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
董俷帶着人馬轉戰西北,從大洋河殺到西海,從西海殺到金城,又從金城繞回積石山,可謂戰果豐厚。因姐姐的死,而積壓在心中的怒氣得到了些許的舒緩。
在裝扮成破羌官騎襲擊燒當羌後,衆人又重回破羌領地,而後躲入了積石山。
清點人數,董俷才發現這三天三夜的奇襲戰,令他損失了六十人。其中真正戰死的也不過二十多個,而中途掉隊的,佔據了一大半。
這也難免,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即便是董俷自己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他甚至認爲哪怕再走一步,都有可能從奔跑的馬上掉下來。再看看其他人,更是狼狽不堪。好一點的,也就是綠漪和董鐵帶着的那七個人。他們每次奇襲戰時,他們都是負責看管戰馬和物資,直到最後一場對燒當的奇襲中才加入進去。
“小鐵,在前面找個可以休息的地方,記住一定要隱秘。”
董鐵應了一聲,跳下馬撒腿就跑。現在已經是在山區,馬速無法提起來。董鐵的那對飛毛腿在這樣的環境中,遠遠比戰馬更加管用。董俷等人則不緊不慢的往前行進,大約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就看見董鐵從山樑拐角處風一樣的跑過來。
“主人,往前大約三里路,有一山坳。地形很隱秘,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
董俷困的眼皮子打架,聽到這句話,立刻來了精神。
“董召,命令大家加快前行,前面有個山坳,我們就在那裡休整兩天,然後上路。”
所有人都振奮起來,對於這些三天三夜只在馬背上打盹的人來說,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躺下來睡覺的地方,醒來的時候能有一頓熱騰騰的飯菜,而不是硬的已經難以嚼動的乾糧。衆人立刻加快了速度,在董鐵的帶領下很快來到山坳中。
山坳位於羣山環抱,四周有如海般一望無際的松林。
很安靜,也很隱秘。山坳裡有幾個山洞,還有一條沒有冰封的溪水潺潺流動。這裡有一個溫泉,蒸騰着水霧,把山坳隱藏着一片林海霧氣當中,的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所有人都累得不得了,有的進了山坳後,就一頭從馬上栽下來,倒地打起了呼嚕。
董俷只好先把這些人擡進山洞,一路上任憑顛簸,也晃不醒他們。
“董召,你也去睡吧。”
看大部分人都安排妥當了,董俷對董召說道。
董召也困的不行,只是他看董俷並不打算休息,忍不住問道:“主公,您不休息嗎?”
“你們先去休息,雖然這裡很隱蔽,可畢竟還沒有脫離險境。我先不睡了,你去睡吧。”
“這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董俷眼睛一瞪,“這是命令,立刻去休息。咱們還要走很長的路呢。”
董召感動不已,跟上這樣的主公,死也值了。
他也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撐下去了。與其在這裡和主公爭,還不如趕快休息好,等恢復過來一些元氣,頂替主公警戒。董俷看董召走了以後,邁着發木的雙腿向山坳外走去。這從馬上下來,大腿內測就是一陣鑽心的痛。也難怪,在馬上跑了三天,腿都磨爛了。幸好四下無人,董俷鬆了一下裙褲,裹着袍子找了一塊避風,但有很隱蔽的山縫裡走下,獅鬃獸和象龍一左一右的在他身邊匍匐。
已經聽說了,姐夫在集鎮戰死。
雖然早有了心裡準備,可還是很不舒服。
最後一天瘋狂的襲擊破羌和燒當人的駐地,未嘗沒有這個原因在裡面。雖然和北宮伯並沒有說過太多的話,可是卻能感受到,姐夫是個好人。可惜,好人活不長。
這三天,對於董俷而言是無比重要的三天。
從馬援遺留下來的兵書戰策上學到的東西,第一次靈活的運用。
想當初伏波將軍在西域縱橫十幾年,從沒有過一次敗績。羌人善於騎射,他就用更靈活的戰術不斷蠶食對方的力量,一直到己方的戰鬥力絕對超過了對方爲止。
馬援用兵很謹慎,這一點董俷能從他留下來的兵法中體會出來。
可是等到真正運用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裡面的奧妙無窮。不知爲何,他覺得這種戰法和上輩子在山村裡聽老村長講述的游擊戰很相似,但是也有不同的地方。
馬援在開篇就說過,孫子曰:兵者,詭道也。
同時他吸取了道家的思想,對孫子兵法中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有更深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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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馬援的兵法之中,無不流露出對這句話的讚賞。
董俷同樣的讚賞。如今靜下來,他仔細的回憶在過去三天裡的行動,進行總結,並尋找行動中的破綻。可惜,他手裡沒有足夠的兵力,否則斬殺韓遂也不是不可能。
這一次韓遂吃了虧,下一次他還會上當嗎?
