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愣怔着, 還不等她驚愕同伴的“死亡”,耳邊便傳來一聲,“擔心你自己吧。”
微風細雨就緒,嚴煦的法杖旁涌現了顆顆黃豆大小的水珠, 最後一句咒語, 她鎖定住了宓茶。
正準備釋放咒術, 忽然嚴煦臉頰一痛, 臉被人粗暴地捧住向上掰去, 她吃痛地低呼一聲, 便對上了上方陸鴛猩紅的雙眼。
陸鴛扒拉着嚴煦的腦袋, 強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詛咒·停滯]
八級中階的陸鴛控制八級下階的嚴煦不算難,嚴煦渾身一僵, 隨後再也無法動彈。
趁着這個時間, 陸鴛一把扯起了嚴煦身上的宓茶,拉着她一併躲去了旁邊的樹後。
兩人前腳剛走,後腳沈芙嘉的弩.箭便接踵而至。
若這是把連發弩、不需要射一發裝一發, 兩人早已被命中出局。
沈芙嘉輕嘖一聲, 射.完付芝憶後,即便她馬上裝弦, 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陸鴛摟着宓茶躲在樹後,按下了通訊機,“秦臻,你再不管我們, 我們就死給你看。”
她說得輕風雲淡,可雙眉間是皺着的。
“陸鴛, 你不打算傷害任何人,卻想要限制住對方的行動, 這種技能有一個兩個很實用,可如果太多了,就是雞肋了。”
嚴煦當初所說,陸鴛沒有太當一回事,直到方纔那一刻,她看着宓茶在她眼前受困,自己明明有着擊殺嚴煦的大好良機,可她渾身上下卻找不出一件可以殺人的方法。
下一個詛咒,不能再像前兩個一樣了……
宓茶經此一劫,喘息得厲害。陸鴛提醒完秦臻之後,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看見了吧,愛情就是這麼兇險。”
嚴煦被定住三秒之後,起身,甩了甩暈乎乎的頭。
接到陸鴛指示的秦臻馬上反應過來,凝聚出雷箭瞄準了起身的嚴煦。
她自高樹上瞄着嚴煦,沈芙嘉自水龍盾後瞄着她。
兩支箭同時射出。
秦臻這一箭射出時,嚴煦還陷入在[停滯]的精神衝擊當中,反應力大幅下降,她隱約聽見遠處傳來沈芙嘉的吶喊“嚴煦,躲開——”,可等到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倒在了付芝憶身旁。
對付一個暈頭轉向並且沒有發現自己位置的法科生,秦臻不至於失手。
側面有弩.箭射來,磅礴的水聲雖然掩蓋住了弩.箭扳機的聲響,但秦臻在付芝憶死時便大致發現了沈芙嘉的方位,弩.箭出現之後,她稍一側身便躲過沈芙嘉的箭.矢。
和專業的弓箭手相比,沈芙嘉的射擊功力實在是不夠看。
但下一秒,秦臻身體一沉,整個人忽地從樹上滾了下來。
被嚴煦喚回的慕一顏終於趕了回來。
慕一顏在西山待着待着便覺得奇怪,爲什麼秦臻那麼按捺得住,一點都不擔心山頂的戰局,原來都是騙她的!
臨近山頂,遠遠的,她便瞧見了蹲在枝上的秦臻,正要甩出兩支梅花針,正巧發現了下方沈芙嘉也在瞄準。
慕一顏蟄伏下來,等着秦臻注意力集中在沈芙嘉身上時,甩針而出,兩針同時紮在了秦臻的後頸。
梅花針輕巧纖細,聲音極輕,被水龍盾轟轟的聲音一衝,頓時銷聲匿跡,秦臻血量-98%。
她的失血量太大,宓茶的法杖又被套上了控制器,已是無力迴天。
五秒鐘後,秦臻死亡。
此時,一組還剩下:童泠泠(滿血,剩餘狂化時間三分四十)、陸鴛(滿血,亡靈被困)、宓茶(滿血)。
二組還剩下:柳凌蔭(血量40%)、沈芙嘉(血量75%)、慕一顏(滿血)。
柳凌蔭在山林中和童泠泠周旋了半分鐘後,慕一顏趕來了救場,柳葉刀六隻齊發,沈芙嘉提劍追了上來,童泠泠三面受敵,陷入了極爲糟糕的境地。
“怎麼辦?”宓茶開始着急了,問向身邊的陸鴛,“我們要怎麼幫童泠泠?”
