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歪在了沈芙嘉懷裡, 沈芙嘉拿瑞士軍刀插着烤好的牛肉,喂她吃下。
那五名學生在走到言老師身邊後,一句話都不必說,十分鐘後就來了車子接他們離開。
車子上放着麪包和水, 還給每人發了一隻香噴噴的燒雞, 吃了不夠還有, 只是一點——不允許給還留在場上的學生食用。
也不知道這輛車子是從哪來的、爲什麼來得那麼快, 從選擇退出到真正離開, 全程不過幾分鐘的時間, 學校很周到地顧忌了學生的顏面, 迅速將他們帶走。
退出,似乎並不丟人。
宓茶嚥了口口水, 心肺的灼燒感褪去了一些, 飢餓隨之涌了上來。
她的胃抽搐似地疼,擰巴地絞着她的內臟。
那兩份分成四份的牛肉連塞牙縫的作用都沒做到。
好餓,她從來沒有這麼餓過。
不提本家, 僅是宓茶H市的家中光是做點心的師傅就有兩位, 東西南北的點心,宓茶想吃什麼都能隨時吃到。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飢餓的滋味。
沈芙嘉的嘴脣有些泛白, Y省的冬風乾燥,她本是每天都要仔細塗如脣膏的,可這幾天連水都沒有喝的時間。
宓茶緩過勁來後,從儲物器中拿出了法杖, 她剛要吟唱,忽地被沈芙嘉按住了。
沈芙嘉搖了搖頭。
在宓茶拿出法杖的一瞬, 四面八方投來了好幾道複雜的視線。
“宓茶……”有人站了起來,是老一班的徐芷凝。
她猶豫地走到了宓茶身後, 動了動起皮的嘴脣,囁語着開腔,“你能不能……”
徐芷凝沒有說完,她擦了把灰撲撲的臉,衝着宓茶乾澀地一笑,“我真的有點熬不住了。”
少女的笑容中充斥着濃濃的酸澀艱辛。
她本不想來的,從前的練習賽中,徐芷凝曾刺殺過宓茶,非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想開這個口。
可她也實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這灰黑的笑容令宓茶心尖一顫,她這才發現,不少視線落在了她的法杖上。
“可以啊。”她旁邊的沈芙嘉很快替宓茶開了口,衝着徐芷凝一笑,“你要和她組隊嗎?”
徐芷凝臉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女生之中,她的等級是最低的,這樣的擂臺對於刺客來說,限制也極大,即使宓茶給她50%的增幅,她也毫無制勝的把握。
抿了抿乾裂的嘴脣,徐芷凝沒有再糾纏,徑直回到了508的陣營中坐下。
她的隊長文瑩望了沈芙嘉和宓茶一眼。
文瑩抱着自己的膝蓋,在看完宓茶後低頭將下巴擱在了膝蓋上。
一米五幾的小法師縮成一團,臉色白到了透明。
她一整天沒有進食,跑完一萬三千米後,連口水都沒能喝到。
她沒有動,閔柔的離開無疑令這名隊長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任誰都看得出來,在這種艱難的時候,個人的力量很難存活下去,所學生都在和同組的好友一起分享口糧。
508少了人後,變得愈發單薄,像是海面上一艘沉沉浮浮的小船,陷入了風雨飄零的困境。
宓茶呼吸一滯,心臟酸酸刺刺地疼。
她和文瑩,是好朋友來着。
“別難過。”沈芙嘉摟着宓茶的肩膀,覆在她耳旁低語,“任何比賽都有勝負。”
她們不能因爲憐惜失敗者而損耗自己的力量。
“我知道。”宓茶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比跑一萬三時更加難過,“可我們是朋友。”