董俷現在可不敢在小覷韓遂。這一次他能打贏,可是下一次呢?這世上,沒有常勝不敗的將軍。韓遂此次主要是吃了小看他的虧,但可以肯定,下一次他會把自己擺在同樣的高度。這個西涼名士,果然不凡,險些讓自己也栽在這西北大地。
一陣風吹過來,董俷不由自主的用力裹了一下身上的袍子。
靠着兩匹馬的身上,從獅鬃獸和象龍身上傳來的熱氣,讓他忍不住眼皮直打架。
太困了,真的頂不住了!
董俷知道,他不能睡着。可眼皮子不爭氣,不自覺的就閉在一起。
憑着最後一點的清醒,董俷狠狠的抓了一下腿上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呼的清醒了,睡意也隨之驅走。可這樣的情況是堅持不久的。董俷咬着牙站起來,在狹小的縫隙中,做起了五禽戲。虎戲振奮,猴戲靈巧,熊戲發力……
一套五禽戲坐下來,董俷出了一頭的汗。
虛了,身子這三天下來都有點虛了。不過精神好了很多,他不斷的重複着,直到從山坳中傳來動靜,緊跟着傳來了綠漪和董鐵的說話聲。
董俷那根繃得已經要斷掉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他坐下來,靠着兩匹馬,眼睛一閉就睡着了。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睜開眼。
*
這一覺,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的時候,正好是黎明。太陽升起,陽光折射水霧,產生出七彩的光亮。整個山坳被這七彩霧氣所包圍,就如同是一個充滿了神秘,帶着仙韻的魔幻世界。
山縫外,董鐵爲他站崗。
董俷伸了一個懶腰,全身痠痛的要死。他走出來,叫醒了董鐵,帶着兩匹馬往山坳裡走。
“我睡了多久?”
“主人,您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啊。”
“怪不得肚子這麼餓。”董俷揉着肚子,自嘲的笑道:“可知道山外面的情況如何?”
“昨天馬嵩帶人溜出去打聽了一下,據說燒當和破羌已經打起來了。”
“馬嵩?馬嵩是誰?”
“你忘記了?就是隨北宮玉襲擊我們軍營,後來被您俘虜,待咱們去集鎮的傢伙。”
董俷一拍額頭,“哦,想起來了……這些日子忙着繞圈子,快把這傢伙給忘記了。怎麼,打了這麼多場的仗,那傢伙居然還沒有死?我記得,他好像不怎麼樣啊。”
董鐵笑道:“主人,馬嵩一直和我們在看管物資和馬匹,就連最後一場戰鬥,也只是在快要結束的時候才加入。呵呵,他機靈的很呢,綠兒姐姐說他是個大滑頭。”
這滑頭一詞,也是董俷無意中說出來的,如今已經被綠漪等人廣泛應用。
董俷點點頭:“倒是個聰明人。小鐵,你要記住,能活着,比什麼都重要。以後你跟他學着點,別總喜歡衝在前面……對了,燒當和破羌打起來,韓遂沒有制止?”
“想阻止來着,可是他生病了……現在昨天正午,燒當和破羌第一次交鋒。聽說燒當人吃了一點虧。不過破羌的傷亡也不少,兩邊似乎有點急紅了眼的架勢。”
“打吧,讓他們打!”
董俷心裡卻在想:從韓遂的行動來看,他是要造反。可現在燒當和破羌打起來了,估計一時半會兒的解決不了。不行,我要立刻回家,說不定黃巾之亂已經開始了。
不免有些得意,至少從目前的狀況看,西涼還生不出大亂來。
從山坳中傳來了一陣香味,令董俷的肚子咕咕直叫。他也不再詢問,腳步加快,跑向了篝火處。
綠漪熬了一鍋肉湯,正笑盈盈的等着董俷。
就這樣,在山裡待了三天,所有人都恢復了精神。
三天之中,董俷不斷的派人打探消息。燒當和破羌徹底撕破了臉,更從河谷撤回了人馬,準備加入雙方的戰鬥。不僅如此,整個西北因爲董俷繞的這個大圈子,都亂成了一團。部落和部落之間不再相互信任,彼此猜忌,並有小規模衝突。
“河谷的敵人撤了?”
