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停光(六)
離寧王妃過壽還有幾日,孫管事不着急,在雲州附近的縣挨着挑人。
因爲虞媽媽的關係,她先去了青陽縣,而後纔去了臨近的幾個縣。人挑的越來越多,每個縣的妓女各坐一輛大馬車,白天咕嚕咕嚕地跟在孫管事身後,晚上到了地方進客棧,像一羣嘰嘰喳喳的小麻雀進了鳥籠。
前面幾日大夥兒還相安無事,後面也不知爲點什麼,開始編排起了某個姑娘:
“哎呀,她長得也就那樣,憑什麼孫管事單獨給她一輛馬車坐?”
昭昭聽着隔壁廂房的聲音,拍了拍雲兒的肩,小聲問:“她們在說誰?”
雲兒熱得沒睡着,鬢邊被汗打溼了,煩躁地揮着扇子:“今個兒挑人時,這破縣裡有個破官兒,親自領了個姑娘引薦給孫奶奶。模樣嘛也就一般,嫩生生的沒姿色,可孫奶奶擡舉她,單獨給她僱了輛馬車坐。”
夏日悶熱,姐兒們白天擠在馬車裡並不好受,有幾個在路上就熱得中暑了。大家苦不堪言,眼下碰上個有特殊待遇的,可不得在後面罵幾句?
隔壁又傳來嘲弄:“那小婊子多半是跟這縣裡的官兒睡了,不然人家爲何引薦她?”
“……好像不是因爲這個。我聽人說啊,她身上穿戴的都是內廷造的皇家首飾,不得了嘞!孫奶奶不知道她是什麼來路,只好先敬她幾分。”
“呸!她要真帶得起宮裡的玩意兒,怎麼會到鄉村野地裡當婊子?肯定是找人仿了款式,故弄玄虛騙過了那羣瞎眼的!”
雲兒用扇子掩住耳朵:“還沒被搶生意呢,一個個就酸不溜秋的,吵得要死。多冒出來個小妓又怎麼了?人家又不會把天下男人的褲襠都拴死了!”
昭昭倒是聽得有興致,默了會說:“得尋個法子和她搭上話,認識認識。”
“認識她做什麼?”雲兒不解。
“站得高才能望得遠。”昭昭道,“她若真的有來頭,我們和她混熟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天一亮,孫管事領着七八輛馬車出了城門,日頭毒辣,天地似蒸籠一般。
臨近幾個縣都已走遍了,人也挑得差不多了。這批姑娘裡貨色好的不在少數,孫管事一手搖着扇子,一手翻着名冊,問身邊的婆子:“你覺得能出手幾個?”
“不好說。”婆子搖搖頭,“寧王府的宴上貴人多,按以往的慣例,散場後就會有各家老爺派長隨來買人,可這次……”她瞟了眼京城的方向,“若是那位爺也來了,勢必要在雲州盤桓些日子,這期間哪個帶烏紗帽的敢狎妓?”
“那位爺?”孫管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從茶案邊拿起一根金簪,遞給婆子:“昨個兒那姑娘給我的,你瞧瞧,這像不像內廷的工藝?”
婆子細細瞧過,皺起眉:“怪道,還真是……也不知她從哪兒來的。”
正說着,外面一陣嘈雜聲。車伕挑開簾子,稟告道:
“管事,後面兒有人中暑,暈在車裡了。這日頭實在毒,要不去前面的林子歇歇?”
孫管事點頭,讓婆子去後面傳話,婆子剛下車,她又囑咐道:“甭管那姑娘的來路,我們先照顧着。你去提醒她幾句,後面這些日子要收斂鋒芒,別太出風頭了。”
昭昭熱得渾身都是汗,整個人像是在糖水裡泡過一樣,溼溼膩膩。馬車裡其他姐兒也沒好到哪去,七八個人脫衣服的脫衣服,掀裙子的掀裙子,都露出白花花的一身肉,罵道:“摳摳嗖嗖!又指望我們去伺候老爺,又不讓我們呆得舒服,多整幾輛馬車會死啊!”
雲兒此時脫得只剩一件內衫,一隻腳大馬金刀地踩在凳子上,雙手各拿一把扇子狂扇:“別抱怨了,天兒就這麼熱,讓你自個呆一輛馬車也涼快不到哪去。你支出頭往前望望,那個走後門的不也熱得要死嘛?”
她不說還好,一提起這事大家就氣,酸溜溜地說起那個走後門的長相有多普通,跳舞有多僵硬,行事說話有多飛揚跋扈。
她入選的那天,昭昭窩在客棧裡睡懶覺,是以並沒有見過她。
百聞不如一見,昭昭從沒簾子的車窗探出頭去,望向孫管事後面緊跟的那輛馬車。
只見本該是車伕坐的位子竟坐了個年紀輕輕的綠衣少女,揹着面看不見臉,只能看見她頭上金閃閃的首飾,和手裡用來趕馬的柳枝,她一邊趕着馬,一邊嬌嬌地跟馬說着話,十足十的孩子樣。
正望着,孫管事旁邊的婆子就來了,她跛着腳走到馬車外,衝昭昭和裡面的姐兒們道:“天太熱了,管事說去前面的林子裡避避暑,日頭下去了再走。”
孫管事挑的林子是個好地方,林密葉茂,草匝短淺,蚊蠅不生,最妙的是還有一處淺池,清幽異常。
爲了讓姐兒們洗個澡涼快一下,孫管事把車伕們都趕到林子外,衝大家笑吟吟道:“都是女人,別拘着了。”
快熱瘋了,還有什麼好拘着的?大家紛紛脫了衣裳,像下鍋餃子似地跳進池裡,清幽的林子充滿了歡聲笑語。
昭昭的眼睛一直落在綠衣女孩身上。大家在背後編排她,當面卻不言語,客客氣氣地冷落了她。
她孤零零地洗了澡,又孤零零地坐在樹下,手中拿着一片葉子,舉起來透過陽光觀摩葉子的脈絡。
這種幼稚的舉動和她的打扮着實不搭,有這一套珠光寶氣的首飾,本該坐着八擡大轎四處耀武揚威纔對。
昭昭正想着如何搭話,那女孩卻望了過來,兩人目光相撞。
她的眸子清澈得像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池水,動了動嘴脣,遠遠的說了句聽不見的話。
昭昭走過去,到她身邊坐下。沒等昭昭開口,她先開口問了:“沒少聽見她們在後面罵我吧。”
大多妓女私底下的性子都直接了當,只有跟嫖客相處時纔會爲了錢,虛與委蛇說些彎彎繞繞的話。
“聽的不少。”昭昭仰頭折下一根細枝,上面結了紅色的小果子,她塞了幾顆進嘴,又遞給女孩幾顆:“能問出這種話,看來你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女孩接過果子,酸皺了臉,有幾分憨憨的可愛,嘴裡說的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話:“我一個要做王妃的人,怎麼會計較她們說了什麼閒言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