沈芙嘉暗暗嘆了口氣,她的右手穿過宓茶的頸側,按在了她的臉頰上,令宓茶的臉朝着自己的方向偏來。
“別看他們。”看她就夠了。
場面寂靜了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一個人上臺。
這個時候上場,意味着和所有人爲敵,全員扣分的制度不僅是在消磨着學生們的體能,更是在考驗上臺者的勇氣。
這則規則背後的含義殘酷得令人不寒而慄:
他們被所有人拋棄、他們必須和所有人對立、他們只剩下了自己可信。
這裡大部分的學生都來自一班,他們是朝夕相處、共同戰鬥了一年的朋友,可是現在,他們面臨着一個選擇——朋友還是自己。
體能的折磨是次要的,情感上的折磨讓人更加糾結痛苦。
在這樣的沉重中,忽然有人站了起來。
陸鴛和慕一顏。
經過昨天一晚的嘗試,大家逐漸發現,雙人戰似乎比單人戰更具優惠,這優惠不體現在積分上,體現在吃飯上。
兩人的出現打破了感情的僵局,有人帶頭,男生之中立即站起來了兩名學生。
一人身形削瘦,名作林軒辰,九級上階雷系法師;
另一人身材勻稱,名爲肖雲,九級中階風系輕劍士。
正如柳凌蔭和嚴煦經常合作一般,這兩人是同組的搭檔,不僅配合默契,而且實力超羣。
面對年級第一的陸鴛,男生們派出了兩張強牌。
看見有人開始比賽,柳凌蔭按捺不住地也站了起來。這時候所有人跑完一萬三千米,體力比她差得自不用說,那些體力比她好的吃得比她少,目前階段,柳凌蔭佔據了優勢。
嚴煦坐在地上,仰頭看了起身的柳凌蔭一眼,接着側過身,拿過了沈芙嘉手裡的礦泉水瓶,將其灌滿,遞給了宓茶,“你跟着她上。”
“好。”宓茶頷首,從地上爬了起來,反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在上臺之前,她先給自己和柳凌蔭施加了一套[恢復],使用恢復後,兩人瞬間變得神清氣爽——除了肚子還是很餓。
宓茶喝了小半瓶嚴煦給的水,剩下全部進了柳凌蔭的肚子。
喝完水的柳凌蔭擡起手背,此刻也顧不上舉止優雅,一抹脣角後便站上了擂臺。
應戰柳凌蔭、宓茶的,是九中的土系重劍士許紋赫和一名九下的火系弓箭手——武衡。
許紋赫對昨天輸給柳凌蔭這件事耿耿於懷,一看見她起身,便一骨碌地站了起來。
這一回他不會再犯上次的錯誤了,他就不信他一個一米八八的大男人還幹不過柳凌蔭一個女人——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柳凌蔭好像寒假回來後又長高了些。
這並不是許紋赫的錯覺。
隨着能力的提升,能力者的體質會得到改善,譬如宓茶,每升一級,她皮膚都會更加細膩,體力也會有顯著地提高。
而柳凌蔭的改善則體現在身高上,在炎地待了一個月後她長高了兩公分,從高三開學時的一米七三長到了一米七五。
女生的身體比例總是容易顯高,再加上那副盛氣凌人的姿態,一米九以下的男生在柳凌蔭面前還真看不出多少身高優勢。
起來兩組之後,另一邊,童泠泠和方琴也站了起身。
三個臺子同時佔滿,何乾靠坐着補給室悠閒地曬着太陽,他伸直腳尖動了動,懶洋洋道,“開始吧。”
肖雲是第一個衝過去的,他的目標十分明確,青色的長劍在腳下一橫,倏地將他帶上了十五米高的半空,徑直越過了慕一顏的頭頂,直奔陸鴛而去。
誰都知道阿薩貝爾和烏赫的厲害,他絕不能讓陸鴛將這兩隻亡靈釋放出來。
慕一顏仰頭,這個高度她無法平地躍到,正要退回到陸鴛身邊守護,就聽後方的陸鴛低喝了一聲:“法師!”