陸鴛瞌了瞌眸,她哪裡知道還有什麼辦法。
整場比賽,從童泠泠開啓狂化時,一組就沒了退路,陷入了被動當中。
一週之前陸鴛的擔心一語成讖,週日那天,她和宓茶商量時,便擔心過這一點。
從前407三人以陸鴛爲中心,輔助亡靈進行攻擊;而現在組裡的童泠泠並非輔助型的攻科,而是強攻型。
在沒有練習過的情況下,很容易打着打着就出現了兩個中心。
一旦童泠泠開啓狂化,整個隊伍便不得不跟着童泠泠的步調,一些明知不可爲的事情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強上。
阿薩貝爾是亡靈,不是人類,智慧方面有所欠缺,向來都是被人配合它,它沒法配合陸鴛以外的人類。
它不可能去配合童泠泠作戰。
而童泠泠在進入狂化狀態之後,理智受到影響,直接開啓屠殺模式,哪裡還會注意隊友的眼神裡藏着什麼意思?
如此這般,兩股力量無法擰合成一股。
力分爲二,要麼奇襲制勝,要麼散作一盤。
當時陸鴛便傾向於她們會演變成後者,果不其然,今天打得極爲割裂。
和她們相比,二組同樣將戰場劃分爲了兩部分,可她們每個人都時刻關注着彼此。
大部分時間不在線的慕一顏暫且不提,柳凌蔭遠在外面都急着回“家”,在和童泠泠的打鬥中,儘管她被狂化的童泠泠壓制,也注意着嚴煦身旁的動靜。
沈芙嘉更是以一己之力將阿薩貝爾、付芝憶困在外側,隨後更是在嚴煦受困時,擊殺了付芝憶。
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沈芙嘉不停地心中計算着嚴煦的吟唱時間,她不戀戰,打得再是火熱也能抽得出身,從沒有一個人和亡靈死磕的打算。
二組的戰鬥雖然分割,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之間有着很濃稠的羈絆,而她們一組,完全就是分成了兩個陣營。
童泠泠打習慣了個人戰,衝在了最前沿,狂化之後沒有回頭看過一次身後的情景,阿薩貝爾則被沈芙嘉調開,成功落入了二組的圈套。
戰術、前期準備、人員素質……她們樣樣不如人。
不必再打下去了,等童泠泠的狂化結束,三個人可以或是聯手絞殺阿薩貝爾;或是去追殺宓茶和陸鴛;或是趁着阿薩貝爾還困在水龍盾裡的這段時間逃之夭夭。
陸鴛的法杖受限,阿薩貝爾只有一次的召喚機會,那麼大的塊頭,目標太大,輕易就能從遠處望見,何況二組還有慕一顏這個視力絕佳的存在,只要她們同阿薩貝爾繞行,大可以躲過宓茶[生命感知]的兩百米。
這場比賽不限時間,三人朝着三個不同的方向逃離,只要有一個人躲過了阿薩貝爾剩餘的八十分鐘,餘下的時間裡必定是攻科生強於她和宓茶。
陸鴛當然能再和二組周旋不少時間,可僵到最後,勝利到底還是沒有時間限制的二組。
大局已定,陸鴛沒有說話,宓茶焦急不已。
她到底還是希望能給付芝憶留下一個較爲完美的結局。
焦急不已的不止是宓茶,更加焦急的是被圍困的童泠泠。
狂化只剩下最後三分鐘,三人卻藉助地形優勢和她繞圈,慕一顏更是借住遠程的暗器擦掉了她10%的血量。
這裡樹木橫生,學校不允許破壞山林,顧忌着傷害樹木,童泠泠根本沒法使出全力。
這一戰打得窩火。
童泠泠咬牙,雙眸之中隱隱浮現了血絲。
“宓茶!”她忽地大喝,宓茶聽到後連忙朝前跑去了幾米,應答道,“我在!”
