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塵之身入諸塵,李闢塵沒有猶豫,此時諸人面色皆是不同,有人嘆息有人笑,有人森冷有人惱。
然無論如何,已在此地,便沒得選擇,相比李闢塵受天罡老祖所言而入內,其他人多爲天子劍攝來,如葉緣一般,自也有不情願的。
但此時,最不情願的,卻是最先進去的。
黃天大印的突然出現,再直接墜入山河社稷圖中不見,李闢塵沒有意外,之前初位黃天的顯化一定勾動了真正的黃天印,黃河神女的意志甦醒,自然被天子劍尋到攝來。
果不其然,黃天印出現之後,天子劍隨之而顯,葉緣見到它,那渾身怒火頓時就升騰起來,而天子劍道:“你的妻子就在諸塵之中,若是想尋回她來,便入諸塵之內。”
“好好好......天子劍.....”
葉緣雙目中血絲幾乎迸裂,咬牙切齒,其聲怒極,但又強行壓制,只聽得嘶啞道:“我原本不欲再踏修行之路,然今日你的所作所爲,讓我知道了一點。”
“確實如你所言,得太上之身,必然要還清因果,我受得那位老人恩情,今世若想要逃避,或許以後還有更多如你一般的混賬會找到我.......”
“我要重踏修行之道,今日之恥,來日必報——!”
葉緣說完,轉身踏步,直接化入山河社稷圖內。
天子劍不語,而李闢塵則是突然想到了黃河神女所說過的話。
【大道渺渺,我看不到盡頭,你終究會和我一樣,被太上之身所累,最後被另一位太上所殺,世間的太上各懷心思,有與你爲盟的,亦有要殺死你的。】
【宿命之說,自虛無中來,歸於無何有境而去,黃天自蒼天而生,可天下卻沒有黃天立足的地方,即使是天,沒有天柱的支撐,也無法高懸在乾坤之上啊。】
【君以此始,必以此終......爲太上之身,必爲太上所累,而被太上所斬。】
李闢塵喃喃複述着她的話,哪裡有什麼宿命呢,只是前人設立的框架而已,若是無法跳脫出去,自然就認爲是宿命。
如果這樣說的話,天地之間,誰又是真正的超脫者?
沒有,即使是大聖也是一樣,即使是天尊也尊曉天行有常,這世上本就沒有超脫之人,即使是最初的仙與神,太一與渾淪,他們也沒有真正的超脫,行於這蒼茫寰宇,本就是在被束縛。
至人,神人,聖人,三重的境界,然而大逍遙不可得,最多隻是小逍遙罷了。
“超脫不了最大的人,那麼就先從眼前的執棋者來開刀,從他的棋盤中跳脫出去,不再被他所束縛,人生一世,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即使前方是萬丈瀑布,即使前方是十江匯海,即使前方是波濤洶涌之路途,我們也必須一路高歌猛進,因爲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
“在岸邊歇息,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此,失去了水就會乾涸,水若是暴漲則人會被淹沒,除了向前,向前,再向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李闢塵的聲音並不大,也僅僅是說給自己聽,此時哈哈一笑,身子一動,那猛然轉身,只看頭頂上東皇鍾突然升起!
當——!
一聲恢弘的聲音響徹諸塵,李闢塵看向天子劍:“我們踏入諸塵,該如何回來?”
“窺破諸塵虛妄,自然就可歸來。”
“何爲諸塵虛妄?”
“不能多講,否則便失去了試煉的意義。”
“哈哈哈哈——!”
李闢塵忽然大笑起來,那東皇鍾突然打出一道浩蕩波動,天子劍之劍軀輕震,乾坤之內蒼茫都轉,只看山海迭起,這一下震得雲海皆滅,而天子劍向着後面退出千里,但看李闢塵頭上東皇鍾發出從沒有過的熾烈光華。
這終究是一件地仙神兵所化成的先天根本源氣至寶,其威能已不可以道理計,然即使如此,天子劍也不過是後退而已,即千里之地,對於它們這些無上兵器來說,不過是瞬息便至。
天子劍遠勝東皇鍾,然即使是這樣,也不願意在這裡硬抗一擊。
“你做什麼?”
天子劍轉眼便回來,發出詢問之聲。
李闢塵執東皇鍾砸出這一擊後,朗朗而笑:“宿命之說,從虛無中來,最終該歸入無何有之境去!”
“說的不錯,我們既爲太上,那已被太上之身所累,然而若無太上之身,又豈能走的如此之遠?”
“人皇取諸塵之影煉成了山河社稷圖,這是想要把天下衆生全部納入手中嗎?諸塵之路諸塵衆生來走,這山河社稷圖,我看去,一把火燒了倒好!”
聲音落下,震徹蒼茫,李闢塵化作光雨散去,融入山河社稷圖中。
“走了!”
後續諸位太上,任天舒與葛由先後進入,祝凝心列在最後,然此時天子劍忽然叫住了她。
“白羽伏龍之主,且緩步。”
“是我,見過天子劍前輩。”
天子劍震動:“曾經你在倚帝山中所說,劍本凡鐵,因執拿而通靈,因心而動因血而活,因非人之念而死,持劍者持劍必爲自己而持,區區一劍,不爲人縱,如何能與劍主稱敵?”
“你爲劍修之一,亦是諸劍之主,白羽伏龍說,陛下不是一個好的劍主,你亦說人皇非你,你非人皇,如今我若是讓你坐上這人皇之位,你敢不敢受得?”
“若是你坐上人皇之位,那你手中握着的就不僅僅是你一人之劍,那是可以賞罰衆生的寶劍,不再是爲一人而揮舞,而是可殺天下,亦可護天下的劍。”
“背上匣中三尺劍,爲天且示不平人,這是一意的俠客,不是當世的皇者,如果讓你來選擇,是斬天下救一人,還是斬一人救天下?”
天子劍拋出問題,祝凝心道:“爲何前輩單單來此考我?其他人爲何不問?”
“諸太上有道,諸太上自有路與法,我不問也知道他們的答案。”
“東皇李闢塵,他的路子與陛下相反,自然不需問;”
“日月任天舒,他向着大道叩首,褪盡魔身斬去前塵,自是不過問;”
“青羊葛由,一世奔走兩袖金,不爲蒼生只爲己,自是不用問;”
“玄都葉緣,心中生七情之花,結凡塵之果,心繫那花朵之上傳蕩嬌語,已不必問。”
“黃天已逝,身化神兵,靈以無慧,只有一道念頭不散,無須觀問。”
天子劍轉向祝凝心。
“你回答我來。”
祝凝心沉默三息,看着天子劍,恭敬一禮。
“該斬人便斬人,該斬天下便斬天下,劍爲心語,我若成魔,則劍中魔,我若成仙,則劍中仙,我若成聖,則劍中聖,我心所向,若那人十惡不赦,然斬他便滅天下,我也當斬,若那人大善,然天下要殺他,則我斬天下也要救他。”
“是是非非,黑黑白白,我過去知道這個道理,但不能前往踐行,如今我手中有劍,活出二世,自然能做到的,盡力而爲之。”
她把話落下,轉過身去,徑直踏入山河社稷圖中!
於是光雨滅去,天子劍與神巫面對而立,後者發出長嘆,前者亦是一聲長嘆。
“這千古繁瑣之事,終究是要走過一場了。”