她要慕一顏趁着這機會去襲擊對面的雷系法師林軒辰,否則比賽時間一旦拉長,她們的消耗是巨大的。
甫一開場,雙方的敏攻型攻科生就撲向了對面的法科,這是一場豪賭和速攻,輸贏成敗就看雙方的攻科生誰的動作更快。
短短三秒內,肖雲已至陸鴛跟前,他料到陸鴛有詛咒的能力,因此刻意不去看陸鴛的眼睛,從斜後方發起了攻擊。
陸鴛手中的法杖瞬間向下,法石落地,柄底朝上,反手擋住刺來的長劍,同時漆黑的雙眼泛起紅芒,死死地盯向了肖雲。
這場比賽只要慕一顏先比肖雲得手,殺死了對面的雷系法師,那一切就都將結束。
場地不大,總共六十米的距離,另一邊的慕一顏在同一時間抵達了林軒辰的面前。
林軒辰是這屆男生中等級最高的法師,可即使他是等級最高的法師,凝出咒術最快也需要二十秒的時間。
整整二十秒,足夠慕一顏行動。
風系輕劍士勝在速度,力量並不突出,肖雲選擇用御劍逼近陸鴛而不是瞬移,很顯然,他在爲今天的其他比賽保留實力,畢竟一天之間,風系輕劍士的瞬移只能使用三次,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在一開場時就甩出這張王牌。
陸鴛再如何強悍也不過是個法科生,今早的一萬三千米她同樣沒能堅持下來,如瞬移這般的絕招,肖雲自然想要保留到和攻科生對戰時使用。
這份謹慎落在陸鴛眼中成了輕蔑,她眯了眯雙眸,腦內響起了一連串放肆的嘲笑。
本已握不住法杖的手忽然用力,杖頭杖尾旋轉互換方位,絞得輕劍後退了兩尺,肖雲足尖點地穩固住身形,他心中有些驚愕,初一接刃時,陸鴛本是外強中乾,跑完一萬三之後,她握着法杖的虎口都微微顫抖,顯露出強弩之末的意味。
他不明白,爲什麼陸鴛的力量會突然暴增,變得凌厲了起來。
他當然不明白,首都隊上門的那天肖雲並不在學校內,他沒有看見陸鴛狼狽的模樣,不會知道陸鴛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來到的這裡。
參加全國大賽復仇的信念蓋過了一切,就連早上的體罰陸鴛都咬着牙忍受了下來。
換做是從前的她,早就轉身離開,選擇了退出。
她料定學校不可能捨得她退出,就算她什麼也不做,她也會被保送進隊伍。
但在和花百音有過交集後,陸鴛的心態變得完全不同。
她要證明——別人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件不落地全都能做。
靠着陸鴛拖延的這五秒,慕一顏把林軒辰追得半腳踏出了白線。
60×10的臺子和他們從前使用的相比委實太小,稍不留神就踏了出去。
林軒辰這名實力高強的雷系法師還沒來得及吟唱一句咒語,便失去了參賽資格,無奈地站在了場外。
“陸鴛!”慕一顏解決完人後立刻扭頭去護陸鴛,肖雲聽到這聲音後指尖一顫,心中暗道不好,難道自己的隊友已經陣亡?
他本能地扭頭朝着對面看去一眼,意識到自己分心之後,立即收回視線,打算和陸鴛速戰速決。
可惜,隊友死亡的驚慌使得他在收回視線的時候,忘記了一條——不要看陸鴛。
緊盯敵人不放本是所有攻科生的本能行爲,驟然要和身體的習慣性動作背道相馳本就不易。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少女紅色的瞳孔印在了肖雲的眼中。
頃刻之間,一股無形的壓力泰山般將他定在了原地,不必慕一顏出手,陸鴛便一腳將他踹出了白線。
或許有人能夠戰勝久坐年級第一寶座的陸鴛,但這個人絕不會是比她低了整整一級的能力者。
九級中階對上八級中階,想要越級挑戰陸鴛,恐怕還沒有人能夠成功。
第一場比賽,陸鴛、慕一顏積分+2。
這一場比賽已然結束,另一邊宓茶和柳凌蔭的勝負纔剛剛開始。
和兩名灰頭土臉的男生相比,宓茶和柳凌蔭的精神面貌好上不少,四人對峙,宓茶乖乖地站在底線處,柳凌蔭居中,聚炎的劍鐓一拍,一條妙曼的火鞭便冉冉生出。
只不過這一次,一米五長的火鞭蔓延到了兩米開外。
銀白色的法光第一時間落在了柳凌蔭身上。
[單體增幅40%]開——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看來是我給你的塹太淺了,讓你還敢冒出來。”
長鞭一甩,在地上抽出一片土塵。
許紋赫哼了一聲,這次他一個人打中場,再不會出現磕絆的情況。
“柳凌蔭!”底下的嚴煦皺着眉高喊,“不要意氣用事,小心對面的弓箭手!”