“給我增幅。”童泠泠執着戰斧,朝着狀態最差的柳凌蔭衝去。
宓茶懷疑她的耳朵聽錯了。
“你說什麼?”
“增幅!”童泠泠高喝,一斧掃向了柳凌蔭的雙腿,背後卻被慕一□□去了兩枚蝴蝶鏢。
“小心!”宓茶疾呼,隨後才顧得上回答,“不行!那樣你會受傷的!”
狂化本就會傷害到身體,擦着人體極限起舞,如果再加以刺激,那童泠泠必定受傷。
“我的鉛具把狂化減半了,不會受傷!”輕劍接而自身側刺來,童泠泠閃身躲避,長劍堪堪從她的腹前擦過。
沈芙嘉一劍之後迅速後退,留着柳凌蔭和慕一顏對童泠泠圍攻,自己後退一丈,拿出了弩.箭,對準了童泠泠的戰斧。
使用鉛具需要全神貫注,童泠泠的氣息已亂,能力在戰斧內橫衝直撞,這把鉛具早已“鏽跡斑斑”,最關鍵的是,這是童泠泠最後一把鉛具了。
箭矢衝着童泠泠的戰斧而去,感受到危險的童泠泠及時抽斧,然而慢了一拍,戰斧前段的尖刃被沈芙嘉射出了口子。
宓茶看得心驚膽戰,鉛具受損,情況越來越不妙,童泠泠加重了語氣,“快!我現在用的是鉛具!”
鉛具、鉛具……宓茶怔住,對啊,鉛具將童泠泠的各屬性值壓低了一半,現在的童泠泠能力還不到平常的巔峰狀態,這樣算來,給她增幅應該是沒事的。
“快啊!”童泠泠再三疾聲催促。
“啊、好。”宓茶手忙腳亂地拿出法杖吟唱,將自己此時最大限度的增幅——30%的單體增幅一股腦地套在了童泠泠身上。
有了增幅的童泠泠精神一振,猛地轉身,殘缺的戰斧一擋,將蝴蝶鏢甩回原位,慕一顏向右旋身兩週才險險躲過。
她接着一把抓住了沈芙嘉的劍,徒手抓劍,童泠泠的血量瞬間-8%。
她抓住了劍後猛地向後一扯,沈芙嘉反應極快,借勢躍起,雙腳狠狠踹在了童泠泠胸口,踩得童泠泠踉蹌半步,隨後棄劍後翻,抽出了第二把鉛劍。
此時的二組三人,手中都還有第二把武器未用。
陸鴛看着不遠處的戰局,輕輕嘆了口氣,她再次確認了,這場比賽是她們輸了。
勝利在望,二組的三人卻並不輕敵,反而更加謹慎,圍繞童泠泠的打法有條不紊,一直保持着有兩人同時在對童泠泠攻擊。
相反,童泠泠的方寸已經大亂,根本不分主次,只管劍來接劍,刀來擋刀,完全被三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陸鴛彷彿在看鬣狗們絞殺一頭雄獅,瘦小的鬣狗們將威武強大的獅子甩得團團轉,有的負責正面吸引,有的負責從後偷襲,那些獅吼根本不足爲懼。
宓茶無助地看着這片激戰,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她該上前幫忙嗎?
可這片刀光劍影之中,她一個牧師去了也無非就是送人頭罷了。宓茶所學的那點拳腳,用在法科生身上還湊合,對於攻科生來說,不痛不癢。
因此,連陸鴛都沒有上前,只是待在原地。
法科生沒法介入攻科的近身混戰。
看着看着,宓茶猛地反應過來了什麼。
她當即將童泠泠身上的增幅全部收回,驟然失去增幅,身體極不適應,童泠泠重心一撲,慕一顏和柳凌蔭瞅準機會,兩支梅花針射中了童泠泠的後心,一柄重劍斬於童泠泠的脖頸。
童泠泠摔倒在地,震驚不解地望向了宓茶。
她不明白爲什麼宓茶突然將增幅抽回。
而宓茶臉上的神色比童泠泠更加慘白。
方纔太過着急,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如今回想起來,童泠泠對她說的話完全是邏輯錯誤!
