國納妃了。
當然,按部就班地治理這個國家並不是朱祐樘的追求,雖然從來沒有提過改革之類的豪言壯語,但自己一直在努力推動這個帝國向前。
清丈田畝,這是目前改善大明財政狀況最有效的方式。
在揪出躲在幕後阻止朝廷清丈的孫氏一族後,湖廣安陸的清丈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特別劉忠採用汪直揭發獎勵的建議後,安陸州鄉紳們的隱田已經是無所遁形。
按現在的速度,加上劉忠已經將普通百姓的清丈之權移交州衙官吏,不出半個月安陸州便能夠清丈完畢。
從汪直不斷反饋的情況來看,安陸州的隱田將給整個大明官紳階層帶來一份“大驚嚇”。
朱祐樘手裡持着魚竿,眼睛正盯着浮在湖面上的浮標。
其實他最關心的是即將在參治島開展的首次互市,第一批棉布已經通過海運送達參治島的大明城,將很快開啓大明棉布走出國門的第一步。
雖然現在自己有諸多政務纏身,但他不會做一個不負責的帝王,亦不會做一個工作狂,而是堅持工作和生活兩不誤。
朱祐樘剛剛處理完兩京十三省的政務,便來到這裡進行垂釣,此刻正沐浴迎面吹來的涼風,享受這種出於愛好的娛樂活動。
一隻水蜻蜓從湖面掠過,僅僅蜻蜓點水便飛向了遠方。
沒過多會,浮標便有了動靜。
朱祐樘看到魚標迅速下沉,便眼疾手快地提竿,眼睛突然間綻放出光芒,手裡感受到魚竿的分量,同時看到順着魚線躍出水面的那抹紅。
他看到正在掙扎的魚兒朝自己這邊而來,臉上不由得綻放出笑容。
朱祐樘很喜歡將魚釣上來的這個過程,自己的腎線上素意是突然間飆升,一種喜悅便會瀰漫到全身的每個細胞中。
對釣魚人而言,大抵便是像自己這般了,一個獨釣七百畝水域,幾乎每一次垂釣都能夠滿載而歸。
“陛下,這一尾紅鯉魚是真的很漂亮!”劉瑾上前抓住生龍活虎的紅鯉魚,顯得十分驚喜地道。
朱祐樘亦覺得此次釣起的這條紅鯉魚格外漂亮,便淡淡地吩咐道:“早些天太后說想要喝紅鯉魚湯,你現在即刻將魚送往仁壽宮!”
“遵命!”劉瑾將紅鯉魚放到盛裝清水的木盆中,當即便喜滋滋地領旨道。
朱祐樘扭頭望向已經靜候多時的王相,伸手端起旁邊的酸梅湯淡淡地道:“無須多禮,孫交的兩個兒子至今還是沒有下落嗎?”
在掌握到孫氏一族謀害劉忠和汪直的幫兇或黑手後,他當即便下令抄家。
由於距離的關係,最先被朝廷查抄的自然是京城孫府。雖然孫交入仕只是幾年工夫,但他一直在國子監就讀,故而已經在京城徹底安家,四個兒女都在京城生活。
只是朝廷查抄孫家的消息不知道怎麼提前走漏風聲,雖然孫交的兩個女兒還留在孫宅,但孫交的兩個兒子已經潛逃。
其實這種遇到抄家選擇潛逃的事情並不是沒有出現過,但0通常都很快被抓回來,誰都不敢收留一個朝廷欽犯。
何況,若是沒有路引的話,其實哪裡都去不了。
只是事情便是如此古怪,前一日孫交的兩個兒子還在書院上課,結果他們兩兄弟從孫府逃離後,像突然人間蒸發一般。
事到至今已經有幾天的時間,但卻是仍找不到孫交的兩個兒子。
朱祐樘不僅派出了錦衣衛全城通緝和搜捕,而且還動用了東廠和順天府衙的人手,但至今都沒能找到那孫交兩個兒子的去向。
正是如此,面對如此古怪的情況,已經有人懷疑孫交的兩個兒子出現了意外,卻不知死在哪個角落了。
“微臣有罪,至今都還沒能查出孫交兩個兒子的下落,請陛下責罰!”王相亦是沒有想到遇到如此古怪之事,當即硬着頭皮認錯道。
朱祐樘從孫交的兩個兒子古怪失蹤嗅到了不尋常,喝了一口酸梅湯淡淡地詢問道:“孫交怎麼說?他還是不肯開口嗎?”
原以爲此次揪出了孫交,那麼自己離真相就不會太遠了。
只是孫交嘴巴的堅硬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意料,即便牟斌動用種種手段,但孫交仍舊沒有供出幕後主使。
現在從王相的表情來看,今日恐怕仍舊沒有取得突破,那個真正的幕後主使仍舊還躲在迷霧之中。
“沒有!只是他今日倒是鬆了口,向陛下您提了一個條件!”王相嚥了咽吐沫,顯得小心翼翼地彙報道。
朱祐樘將酸梅湯碗輕輕放下,顯得不動聲色地道:“他提了什麼條件?”
夕陽西下,太液池的的湖面染上一抹璀璨的金光。
隨着一個輕鬆寫意的甩竿動作,已經掛上魚餌的魚鉤重新沉進湖中,那個浮標重新浮於湖面之上。
“孫交說陛下若能同意赦免他全家,他便供出幕後主使!”王相看到已經重新開始釣魚的朱祐樘,便稍微壓低聲音進行彙報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浮標上,卻是哭笑不得地道:“他想得倒美!”