一旦柳凌蔭被許紋赫糾纏住,弓箭手的射程足以覆蓋宓茶和柳凌蔭的任何位置。
一枚竹箭和着嚴煦的話一併送到了柳凌蔭耳邊,她聽見風聲,火鞭朝上一卷,便將其打落在地。
這風聲羸弱綿軟,中氣不足,看樣子長時間的飢餓和早上的一萬三消耗了武衡太多的體力。
不止是武衡……沈芙嘉的視線落到了童泠泠方琴的擂臺上,身爲攻科生,她敏銳地察覺到:學生們的反應力、速度和力量在大幅度下降。
高消耗的情況下,缺食少水的影響實在太大,平時在學校裡,這些十八.九歲的男生吃飯可是用盆來計算的,每天一下課就嗷嗷地往食堂裡鑽。
現在這點肉,就連食量最小的方琴都沒能嚐出點滋味。
柳凌蔭聽見嚴煦的提醒,於是將目標對準了武衡。
她這一戰其實並不輕鬆,武衡和許紋赫的等級和她相仿,且兩人一近一遠,攻守兼備,較之帶上一個沒有戰鬥力的宓茶的她,其實更佔優勢。
不過奈何雙方的身體狀態實在差得太多,疲憊不堪的兩名男生和得到了宓茶[恢復]以及[增幅]的柳凌蔭相比,速度力量相差了一大截。
許紋赫滿含一腔復仇的雄心壯志,衝着柳凌蔭撲了過去,這場比賽柳凌蔭的火鞭較之之前更加粗.長有力,一鞭便抽在了許紋赫的腳上,扣了他十點血量。
疲憊狀態下,武衡的技能箭短時間沒能凝聚出來,他抽出了竹箭,瞄準了宓茶,宓茶立即躲去了柳凌蔭身後。
她不確定該怎麼躲,就理論而言,只要視覺上她看不見武衡,武衡也就看不見她。
她便在底線上跟着柳凌蔭來回移動,把自己藏在柳凌蔭的身後,只要看不見武衡就行。
這個時間,許紋赫已經和柳凌蔭糾纏在了一起。
他確如自己所說,較之上場比賽強幹了許多。
雙方交戰數十回合,眼見自己左右奈何不得柳凌蔭,許紋赫便對着宓茶衝去,率先解決掉柳凌蔭的後援。
重劍對着柳凌蔭當頭劈下,柳凌蔭側身一閃,趁着她側身閃避的空蕩,許紋赫一溜煙地朝着宓茶衝去。
“找死!”柳凌蔭大罵一聲,火鞭對着許紋赫迅猛抽去,鞭尾纏在了許紋赫的左腳腳腕,向右側狠狠一扯,便令許紋赫慘叫一聲,左腳絆住右腳,摔了個狗吃屎,差點沒把牙齒崩在石頭上。
底線的武衡見柳凌蔭背對着他,立刻催動全身的能力,拼命凝出一支烈火箭,對着柳凌蔭的後心射去。
這是最佳的機會,柳凌蔭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許紋赫身上,即使柳凌蔭反應得過來,那她也只有兩個選擇:
要麼躲開,那麼這支箭就會射中柳凌蔭身後的宓茶;
要麼收回纏着許紋赫的火鞭,用以抵擋箭矢,如此一來,脫困的許紋赫便能殺死宓茶。
武衡計算得十分合理,可惜他錯估了兩點——柳凌蔭的驍悍,以及對方擁有牧師。
聽到箭矢近身的風聲,柳凌蔭猛地一回頭,貓眼裡一片潑辣的狠意,她站在原地半步未動,高扎的馬尾甩出道幹練的弧線,上身後仰十餘度,在燃燒着烈火的箭矢擦着她面頰躥過之際,徑直擡起左手,徒手一把拽住了燃燒着的箭身。
但聽一陣酸牙的金屬彎折聲響。
柳凌蔭直直盯着後方的武衡,一手執着火鞭拴着倒地的許紋赫,一手五指用力,生生將燃着烈火的鋼箭折成了九十度的彎弧。
那雙眼中的神色,兇得像是要吃人。
她絕不是僅僅爲了化解箭矢的襲擊,那五指攥緊成拳的左手分明是在赤.裸裸的威脅,像是一隻被挑釁了猛虎,衝着侵.略者暴怒地露出了獠牙咆哮。
火鞭猛地一收,宓茶默契地將增幅提高到了50%。
柳凌蔭胳膊上的肌肉瞬間暴起,她氣沉丹田,高喝一聲,火鞭扯着許紋赫的腳,用盡全力將他一把掄回了身後,沙袋一般將他砸在了弓箭手武衡身上,令兩人一塊跌出了白線。
如此恐怖的力量、如此兇悍的眼神,讓這一戰又一次揚了虎之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