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6.端明(六)
昭昭揣着遊明的玉佩,走在院牆下的陰影中,心想要不要給樑惜傳個話。
兩人雖沒交情,但昭昭畢竟佔了樑惜的便宜。如今知道了關乎人家生死的大事,若是閉口不言,實在太過沒良心。
正想着,前面的小道岔出來兩個打着燈籠的錦衣衛,昭昭趕緊躲到樹後,聽他們抱怨道:
“咱殿下也真是好性子。那女的拿了銀子還不知足,竟敢妄想跟着回京去!”
“少叨叨幾句吧。殿下都由着她鬧了,咱們不平個什麼?”
兩人漸漸走遠,昭昭順着他們來的方向去尋雀兒。說來也怪,一路上樹影森森燈火微微,卻並未遇到王府家丁或者錦衣衛。稍往前些,昭昭聽得遠處似有人語,躡着步子摸過去。
只見湖邊停了一尾小舟,意行坐在舟中夜釣。這裡遠離內院,四下無人,只有雀兒跪在他身邊,抽抽噎噎地哭道:“殿下,您當真不能帶我回京了嗎……”
這話已經翻來覆去問了不知多少遍。從前聽着還有幾分幼稚可愛,如今只覺得又蠢又煩。
意行看向雀兒,笑了笑:“小麻雀,人在一無是處的時候,千萬別把好聽的許諾當真了。”
方纔他或是冷淡,或是疏離,雀兒都心存僥倖,以爲還有一線生機。可他現在眼中浮着譏憐的笑,一股寒意順着指尖蔓延到了雀兒的心裡。
“殿下……”雀兒淚眼望着他,“您說過,我救過您,您送我一場造化。”
又釣上來一條小魚,真沒趣。意行將咬鉤的魚扔回湖裡,夜釣的興致已經被掃了個一乾二淨,他把手邊木盒中的餌料統統灑進水中,引來一片飢餓的魚羣。
“運氣給你,機會給你,你接得住嗎。”意行淡淡道,“你如果夠聰明,就不會像條搖尾巴的狗似地追着我要感情,你明明可以藉着我的權勢去謀利,去結交關係,可你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一味的虛張聲勢和耀武揚威。我京中府裡養的女人不少,她們都很聰明,從不做多餘的事,說逾矩的話,更不會癡心妄想地以爲用感激和愛情能拴住男人的心。”
雀兒怔怔地望着他,再說不出一句話。
意行瞧着她這副委屈又無能的嘴臉,勾起她的下巴,笑道:“小麻雀,這世上苦命倒黴的人很多,但有一類人不值得同情。”
“……哪種?”
“你這種女人——既沒腦子,又沒本事,渾身上下能用來交換的東西只剩彈指即老的容貌和虛無縹緲的愛情。”意行譏諷道,“要權,要錢,要地位,憑自己沒法得到,就只好幻想能有個男人主動送上門來,滿足自己所有願望,而代價僅僅是付出身體和愛情。”
他湊到雀兒耳邊,繼續說:“你的愛情一文不值,你鼓吹得再動聽,也只是爲了給自己擡價。從始至終我都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但我還是陪你玩,猜猜爲什麼?”
雀兒如同置身冰窖,聲音輕得可怕:“……因爲我救了你?”
“因爲你噁心。”意行笑着說,“從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挾恩圖報,你倒是真的敢想。我究竟是哪裡不好,讓一個妓女以爲能配得上我?”
意行用掌心摩挲着雀兒的下巴,他喜歡這種感覺——把德不配位的蠢人捧到天上去,看着他們囂張得意醜態畢露,再落下雲端摔成一灘爛泥——他似乎真的可以掌握別人的命運。
“你若是個聰明人,我說不定真的會把你帶回京。可你實在太無趣,一眼就能望到底。我膩了,所以要丟掉你。”隔得有些遠,昭昭看不清雀兒的神情。只見她瘦弱的肩不停地顫着,沒有哭,竟哈哈大笑起來,指着意行的鼻子說:“你活該!”
意行冷眼看着雀兒癲狂的樣,她扮慣了柔弱的臉上此時滿是明晃晃的嘲諷:“我再蠢也好過你,表面上萬分深情,私底下卻做着害人全家的事!”
她逼近意行,冷笑道:“帶我回京,我要名分,否則……”
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她的脖子就被意行攥住,頭被砸進湖中,冰冷的湖水將她的呼吸淹沒。
她拼命掙扎,像條瀕死的魚,扣在舟沿的指甲齊根斷裂,冒血的指尖越來越無力。
意行知道她快溺死了,聽不見聲音,卻還是輕聲喃喃道:“小麻雀,你不惜福啊。”
不遠處的樹後,昭昭屏住呼吸,渾身上下都僵住了不敢動,生怕自己發出半點聲音被發現。
沒一會,雀兒溺死了。意行往她身上綁了重物沉塘,又衝空中射了發響箭。
錦衣衛們聞聲趕來。
爲首的何妄打量一番意行的神色,又見四周沒了雀兒的身影,便猜到了大概。他衝衆人使了個眼色,衆人懂事地垂下了頭。
意行接過何妄遞上的巾子,擦了擦手,淡淡道:“走吧。”
他們打着燈籠離去,湖邊陷入黑暗。
昭昭從樹後走出來,用指尖掐疼了掌心,逼自己不要害怕。
她跳入水中,憑藉記憶遊向雀兒被沉塘的地方。所幸湖水不深,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她把雀兒的屍體拽上岸,瞧着那雙睜得大大的如同死魚般的眼,五味雜陳,最後只得無聲地嘆了口氣,用手將雀兒的眼闔上。
接着她便扒掉了雀兒身上的外衣,和自己身上的換了。臨走前,昭昭猶豫要不要把雀兒扔回水裡,免得節外生枝,引起意行搜查有可能窺見了的人。
思索一番後,昭昭笑了笑,有更好的辦法不是嗎。
她掏出遊明給她的那塊玉佩,毫不心疼地磕在地上砸成兩半,一半用紅繩死死地綁在雀兒手中,一半放回自己懷裡,留待後用。
她把雀兒腳上的重物解下來,將屍體放回水中,說了句對不起,又嘆道:“雀兒姐,人各有命,我幫不了你。”
事後昭昭回到了原先的那處小院。院中無人,她把溼淋淋的衣裳拿到外面晾了,自己縮上了牀,裝作早早睡去的樣。
半夜,窗紙被燈籠照亮。雲摧推開門,眼中滿是防備和謹慎:“姑娘,你今夜可有去外面走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