“陛下,還請慎重!這背後之人能進出北鎮撫司大牢,其能量着實令人生畏!咱們若是退一步,只待孫交供出此人,咱們便能除此大害!”王相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硬着頭皮表達自己的態度道。
在他看來,孫交這種小人物簡直不值一提,真正的大魚是躲在孫交後面的幕後主使。
朱祐樘看着輕輕晃動的浮標,卻不爲所動地告誡道:“朕不可能跟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做什麼交易!這種事情你今後亦不要再提,亦不能再有這種妥協的思想,否則……太后亦護不了你!”
“臣知罪!”王相感受到帝王之怒,當即驚駭地跪地認錯道。
一時間,這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而王相的背脊已經冒冷汗。
經過幾次試探後,浮標突然下沉。
朱祐樘顯得眼疾手快地提起魚竿,一尾漂亮的鯽魚被抽了起來。
韓牛急忙上前抓住那條活蹦亂跳的鯽魚,顯得動作麻利地將這尾漂亮的鯽魚取下來,又是放進一個盛着清水的木盆中。
朱祐樘看到馬馮掛魚餌,便放下魚竿淡淡地道:“王相,若孫交真的抵死不招的話,伱便告訴他!若他不供出幕後之人,他便是此次事件的主謀,不僅他本人要遭受凌遲之刑,而且他孫家一族全部男丁通通斬首!”
正在掛魚餌的馬馮不由得一慌,卻是不小心扎到了手指。
孫家從太祖時期便定居在安陸,三兄弟都是軍中的高級將領,而今在各地繁衍了六世,孫氏男丁沒有一千亦有好幾百號人。
足足成百上千人被斬,而今的帝王是越來越像華夏之主了。
“臣遵命!”王相感受到朱祐樘身上所散出來的強大殺氣,當即便打消跟孫交妥協的念頭道。
朱祐樘眯着眼睛望向正在下沉的夕陽,雖然他確實很想揪出幕後之人,但卻不可能做這一種交易。
倒不是不知曉揪出幕後之人的重要性,但他終究是大明的帝王,是華夏千千萬萬子民之主,是這片土地的帝王。
若是讓自己的子民知曉他們的帝王竟然如此輕易跟惡勢力妥協,特別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們又將會如何看待自己呢?
哪怕此次調查到此而止,他選擇將孫交定爲首腦凌遲處死,將孫氏一族的男丁誅絕,那亦要比跟這種大奸大惡之人交易要強。
朱祐樘看到魚餌已經掛上,便重新下竿道:“孫交那兩個逃掉的兒子應該已經落在幕後之人的手裡,現在你們錦衣衛越是尋不到人越要更努力去尋,沒準現在這已經是咱們揪出幕後主使的唯一線索了!”
事到如今,他亦是不能過度寄望於撬開孫交的嘴,卻是做最壞的打算。只是有一點卻是十分確定,不管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和多少時間,亦要將這個幕後主使給挖出來。
“臣謹遵聖諭,一定將孫交的兩個兒子儘快找出來!”王相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便鄭重地表態道。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經交代完畢,準備在這裡全身心釣魚,便輕輕地揮了揮手。
韓牛發現這位錦衣衛僉事的頭太低,竟然沒有看到陛下的手勢,便輕輕地咳嗽一聲,示意對方離開。
王相猛地驚覺,便恭恭敬敬地告退。
隨着事情的越挖越深,他發現大明的官場真是深不可測,而這個幕後之人更是神鬼莫測。
王相在離開聽潮閣的時候,卻是突然發現自己的背脊全溼了,亦是意識到自己的帝王其實亦是一個深不可測之人。
“僉事大人,怎麼了?”牟斌看到王相從西苑門出來,當即便迎上前詢問道。
“你說得沒錯,陛下確實不同意孫交的條件,我剛剛差點受罰!”王相僥倖自己有一個好姑媽,顯得心有餘悸地道。
“陛下現在是什麼意思?卑職能將孫交往死裡審嗎?”牟斌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便認真地詢問道。
王相將剛剛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最後認真地表態道:“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孫交確實很可能遭到威脅了,孫交爲了他們孫家的香火恐怕是真不會開口了。若你真將他往死裡審,真將人審死,咱們真不好交代!咱們還得繼續審訊孫交,但亦要全力追查他那兩個兒子的去向!”
牟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般,突然愣在原地。
王相看到自己這個下屬這般反應,不由得困惑地道:“牟千戶,你這是怎麼了?”
“卑職最初是裝着要往死裡審,孫交當時都快要開口了,僅是上茅房撒尿的工夫,結果無論卑職動用什麼刑具,孫交都沒有開口!”牟斌擡眼認真地望向王相,顯得話中有話地道。
王相初時顯得一副茫然的模樣,但很快反應過來道:“若是如此的話,咱們只要查清在此期間誰接觸過孫交,誰便可能是那個替幕後主使傳遞消息的人!”
“不……錯?”牟斌正想要附和,結果突然間又是一愣。
王相剛剛纔喜上眉梢,卻是突然發現旁邊多了一個影子,不由得驚愕地扭頭望了過去。
咳!
正當兩個人說得投入之時,錦衣衛指揮使朱驥已經出現在這裡,對兩個說話投入的部下輕輕地咳嗽一聲。
“卑職見過都督大人!”王相和牟斌交換一個眼色,當即便是拱手見禮道。
朱驥將兩個人的反應看在眼裡,顯得語中驚人地道:“牟斌,你去茅房之時,本都督探望過孫交,你不會懷疑本都督吧?”
啊?
王相和牟斌不由得驚訝地張開嘴巴,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傳遞消息的人很可能是朱驥,而牟斌強裝鎮定地道:“卑職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