董俷倒是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從河谷進入白馬羌。
可是他忍住了。
在他看來,現在還不是一個最佳的時機。
“主人,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裡?”
“不着急,不着急!”
董俷強忍住撤離的衝動,耐心的勸說道:“再等等,只怕韓遂現在已經醒悟過,知道我們要繞過積石山走。你們看着吧,用不了多長時間他一定會出面阻止雙方的戰鬥。到時候他們會在燒當的領地中追殺我們,大洋河一線必然會放鬆警惕。”
“您是說,我們還從河谷走?”
“正是如此,虛虛實實……嘿嘿,韓遂不會不知道燒當人撤軍的消息。他一定會帶着人盯住河谷出口。我們現在出去,會中了他們的圈套。等過些日子,燒當和破羌的戰鬥全面打起來了,韓遂一定會出來的。現在,我們和他比的是耐性。”
說完這番話,董俷發現周圍居然沒有人吭聲。
他擡起頭疑惑的看着衆人,發現大家都在用詫異的目光看着他。
“主公,您真的只有十三歲嗎?”
“我……”
董俷知道,他表現的太過分了。當下哈哈大笑兩聲,岔開話題道:“我們在這裡看戲,看戲。”
“什麼叫做看戲?戲,又是什麼?”
“這個,這個……戲,就好像跳舞一樣,好像女人跳舞一樣。女人跳舞大家都喜歡看的,是不是啊?看戲,和看女人跳舞是一個意思,一個意思,哈哈哈哈。”
不小心,有說漏了嘴。
忘記了在這個時代,還沒有戲曲這一說法。
綠漪疑惑的看着董俷,這個少爺啊,總是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你去問他吧,他就會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解釋。反正,從認識他開始,就覺得他有點古怪。
正如董俷猜測的那樣,燒當和破羌之間的戰爭一直持續到過了新年。
韓遂在河谷苦等了很久,終於失去了耐心。決定出面阻止雙方的爭鬥,在鄂陵湖領域搜索董俷等人的蹤跡。他估計,董俷等人應該已經處於燒當領地的中心位置,只要雙方停戰,憑燒當老王的一句話,董俷這些人插翅難逃,此時出擊正合適。
*
就在韓遂出面收拾殘局的時候,董俷也得到了消息。
他立刻命令衆人行動,從積石山中橫穿過去,自大洋河附近的出口流了出來。
一路上,倒是沒有遇到太多的阻攔。金城郡兵大都被韓遂帶走,用以震懾燒當和破羌雙方。
沿着大洋河一路直上,董俷一行人暢通無阻,在正月十五的早晨,抵達河谷。
河谷是一個地形很險要的峽谷,兩邊叢林密佈,即便是幾千人藏於山巒中也無人知曉。
董俷騎在象龍背上,長出了一口氣。
“只要穿過前面的峽谷,我們就安全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興奮的光彩。是啊,終於安全了。
回想過去的一段時間,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把大半個西涼鬧翻了天,等將來老了,和兒孫說起來,也會有談資。但是董俷卻沒有露出笑容,他走在最後面,當他進入峽谷的一剎那,忍不住回頭向金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細長的眸中寒光隱現。
韓遂,這是咱們的第一次交鋒!
你等着,用不了太久,我一定會回來。那時候,就讓我領教一下,你這位西涼名士的高明吧。
想到這裡,他提刀在峽谷一邊的峭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他年我若回此地,定叫金城變血海。
看上去詩不是詩,賦不是賦。
可卻足以表明董俷的決心。他縱馬追上的衆人,穿過長長的峽谷。
眼見着就要出了河谷山口的時候,突然一聲銅鑼響,從兩邊山坡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一個個手執弓箭,在陽光下明晃晃,亮閃閃,殺氣逼人。
董俷大吃一驚,難道韓遂在這裡有埋伏?
正慌亂中,從山坡上衝下了一騎,遠遠的就甩蹬下馬,撲通跪在了地上。
“前面馬上,可是主公?”
董俷眯起眼睛仔細看去,失聲叫道:“伯侯……你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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