她們的能力減半,不是機體產生的能力減半,而是展現出來的能力減半。
童泠泠此時的狂化看似只有25%,可爲了達到這25%的效果,她的身體已經提高到了50%,不過是在中途傳輸的過程中被鉛所限制,所以才只展現出來了一半的效果。
她還是完完整整的一階狂化,宓茶對她施加的增幅必導致童泠泠身體受損!
這樣的錯誤對於牧師來說、對於宓茶來說,無異於殺人犯罪。
她傷害了童泠泠!從根基上毀了她!
“暫、暫停!”她顫抖着嘴脣,往前趔趄了一步,跌跌撞撞地朝着童泠泠跑去。
衆人不解其意,就見宓茶撲去了童泠泠身邊,雙手顫巍巍地去拉童泠泠的防護服,童泠泠必須馬上進行[治癒]!
“茶茶你在幹嘛!”沈芙嘉一驚,制止了她的行爲,“這是比賽,比賽期間是不允許脫掉防護服的。”
“可是她需要治療!”宓茶一邊哭一邊喊,好容易把童泠泠的防護服脫下來了。
“什麼治療?”沈芙嘉沒有聽懂。
“我、我……她……”宓茶慌得六神無主,她數學雖然差,可從來沒有在專業上犯過這種錯誤。
她瞳孔慌到了渙散,組織了半晌語言,最後一把抓住了沈芙嘉的手,“告訴言老師!告訴言老師童泠泠受傷了!”
衆人更加迷惑不解。
“這不是好好穿着防護服麼。”柳凌蔭負重跑了半天,終於有機會舒了口氣,“你在玩什麼把戲?”
陸鴛跟了過來,她在童泠泠要求增幅時便反應了過來這條邏輯。
可她沒有第一時間制止,她看了沈芙嘉一眼,隨後大致同幾人解釋了一下原因。
慕一顏聽完震驚地睜大雙眼,“那童泠泠有沒有事?會影響以後的升級嗎?”
躺在地上的童泠泠閉了閉眼,狂化消去,她的理智回籠,雙眼逐漸恢復了清明。
反應過來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後,童泠泠幽幽地嘆了口氣。
被宓茶脫掉了防護服,她坐了起來,鬆了鬆手腕。
“才一分鐘而已,怎麼可能那麼脆弱。”
“真的沒事嗎?”宓茶跪坐在她身邊,急得雙眼通紅,“都怪我不好……有沒有感覺不舒服,不行,還是要找言老師來看看 。”
她說着便起身要去找老師,被童泠泠扯住了手腕。
宓茶淚眼朦朧地回眸,對上了童泠泠平靜的雙眸,“我真的沒事。”
她的聲音很輕,含着一股對宓茶獨有的溫和,“一分鐘影響不了什麼的,放心。”
不知道爲何,越是和宓茶接觸,童泠泠對宓茶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就越是友善。
同時,她對沈芙嘉倒是越來越討厭。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慕一顏還是有些猶豫,“讓言老師來看看吧,萬一真的出事了那是影響一輩子的。”
“沒事。”童泠泠扭頭看向了她們,一字一句道,“我一點事情都沒有。”
她頓了頓,片刻後稍稍低頭,“請不要告訴老師,拜託了。”
基地有規定,學生一旦接受[治癒]就將當場退出。
童泠泠的請求接近了卑微的態度,幾人面面相覷,她們反應了過來,童泠泠在顧忌着什麼。
“你確定自己真的沒事麼?”沈芙嘉上前,單膝蹲在了童泠泠面前,和她近距離相對。
她的表情嚴肅而鄭重,“我們可以保密,但你自己想清楚了,這樣做或許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童泠泠愣住了。
她一直知道沈芙嘉討厭自己——被她那樣針對過後,沈芙嘉沒有理由不討厭她。
這是沈芙嘉將她擠出隊伍的絕佳機會,只要她向老師們彙報這一情況,自己就極有可能被大賽除名。
可她沒有這麼做,她鄭重地徵求她的意見——壓低身子、蹲在了她的面前,而不是站立着高高俯視於她。
童泠泠從來沒有覺得沈芙嘉像現在這般順眼過。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又輕輕地道了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